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Chapter221
03:10
這夜的雨,還沒有停。
暴雨席捲着峰巒,混沌的泥漿順着山路的斜坡向下流淌;狂風發出尖銳的嘶鳴,從山間刮過時,幾欲要掀開土壤,將粗壯的樹木連根拔起。
彼時,一輛漆黑的保時捷,恰好從研究所的三號出口駛出。
三號口連通着研究所的地下停車場,是外來者最常進出的大門。
伏特加扶着方向盤,剛把車開到研究所外,便被外界滂沱的大雨驚憾。他悻悻打開了雨刷,被雨水模糊的車前窗,終於被清理出一片較為清晰的扇形區域。
伏特加感慨道:“今晚的雨可真大啊!”
“看來是要換季了,好久沒見這麼驚人的雨勢了!”
他的聲音不尷不尬地落地,車內的另一人沒有予以回應。
未開內置燈的車廂里一片昏暗,因而當副駕駛座的琴酒打開手機時,屏幕的光亮便迅速將伏特加臉籠罩。
伏特加側過頭,瞄了一眼琴酒,但沒敢往屏幕上看。
被他的上司無視是家常便飯,伏特加早就已經習慣了,權當剛才是在自娛自樂。不過他眼尖地發現琴酒的表情垮了下去,於是趕忙問道:
“大哥,怎麼了?是出什麼事了嗎?”
銀髮男人冷峻的面目隱隱擴散出危險的意味,這次他終於開口了:
“Boss叫我回去。”
“回去!?”伏特加的眼皮一跳。
“可是我們才剛出來,Boss那邊有什麼急事嗎?”
琴酒沒說話。
手機的熒光揮散,勾勒着他輪廓冷硬的臉龐。
伏特加小心翼翼地觀察着上司的表情,可惜對方常年端着一張冰塊臉,他沒能揣摩出琴酒的意圖,只得老老實實地問詢:“那……那我們現在要回去嗎?”
“不回。”琴酒一口咬定。
“繼續開車,往山下開。”
伏特加:“是。”
由於下了雨,山路間本就修繕不精的道路變得泥濘不堪。
保時捷356A的外殼被濺上了大片泥點,車輪也時不時地陷進泥漿似的濕土,伏特加又是換擋又是踩油門,廢了好半天力氣,才勉強把車子開了出去。
他們就這麼一路磕磕絆絆地到了半山腰,待路途平坦了些,琴酒才點起一根香煙。
他將車窗搖下一半縫隙,淅淅瀝瀝的雨點飄進了車內,乳白色的煙霧也繚繞到外界。
微弱的火星在黑夜中明明滅滅,他用纖長的雙指銜住香煙,朝着車外撣了撣灰,視線劃過了遠邊的山林——
琴酒的目光一滯。
“等等。”
伏特加抬起頭:“怎麼了,大哥?”
“停車!”琴酒的聲音提高了分貝。
伏特加不解其意,但還是踩下了油門,進行了一個急剎車——
“然、然後呢,大哥?”
“倒車,往回開,現在返回研究所。”
琴酒正欲把煙條直接丟在窗外,但又低頭看了看那根燃了小半的香煙——上方的漏嘴微濕,這意味着上方已經留下了他的DNA。
他迅速合上車窗,把煙條塞回了車載煙灰盒中,順帶拉上了安全帶。
而伏特加挑了個合適的岔路,進行了一個利落的倒車,車子重回山路,徑直向上衝去。
在顛簸之中,伏特加困惑地問道:“大哥,我們為什麼又回去了?”
銀髮男人將雙臂抱起,目光凜冽。
“下面有狙擊手。”
“——條子現在就在山下,而且有很多人。”
他思慮了片刻,又簡言意駭道:
“該走了。”
……
3:25
空曠的研究室內,冰冷而繁瑣的設備上,反覆閃爍着警告般的紅光。
整棟屋子都在為之震顫,那塊白色屏幕爆發出了尖銳的嘶吼,那聲音撕心裂肺,好似瘋獸被陷阱刺穿了大腿,如今正吃痛地發著瘋,意圖製造一場騷亂。
“你#@……不是莎朗!!!”錯亂的電流聲夾雜在其中。
“你不是!!莎朗@%#……我的莎朗,為什麼要背叛我……!!!?”
