第 134 章 羔羊監獄長(5)
德萊加昏昏沉沉地被推到了醫療室。
德萊加的危險性,把他送到醫療室的獄警有足足四人。
為首的獄警推搡着德萊加,讓他躺在病床上,“咔嚓”一聲,將他的一隻手和病床旁邊的鐵杆銬在一起。
星際第九監獄的醫療室處於地上一層,醫療資源並不充裕,整個醫療室只有一名醫生和一個助手,所有的藥劑也是最低等級,C級和D級。
珞珈星本就地處偏遠,與其他星球並沒有貿易往來;再加上這裏關押的都是窮凶極惡的罪犯,更是不會把醫療資源浪費在這裏。
獄警高聲叫道:“帕托斯醫生,病人來了。”
帕托斯醫生是一名五十多歲的老者,年輕時耳朵被激光炮傷到過,聽力一直不好。
房間門打開,走來的卻是一名二十六七歲的俊秀的青年:“帕托斯醫生今天身體不適,早早歇息了。”
來人正是助手安德。
他畢業於聯盟第一醫學院,也曾經在帝都星工作過,後來犯了醫療事故。
一個貴族的私生子死在了他的手術台上,貴族震怒,下令要廢了安德拿手術刀的那隻手。
為了躲避禍事,安德不得不從帝都星千里迢迢地來到珞珈星,成了星際第九監獄的醫療助手。
安德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德萊加,微微一愣:“這是...?”
獄警努了努嘴:“新來的囚犯,獄長嫌他一身傷怪噁心
的,帶他來醫療室治一治。”
安德戴上橡膠手套,揭開德萊加的衣領,看到他胸膛上縱橫交錯的傷口,兩條秀氣的眉毛皺了起來:“怎麼傷得這麼重。”
“隨便給他治治就行。”獄警聳了聳肩,無所謂地說道,“我看監獄長大人也討厭他得很,死了就死了,不會追究你的。”
安德嘆了一口氣:“我儘力吧。”
他打開手術室的大門,將德萊加推了進去,兩名獄警也跟着走來進來,把窄小的手術室塞得滿滿當當。
在幾次轉身拿醫療器械都撞到人之後,安德無奈了:“你們就這麼信不過我?”
“不是我們信不過你,只是這是監獄長大人定下的規矩。犯人不再囚室內的時候,必須有兩名以上獄警在場。”
聽到時瓏的名字,安德“嘖”了一聲,沖獄警們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說道:“你們也是辛苦了,聽說監獄長大人今天對着新囚發了一通脾氣,不好伺候吧?”
獄警們連連擺手,哪裏敢背後議論典獄長大人。
安德笑道:“我看幾位眼下都發青了,我正好配置了一些煙草藥片,就在這裏小憩一會吧。”
煙草藥片,就是用藥劑模仿煙草的味道,把藥片含在嘴裏,可以替代高價雪茄。
雪茄運輸到珞珈星的金額極其昂貴,獄警們經常會在安德醫生這裏討要煙草藥片,聊以慰藉。
幾個獄警對視一眼,順水推舟地笑道:“監獄長大人也是過於謹慎了,安德醫生來星際第九監獄這麼多年了,怎麼可能信不過。”
安德把配置好的煙草藥片分給獄警們,關上了手術室的大門。
現在手術室里,終於只剩下安德和德萊加兩個人了。
無影燈下,德萊加赤/裸着傷痕纍纍的精壯上身,安德觀察了片刻他貫穿左胸的傷口,眉頭緊皺:“縫合的太潦草了,已經有地方化膿了,要把縫線拆開,重新縫合一遍。”
他從冷凍櫃裏拿出一支麻醉藥劑,抽空了裏面的空氣,針尖貼上了德萊加肌肉健碩流暢的胸膛。
一支有力的大手突然握住了安德的手腕,安德嚇了一跳,尖利的針頭差點斷在德萊加的肌肉里。
安德目光上移,和躺在手術台的男人對視。
德萊加灰藍色的眼睛裏充滿了警惕,像是原始叢林中未被馴服的豹子,傷痕纍纍。
他嗓音嘶啞:“不要麻醉。”
安德勸道:“你的傷口面積過大,不做麻醉就縫合的話,無異於刮骨療毒,疼痛等級太高了。”
德萊加再次強調了一次:“我可以忍,不要麻醉。”
失去意識,落於人手。
他永遠不會讓自己處於被動的狀態
安德嘆了一口氣,確認手術室的房門緊閉,獄警們在門外抽煙談笑,這才靠近德萊加,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人類榮光永存。”
德萊加猛然一震:“你......”
