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3
chapter3
梵川澤/文
“喂!醒醒!醒醒醉鬼,別再睡了——”
今泉昇在被揪着領子來回搖晃的時候,意識才勉強清晰了些。
他頭痛欲裂,費力地掀起眼皮。模糊的視線中有着數道重影,他眨了半天眼睛,才勉強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一個光線昏暗的狹小酒吧,烏煙瘴氣的惡劣環境,周遭客人不多,正在扯着他衣服的是個身材粗獷的男人。
今泉昇沒來過這個酒吧,並且他確信他和這個男人並不相識。
見他似乎醒了,男人才把他丟回高腳凳上,不客氣地伸出手:“既然醒了就把酒錢給我交了,睡覺別在我這裏睡,這是酒吧不是旅店!”
今泉昇沒有做聲,他扶着昏昏沉沉的頭部,意識恢復的同時他的感官也變得清晰了起來,現在他明確地感受到一股難以隱忍的反胃感。
他張開嘴,喉嚨艱澀地發出沙啞的聲音:“衛生間……”
眼前的粗壯男人挑挑眉,他湊近了一些耳朵,大大咧咧地:“你說什麼?”
今泉昇禁不住咳了幾聲:“衛生間……在哪裏……”
“從這直走右轉。”看他的確不舒服,男人只好給他指了路。
見到他晃悠着站了起來,艱難地走向衛生間,男人才回過味來。他有些奇怪地撓撓頭,小聲咕噥着:“奇怪,這小子來這裏這麼久了,還不知道衛生間怎麼走嗎……”
進了衛生間朝着馬桶嘔了半天,今泉昇才覺得終於舒服了一點。
站起來喘氣的功夫,他那短暫宕機的大腦才開始重新運轉——
‘我剛剛指揮了追捕犯人的行動。’
‘犯人成功被拘捕了,然後我看到了景光死亡的漫畫情節。’
今泉昇低頭撐着盥洗池的邊緣,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不對勁。
‘我今天穿出門的,是一件深藍色的私人訂製西裝,而不應該是——’
他抬起頭目視前方的鏡子。
身體驀地僵住了。
一件黑色的,繪製着骷髏頭的優衣庫。一張與自己截然不同的臉龐……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這個人的頭髮……
紅、橙、綠、藍……還有更多。
這個人的頭髮是彩虹色的。
今泉昇滿眼的不可置信,然後他發現鏡子裏的陌生臉龐也同步瞪大了雙眼。
“咚咚咚——”身後傳來沉重的敲門聲。
今泉昇回過頭,聽見了方才那男人粗糙的聲音:“川江熏!你今天別想藉著不舒服的由頭又和我賒錢啊我告訴你!!”
“一會出來了立馬把賬給我付清了!”
今泉昇沒有理會外面的咣咣砸門聲。他抬起手,試探性地戳了一下自己的臉,鏡子裏的人也戳了一下自己的臉。
“……”
很好。
雖然不想承認,但現在鏡子上這個塗的滿臉煞白的陌生男人,就是他自己。
今泉昇垂頭看了看指腹上粘的極厚一層的粉底,不免有些咋舌。
“喂!!川江熏!你聽見了沒有!!”
瀨目酒吧的老闆還站在衛生間前,聽見裏面一點聲音都沒有,心理不禁有些犯嘀咕。
“川江!你不會死在里——”
老闆的話還沒喊完,衛生間的門突然被推開了。他看着那青年緩慢走了出來,彩虹色的濕發被撩起,袒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此時的臉白白凈凈,還在向下滴着水珠。
“有毛巾嗎?”他聽見青年問。
“……啊?”見到臉上沒糊着一層□□的川江熏,老闆明顯怔愣了片刻。
這小子去掉臉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后,竟然還挺好看的。他不由得想。
青年抬眸,輕輕瞥來的目光稍顯冰冷,他再度詢問了一次:“有毛巾嗎?”
老闆愣了愣,下意識地:“啊有,有的,等我去給你拿……”
顛顛地跑去找了條幹凈的毛巾給青年遞了過去,瀨目酒吧的老闆才反應過來——誒不對!他怎麼還和這小子客氣上了?