身型高瘦的青年挺立在原地,在這龐大的空間中顯得微渺無比。
頻頻閃爍的紅光照耀在他的臉頰,無形的數據正在分崩離析,而他冷眼旁觀着眼前這詭異的一切——
“你以為……%@#就能毀掉我嗎!不!絕不!!!”那存活了十個世紀的生命爆發出刺耳的吶喊。
川江熏聳了下肩膀:“我知道。”
“還有幾份被分割的數據,被你分別存儲在A區的不同電腦中。”
青年綻開唇角,他已經恭候這一天多時了。
這世上,沒人比他更明白,到底該如何除掉烏丸蓮耶了。
青年的指尖輕扣在脖頸的黑紗上,指腹摩挲着上方的按鍵,在變聲器開啟鍵的旁邊,相隔雙指的距離處,還有另一個按鈕。
幾個小時前,赤井秀一將頸環交給他時,還往他的手心塞了數枚微型炸彈。
“這是FBI的特供道具,威力很足、裝備便攜,缺點是波及範圍只有半徑三米;執行任務時,你身上的東西越少越好。所以這些炸彈的控制器,就裝載在了你的頸環上,保護好頸環,別弄丟了。”
川江熏點點頭。
“至於炸彈……他們的使用方法很簡單。”
“將炸彈黏貼在你需要的位置,然後開啟它下方的保險開關。在合適的時機,你只需要按下你脖子上的啟動按鈕——”
赤井秀一將慵懶的聲線拖長,他輕薄的唇瓣微微聚攏,上下開合著,發出一道短促的擬聲詞:“Bang!”
川江熏低下頭,視線重新落向脖子,那段隱匿在黑紗下的金屬環透出冷意,時刻提醒着它的存在。
“炸彈用不用、用在哪裏、什麼時候用……”赤井秀一笑了笑,目光耐人尋味。
“——都由你來決定。”
……
而川江熏確信——現在,就是動手的時刻。
他絕不能給烏丸蓮耶余留任何脫逃的途經。
烏丸蓮耶必須心甘情願地走進,那個命中注定的牢籠。
嘈雜紛擾的警告聲接連不斷,川江熏一手按在頸環的邊緣,另一手則輕觸向隱藏着耳麥的精緻寶石墜。
耳麥中的電流聲越發明顯,他問道:“我是K,現在能聽到我說話嗎?”
彼時,遙在幾百公裡外的東京警視廳,仍舊燈火通明。
傾盆大雨落在無人的街巷,孤寂的街道被黑夜籠罩,與黯淡的建築群黏連成片,唯有這座大樓巍峨聳立,獨自散發著熠熠光輝。
秘密會議室中,聯絡員從座位上猛然站起,高聲回應:“我能聽見!”
耳機里傳來K略有失真的聲音:“啟動病毒程序,摧毀研究所的廣域網端口。”
“K發出指令了!”聯絡員摘掉半側耳機,朝着遠邊還在計算機設備前的三人高呼:“摧毀廣域網端口!”
收到指令的灰原哀點點頭,十指靈動地飛舞在鍵盤間,幾乎要晃現出重影。
這段代碼指令幾乎覆蓋了半壁屏幕,常人想要念誦出來都要耗費大半時間,而這名嬌小女孩竟奇迹般地在不到半分鐘的時間裏,便輕鬆撰寫了全部。
最後,她的指尖朝向Enter鍵,用力敲下!
也是同一瞬間,研究所內單隻形影的青年,毫不猶豫地朝脖間的按鈕扣下——
“噠!”
鍵盤被敲擊的聲響洪亮;按鈕被扣下的聲音清脆。
A區域的大型會議室中,正在裝模作樣地和組員探討技術問題的板倉卓,似有所感地抬起頭。
一團火花從走廊盡頭的房間湧起,悍然的巨響如雷貫耳:“嘭——!!!”
盡頭的火焰很快便向著沿途擴散,黑煙升騰向半空,會議桌邊的其他科研員紛紛站起身,驚愕地彼此相望。
有人在叫喊、有人在質疑、有人在哭泣,唯獨板倉卓平靜地注視着門外,他的臉上,逐漸揚起一道饜足的笑容。
“緊急通知,緊急通知——!”
會議室牆角的廣播響了,說話的聲音充滿人工擬合的機械質感,恐怕是來自電腦的通知,而不是人類的播報。
“請目前在A區的研究員,立刻趕往一號研究室!”
“再重複一遍,請目前在A區的……”
長廊外收聽到廣播的科研員步伐匆匆。
他們大多都在一號實驗室工作過,自然窺見過Boss的“真容”,因而更加篤定這是由Boss本人播報的通知,無人敢在此刻怠慢。
會議室的其他小組成員也準備動身,而板倉卓卻閃現到門口,高抬着雙臂,阻攔了眾人的去路。
“我有一些話要和各位說。”板倉卓的聲音有點發抖。
“在座的各位想必和我一樣,”儘管在戰慄,但他將語言切換為英式英語時卻無比嫻熟:“大家來自世界各地,無一不是在自己的領域有所成就的專家。我們本應有更好的生活,但促使我們在這裏相遇的原因——是什麼?”