這是聯盟第一軍團的口號。
安德輕聲說道:“葉上將,蘭茜副官讓我照料您。”
“在軍事法庭判決之後,第一軍團的大家都很擔心您。”
聯盟的權力結構是三足鼎立的態勢:皇室、貴族世家、軍部。
三者互相看不對付,皇室和貴族世家彼此制衡,軍部則是看不上他們這些只會玩弄權術的骯髒政客,軍部上將大多數出自平民。
如同監獄長就出自帝都星時家,德萊加同樣出身於貴族世家,全名德萊加·葉。
葉家是貴族世家最末等的存在,甚至不夠格進入帝都星,而是在距離帝都星不遠的一個二等星球生活。
和其他貴族子弟不同,德萊加不想成為政客。在十四歲的時候考入聯盟第一軍校,十八歲以第一名的成績從軍校畢業,進入聯盟第一軍團。
他從最低等級的士官做起,在戰場第一線出生入死,憑着極強的戰術素養和累累軍功,一路攀升。
兩年前,他被授予了上將稱號,成了軍部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上將,前途無量。
十年來他奔波在戰場第一線,所有需要露臉通訊的工作都是由他的副將陶洲出面,以至於除了軍部、皇室以及少部分貴族世家的人,其他人竟然都不認識這位戰功赫赫的上將。
變故發生在十天前。
蟲族突襲了一顆三等星,第一軍團前去支援,卻中了蟲族的圈套,第三支隊、第五支隊、第八支隊全員覆滅,德萊加也在那場戰役中受了重傷,左胸口的那道傷疤就是那時留下的。
聯盟舉國哀悼,德萊加作為行動的總指揮官,對這次行動負全部責任,被指證通敵叛國。
德萊加的聯絡器赫然陳列着德萊加和蟲族間諜的通訊記錄,他的私人賬戶上也出現了一筆巨款。
這些還不足以取證一位戰功赫赫的上將背叛了聯盟,最致命的一擊,來自於德萊加的副將陶洲。
這個跟隨了他六年、總是靦腆微笑的beta一臉肅容地站在站在軍事法庭上,作為證人,指證德萊加與蟲族聯絡、背叛聯盟與人類。
漫長的審判結束,在貴族世家的示意下,軍事法庭判處德萊加叛國罪、反人類罪,刑期999年。
一代將星就此隕落,成為了星際第九監獄的一名囚犯。
十年前的葉家多麼以他為傲,現在的葉家就多麼以他為恥,害怕德萊加牽連到葉家,葉家人連夜剝奪了他的姓氏。
葉家人這是在向其他貴族世家搖尾巴,徹底和德萊加撇清關係。
而德萊加,也成了一個沒有姓氏的人。
不,他何止是沒有姓氏。
他沒有姓氏、沒有家人、沒有部下、沒有聲名、沒有榮譽。
洒洒十年間,為了聯盟的安定拼出了一身傷痕病骨,到頭來還是折於權力的傾軋中,被按上了叛國罪,送到這個慘無人道的地方磋磨。
還好,還好還有一些人相信他。
他的副官蘭茜、屬下、通訊官、聯絡員......
第一軍部中那些和他在一次次戰場上拼殺的同僚不會遺忘他,終於輾轉着聯繫到了德萊加。
安德一臉鄭重地對德萊加行了個軍禮,輕聲說道:“葉上將,您的為人我們都看在眼裏,第一軍團永遠追隨您,也只會追隨您。”
德萊加怔怔地看着他,問出口的卻是:“第三支隊、第五支隊、第八支隊的遺骸收回了嗎?”
“蘭茜副官已經將烈士們的遺骸安置好了。”
德萊加這才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掩飾住了眼角的熱意:“好。”
他不在乎自身的處境,卻更在乎那些信任他、為他而死的戰士們。
長期的戰損狀態已經讓德萊加的精神瀕臨極限,德萊加強撐着精神,斷斷續續地說道:“告訴蘭茜,把我私人賬戶里的錢全部調出來,作為撫恤金平分給戰亡戰士們的家屬。”
“陶洲沒有本事能拿到那麼高的機密,他背後藏着別人。”
“不僅是世家,軍部裏面也有蛀蟲,得把他們及時揪出來......”