他打量着正在擦臉的青年,莫名覺得這小子今天和平時不大一樣。
難道是洗了臉的緣故嗎?
“酒錢我下一次會付給你。”青年慢條斯理地說,“我剛才看了一下錢包,裏面只剩幾枚硬幣了,不好意思。”
“哦,哦。”酒吧老闆點點頭,“那你下次記得一定要還了啊。”
青年將毛巾歸還給他,彬彬有禮道:“有勞了。”
待那道高高瘦瘦的身影從酒吧消失的無影無蹤時,老闆才想起來自己好像才是被賒賬的那個人。
“不對啊??”他罵了句髒話,氣得險些反手給自己一巴掌。
“我怎麼又讓那小子跑了啊!!?”
頂着一頭鮮艷的彩虹色頭髮走在街上,實在是過於萬眾矚目了。
饒是今泉昇心理素質再好,他也被路人目光盯得有些羞恥。但這些在目前看來都能算是無關緊要的問題,現在最需優先考慮的問題是——
他為什麼會突然變成另一個人?以及,他的身體現在如何了?他能否再回歸到自己的身體裏?
反觀現下,可以得知的信息是:這具身體的主人叫做川江熏。
看臉大約二十歲出頭,對衣着和外貌的品味……不是很好。
他剛才在衛生間翻了一下隨身攜帶的錢包,裏面只有寥寥無幾的硬幣,沒有能證明身份的東西。
這個人一窮二白,疑似有酒癮,身上揣着若干劣質化妝品和一個門牌鑰匙。
對了,還有一部已關機的智能手機。
——請問你是否想要解救諸伏景光?
今泉昇的腦海之中突然浮現出了這句話。
今泉昇停下了腳步。
他很清楚地記得,自己在彈窗的選項上點擊了“是”,再一睜眼,他似乎就出現在這裏了。
是那個……app?
今泉昇皺了皺眉。
這附近的街道古舊破敗,筒子樓成群成片地擠在一起。他觀察了周圍的幾處狹窄街口,都沒能找到任何的路牌或是標誌性建築物。
他低頭看了看那塊標有數字號牌的金屬制鑰匙。
牌子上的數字是:319
川江熏的身上只有少許硬幣。
他常去瀨目酒吧,並且欠了老闆很多酒錢。
瀨目酒吧的時間顯示今天是工作日,且時間為下午2點42分。川江熏此時醉倒在酒吧,頭髮又染成了過於扎眼誇張的顏色,錢包中沒有名片,證明他目前無業。
這具身體疏於鍛煉,並無較為明顯的肌肉紋理,可見川江熏是個不愛運動的人。
身上僅攜帶極少量金錢,又不愛運動,證明他前去酒吧只需徒步。
——所以這家酒吧離川江熏的居所並不遙遠。
他目視了一圈周圍的筒子樓。
川江熏的號碼牌很靠後,開頭數字是“3”,則他住的那棟筒子樓應至少有三層。尾數是“19”,則每層都有大於或等於19個的住戶門,結合現實情況考慮,一層住戶的數量較大概率為整數20個。
三層以上的二十住戶筒子樓並不常見。
他將視線落向了前方不遠處的一棟老舊建築。
——找到了。
在把鑰匙插進鎖芯上,正要轉動鑰匙時,今泉昇注意到了一些不對勁。
雖說這也是算是他身為刑警的個人習慣,但他沒想到這個名叫“川江熏”的人竟也在門縫上夾了一張不易察覺的小塊紙片。
通常來說,這是主人為了確認自己離開房子的期間,是否有人闖入進去,才會採取的便捷措施。
他在防止有人會進入他的住處?
——可川江熏是一個可以在酒吧醉倒直接睡着的人,顯然警戒心並不強。那麼他為什麼還要在門縫上放一張紙片?
因為屋子裏有什麼貴重的東西?
但是川江熏並不富有,且住在這種小居室中,究竟什麼東西值得讓他如此慎重?