他的環顧向前方,一掃而過的視線里,這些自不同國家而來的人們,身上卻穿着宛若囚服的統一白大褂。
他們剛來到這裏時,無一不再憎惡着這座研究所主人的卑劣行徑,而在他們意識到逃出生天的希望早已破滅后,便只殘餘下了麻木而空洞的眼神。
像是喪卻了靈魂,只知聽從命令的行屍走肉。
“促使我們相遇的,不是名利、不是夢想、不是機遇——”板倉卓的話鋒一轉,“而是綁架、威脅、賄賂、還有家人的安危!”
那些人的眼神,似乎閃動了起來,昏昧的眼底也簇起了熹微光亮。
板倉卓深吸了一口氣。
“聽見外面的爆炸了嗎?有外來者潛入了研究所,目的就是搗毀那塊電子屏幕!”
“如今那塊屏幕已經被外來者逼上了絕路!他不得已,才會向我們這些平日被他視作牲畜的研究員求助!我們被奴役的太久了,難道就真的喪卻人性,淪為麻木不仁的‘牲畜’了嗎!!!?”
“——不,絕不。”他堅定地搖頭。
“咚!”板倉卓將握緊的拳頭,重重砸擊向門框。
“今天晚上,是我們擊潰‘罪惡’的唯一機會!”
這名身型孱弱的科研員緊咬着牙關,此刻他的眼神展露着鋒芒,好似蓄勢待發的利箭。
“——有誰要和我一起協助那趕來拯救我們的‘光明’!!?”
會議室內靜默了半秒。
隨後,一隻只膚色不一的手高舉而起,彷彿要破開頭頂的陰霾,重整一片澄澈的藍天。
板倉卓按在門框上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顫抖。他吞咽下一口唾液,喉結上下滑動,心臟在狂跳,幾乎要從他的喉口一躍而出。
剛才,那個“女人”和他特彆強調過:不能讓任何人靠近研究室。
他眼前的項目小組成員,一共有七人。
現在,他必須依靠這單薄的七個人,死守在研究室的門前——即便是粉身碎骨,被踐踏成肉泥,也不能讓他人涉足研究室半步!
板倉卓咬着牙,高聲呼喊:“——我們走!!”
……
……
研究室的大門被開啟了。
在閃爍的紅光間,川江熏清楚地聽見了從遠邊奔來的腳步聲。
【有很多人在從外部趕來。】腦海中的彈窗提醒道。
【粗略估計,前前後後加起來有五十餘人。】
【這些人里,難保不會有適配烏丸蓮耶的大腦……或者說,一定會有適配他的人選。】
青年的表情仍舊平靜。
“已經走投無路了嗎?”他哂笑着,大肆嘲弄着前方佈滿警告窗的屏幕。
“‘碎片’被炸掉了,廣域網端口也被遠程搗毀了……”青年邁着平穩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台設備。
他在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紅光照耀在他卓絕的臉龐,琥珀般的眼眸中央,泛起了金色的波濤,好似有團綿延不絕的烈火在熊熊燃燒。
“所以,你就想讓屋外的那些人趕來救你,對嗎?”他輕鬆窺破了這團數據的心思。
川江熏諷刺地勾了勾唇:“別妄想了,烏·丸·蓮·耶。”
“看看門外吧——”
他側過身,視線眺望向數十米外的實驗室大門。
只見一群人展開了雙臂,以身軀為高牆,一人貫連一人,橫亘在大開的門縫中央。
無數想要湧進實驗室的人都被隔絕在外。辱罵、唾沫、拳打腳踢,想要進入屋內的人使出渾身解數,卻還是沒能撼動這一座座以肉/體堆疊的牆壁。
“做好你的事!!別管我們——!!”遠邊傳來了板倉卓的吶喊。
那聲音從嘈雜鼎沸的人聲中穿梭而過,清晰地落入了川江熏的耳畔。
青年轉過頭,再次望向了身前的屏幕。
他還在笑,起初只是揚着唇角,最後卻變成了暢快的大笑。
一切一如計劃,他在欣賞自己一手導演的絕佳戲劇。
川江熏的手掌毫無顧慮地觸摸向顯示屏,唯有這塊屏幕散發出灼熱滾燙的溫度時,才能佐證某種“智慧生命”的存在。
青年輕緩地:“你沒別的選擇了,烏丸蓮耶。”
“我說過,為了這一天,我已經籌備多時了。所有可行的道路都被堵死,除了最後一條路——”
他的唇瓣翕張着:“侵入我的大腦。”
這是你註定要走入的——禁錮“烏鴉”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