德萊加的聲音越來越低,額角的青筋一抽一抽的,雙眼泛着紅血絲,顯然已經到達了極限。
安德輕聲說道:“知道了,葉上將,這些指令我會返給蘭茜副官。”
“現在,我要給您打麻藥重新縫合傷口了。您身上的傷太重了,再不處理會有感染的風險。”
德萊加低着頭,沉默地看着透明的麻醉藥劑注入自己的肌肉中。
安德繼續說道:“葉上將,星際第九監獄的醫療資源有限,想要完全治癒您的傷口至少需要一劑S級醫療藥劑。這種等級的醫療藥劑只要監獄長大人那裏有。”
“他?”德萊加冷笑一聲。“他是最想讓我死的人。為了把我送進監獄,時家可是出了大力氣。”
安德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沉默地推動麻醉試劑的針管。在德萊加陷入昏迷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葉上將,我們相信您,第一軍團永遠相信您。”
德萊加是聯盟軍中的一面旗幟——
用一身血肉鑄成、用堅硬的骨骼支撐,獨自撐起聯盟軍團的長盛旗幟。
“人類榮光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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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獄長辦公室。
時瓏坐在辦公桌前,焦躁地咬着手指指尖。
寬大的烏沉木桌面上,擺放着德萊加的體檢資料。
胸口貫穿致命傷、內臟破裂、細菌感染、還受到了不知名射線的輻射......
每一道傷口都足以知名,也就是在德萊加S級Alpha的體魄和軍人強悍意志力的支撐下,才能或者來到星際第九監獄。換成其他人,只怕早已經死了一百次了。
愧疚侵蝕着時瓏的心,他傷的那麼重,自己還用電擊棒打了他。
善良的年糕終於忍不下去,豁然站起身,走向醫務室。
他的親自確認一下德萊加的狀態才能安心。
醫務室里靜悄悄的,空氣中彌散着消毒水的味道。
時瓏躡手躡腳地走到德萊加的病床前。
安德已經給德萊加重新做了縫合,麻醉還沒有褪去,Alpha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呼吸輕微,面色蒼白,長而直的睫毛把下眼瞼打下了一片濃密的陰影。
迷迷糊糊間,德萊加聞到了一股熟悉而香甜的味道。
這味道太過好聞,昏迷中的德萊加不自覺地屈起手指,喉結上下滾動。
悄悄觀察的小年糕嚇了一跳,悄聲說道:“他不是昏迷了嗎,怎麼還能動?”
9617冷笑一聲:【Alpha的本能罷了。】
在Alpha和Omega之間,等級越強大,AO之間的吸引力就越強。
為了隱藏身份,時瓏從來沒有檢測過等級。但是就以他的容貌和信息素來講,等級至少會高於A級。
更別提德萊加還是主神“欽定”的S級Alpha。
聞到香香軟軟的Omega,別說是昏迷過去,狗男人還不當場起立。
時瓏站在病床前,探過頭,悄無聲息地觀察着昏迷中的Alpha。
唇色蒼白如紙,雙頰卻泛着不正常的潮紅,額間冷汗涔涔,似乎在忍受着極大的痛苦。
時瓏憂心地說道:“他是不是發燒了?”
9617冷哼一聲:【燒不死他。】
善良年糕卻不可能把德萊加放在這裏不管。
時瓏摘下黑色皮質手套,細嫩的手掌貼上了德萊加的額頭,感受從掌心傳遞而來的高熱溫度,時瓏小小地驚呼了一聲:“這麼燙!”
高熱、疼痛、內臟輻射、傷口化膿、再加上電擊造成的創傷,種種極端的疼痛疊加在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身上。
德萊加是個硬骨頭,這樣也能一言不吭。如果不是時瓏發現,只怕他會自己強忍着高熱與疼痛的折磨,如同一隻重傷的野獸,蜷縮在角落裏獨自舔舐傷口,直至痊癒。
時瓏焦急地咬了咬指尖,打開從辦公室里翻出來的S級醫療藥劑,緩緩地注射進了德萊加手腕青色的靜脈中。
隨着試劑打入,德萊加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好轉起來,呼出逐漸平穩,額角的冷汗也漸漸消了下去。
佈滿傷口的大手突然握住了時瓏手腕。
時瓏:“!”
小年糕像是一隻受驚的兔子,差點沒跳起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難道德萊加他他他醒過來了?!
時瓏睜大眼睛,屏息看了過去。
Alpha雙目緊閉,剛剛只是條件反射,並沒有醒過來。
時瓏鬆了一口氣,細心替他蓋上了被子,在腦海中默念:“祝你快點好起來。”
悄無聲息地做完這一切,他像是來時一樣,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德萊加陷入了黑沉的夢境中。
十年軍團生涯讓他時刻充滿了警戒心,哪怕在昏迷中也留有一絲清醒。
他能感覺到,一隻細嫩柔軟的手搭在了他的額頭上,與此同時,Omega信息素香甜好聞的味道映入鼻端。
一個人救了他。
一個......Omega。
德萊加拼了命地想睜開眼睛,卻無法和大劑量麻醉劑做抗衡,眼皮像是千斤重,無論如何也睜不開眼睛。
一個香甜的、善良的、溫柔的Omega救了他。
他是誰?
是誰救了他?
......難道星際第九監獄中,真的藏着一個Ome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