今泉昇打開了門。
內部是個大約二十平方的單人居室,設備雖然齊全,但都十分簡陋。
一方障子門將佈局分隔為一室一廳,小客廳內物品擺放雜亂無章。卧室是幾方榻榻米,和小客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被褥非但收到了柜子裏,還被疊放的十分整齊。
今泉昇在卧室里找到了手機的充電線。
他當即把關機的手機插上了充電頭,手機屏幕上顯示了一個電量過低的圖標,然後開始緩慢地衝起電。
等待充電的功夫,今泉昇發了會呆。
人在面臨一些特殊狀況時,一旦閑下來就會變得焦慮。
今泉昇也不例外。
他這人慣於將想法藏在心裏,喜怒不形於色,在別人看來他總是顯得平靜冷漠,甚至有些高深莫測。
今泉昇自己到不覺得他有外人說得那麼神。像是“日本警界難能一遇的天才”、“冉冉新升的警界之星”,他自認自己沒有能力擔上這些外界強加的名號。
他只是個普通人。
看見為拯救大批人質而赴死的警察,會忍不住想要去挽救他的性命。看家鄰家弟弟為保住情報自殺的畫面,會難過的喘不上氣。
“叮鈴鈴——”
房間內響起一陣機械的音樂鈴聲。
今泉昇低下頭,瞥見手機在自動播放開機動畫。而這段畫面結束之後,便跳轉到了手機的鎖屏界面。
他剛想滑開鎖屏,屏幕卻跳出了一條未讀簡訊。他點進簡訊,發現是個發送時間為今早十點整的消息。
消息內容為:三點準時見,東西準備好。
三點?
還有……準備什麼東西?
今泉昇皺皺眉,正欲查看手機上的其他東西,卻聽見外面傳來了敲門聲。他瞄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隨即站起身,走向了門前。
他伏在門側,透過貓眼,瞥見了一個一身黑衣,戴着墨鏡和口罩的男人。
“喂!川江你在吧?我過來取東西了——”門口的男人喊道。
今泉昇沉默了片刻。
開、或是不開?
他隱約覺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對勁。
這個“川江熏”似乎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
最後他選擇打開了門。
但門把手還被他側身握着,這是一個既可以保護自己,又能迅速合上門的姿勢。
見到門被打開了,那門前的男人立刻道:“快,川江!把東西交給我!”
今泉昇透過沒有展開太多的門縫,隱約察覺到了些微怪異。
雖然戴着墨鏡和口罩,但天氣應該沒熱到足以讓人汗流浹背。這人額角匯聚了許多汗珠,說話帶有喘息,證明他是跑着過來的。
他很着急?
今泉昇無言了片刻,最終道:“抱歉,我不能給你。”
川江熏手裏的確有什麼“寶貴的東西”。
他害怕有人闖入他的家中奪走它,所以臨出門前,在門縫上夾了一張紙。
有人要求三點準時見,但剛才手機上顯示時間為下午2:57,差了三分鐘並不屬於“準時”。
更何況既然還有寬裕的時間,這人就更不應當焦急地跑過來。
眼前這個人,恐怕並不是真正要過來取東西的人——反而更像是川江熏在提防的那個人。
“川江!”他聽見外頭那男人吼叫了一聲。
“把東西給我!你難道要違背組織的命令嗎!!?”
今泉昇沒再說話,他正欲將房門關閉,卻感受到房門處傳來一陣過於巨大的力道。判斷到如今的情況再站在門邊會受傷,他只好向後退開幾步。
鐵門“咣當”一聲重重地砸在牆上,而原本站在門前的男人則直接跌在了他家的地板上。
又是一聲巨響。
“我就說怎麼聞到了一陣惡臭。”今泉昇從大開的門外聽到了另一道截然不同的聲音。
深沉且充斥着磁性的男性嗓音。
“原來是因為組織里出了只骯髒的老鼠。”說話的人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那是個身形修長、身着漆黑大衣的銀髮男子。他身後緊跟着一個身材矮壯,同樣穿着黑大衣的男人。
剛才就是這個銀髮男子,將站在門前的人直接踹到了地板上。
趴在地上的男人禁不住開始哆嗦。
他顫顫巍巍地扭過頭,眼神中是掩蓋不住的恐懼。他的舌頭像是打結一般,良久之後才溫吞道:
“……琴、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