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04
雖然不管是宗瀾這個當事人,還是耿寧萌都不知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把地上這個半死不活的男人綁起來,重新捆回手術台上。
給四號脖子上扣好抑制器后,耿寧萌終於鬆了口氣,拖着疲憊的身軀,脫力般坐到到處是血的地上。
她身上帶的抑制器是應急所用,只能算短效抑制器。但也足夠讓惡墮失去一段時間的意識和行動能力。
一番操作下來,宗瀾覺得自己胃裏總算沒有撐得那麼難受了,也跟着一起在地上坐下,出聲問道:“冒昧相問。耿小姐,惡墮是什麼?”
“惡墮是人,由異變者轉化的人,你可以理解為喪失理智的怪物。”
或許是剛才經歷了一場將刀鋒對準同伴,遊走於生死,最後還成功死裏逃生的戰鬥,耿寧萌的疏離瓦解不少。
這些消息雖然僅供異變者內部知曉,卻也算不得什麼秘密。更何況剛才已經和惡墮戰鬥過,再隱瞞也沒必要。
“人也能成為污染源嗎?”
“當然。”耿寧萌看向窗外,語氣頗有些自嘲:“污染源不僅僅局限於物品。動物可以,人既然自詡高級動物,為什麼不可以?”
“異變者本身就是一個行走的污染源。通過把污染輻射納入自己體內的方式覺醒異變能力。”
窗外的雨還在下,比起剛才確實是小了不少,但仍舊淅瀝。
調查員滿身是血,扎在頭上的馬尾歪出絲絲縷縷細發,姣好的側臉在診所招牌慘白的燈光里明滅。
“刀鋒總有兩面,得到了力量,總要付出什麼。”
異變者是以身體為容器收容污染輻射的人,輻射賜予他們力量,他們則將輻射收納在身體裏,得到了足以對抗異種和污染物的資本。
但是當有一天,異變者在戰鬥中迷失自己,再也收容不住體內輻射的時候,他們就會變成傳播輻射,喪失理智的惡墮。
“正常的異變者可以控制自己。但也有一些異變者,他們會控制不住,或者說根本不想控制自己體內的污染輻射,將它們釋放出來,去影響其他人,這就是惡墮。”
釋放污染輻射的後果,三歲小孩都明白。
異變者尚且還好,普通人暴露在污染輻射下,就算好運撿到一條命不死,器官也會受到不可逆的衰竭。
宗瀾“哦”了一聲,“轉變成惡墮后,就無法變回異變者了嗎?”
“不能。”耿寧萌搖頭:“這是一條單向選擇。除非是凈化型異變者......算了,是我多說了,這種異變者全球也只有幾位。”
她截斷這個話題,“所以惡墮大多被當場擊殺。仍舊留有理智的惡墮會被帶回收容中心收容關押,但這只是極少數。”
“好在四號還沒有徹底轉變成惡墮。”
耿寧萌鬆了口氣:“只要得到有效的治療,或許還有機會。”
“剛才那個情況,如果沒有那把刀,可能我早就......”
雖然耿寧萌當時大喊要他不要插手,但事實上,如果沒有那把投擲的手術刀轉移惡墮的注意力,恐怕她當場就得被捏斷喉嚨。
宗瀾聳了聳肩:“運氣好罷了。”
運氣。確實,只能是運氣。
想起手術前這位醫生拿出來的那些工具,耿寧萌心裏滿是麻木。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因為背對着的緣故,她完全沒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看到醫生手裏鐵榔頭一起一落,直接就把四號砸倒。
C級惡墮被普通人一鎚子砸暈,說不可思議都輕了,應該說荒謬才對。
調查員的直覺告訴耿寧萌,事情恐怕沒有這麼簡單。
然而她也找不出什麼不對的地方,再加上對方的確救了她的命,只能用玄而又玄的運氣來解釋。
“對了,我還想問一件事。”
宗瀾問道:“耿小姐知道普通人怎麼才能成為異變者嗎?”
“你想成為異變者?”
他沉思一下:“也不算吧,只是有點好奇。”
說話留一半,語言的藝術。
很顯然,耿寧萌立馬在心裏給他找了一個合乎常理的解釋。
這家精神病診所實在是太偏僻了。
她和四號是剛好緊急空間轉移到這裏,實在沒得選,要不然也不會踏進這一看就沒有半點衛生條件,條件簡陋的小診所。
重新聯繫到亞伯並定位衛星后,耿寧萌得知這裏距離江州基地市中心有近一個小時的車程,無限接近牆外,除非是身無分文的流浪漢,一般不會有人願意留在這裏。
“我在電視和網絡上也看到了一些關於異變者的介紹,所以想問問。”
耿寧萌瞭然地點頭:“原來如此。”
三大異變者組織的成員不僅有編製,包吃包住,待遇還很好。
大災厄之後物資匱乏,很多普通人夢寐以求都想成為異變者,為的也是異變者良好的福利。只是其中難度不必多言。
耿寧萌遇到過不少這種人,別的不說,她偶爾會小區探望隔壁老奶奶的時候,就經常有人湊過來問。
調查員艱難地給自己挪了個位置,靠到牆上:“通常來說,篩選異變者的途徑只有高考前聯盟組織的統一測試。這次測試可以篩出絕大部分的異變者。”
她委婉地說:“如果在這次測試中沒有反應,後續想要成為異變者,可能性不太大。”
大災厄的宇宙射線改變了整個地球生物的構造,所有人都受到了潛移默化的影響,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覺醒成為異變者。
更何況剛才四號變成惡墮的時候,身上也泄露了部分輻射。
可這位年輕醫生沒有受到半點影響,表露出要從普通人轉化為異變者的排異反應。
到底是救命恩人,這麼直白好像不太好。
於是耿寧萌換了種說法:“這樣吧,我們交換一下聯繫方式。如果你周末有時間,可以來江州收容中心找我,我帶你去我們醫務部做一個詳細的檢查,看看你有沒有覺醒的資質。”
“好。”
宗瀾問這個問題,主要還是奇怪自己為什麼剛才忽然一下就飽了,飽了惡墮就倒了。
但既然耿寧萌說他還是個沒有覺醒異變能力的普通人,他也沒有多問,而是打開手機,和她加了個好友。
加好友的時候,宗瀾順帶看了眼那位前男友的聊天框。
【還沒有考慮好嗎?你的時間可不多了】
聊天記錄停在了最後一段,沒有後續,彷彿石沉大海。
宗瀾對這個裝逼犯實在沒有多少好感,更何況這人對他還有着非同一般的惡意。
實在想不通,自己失憶前怎麼會眼瞎到和這種人談戀愛。
毫無疑問,沒有人會想和一個想殺掉自己的人多廢話,他又不是抖。
於是宗瀾主動發了一條消息后,直接把前男友拉進了黑名單。
【宗瀾】:哦,你在教我做事?
啊,這個反擊,這個打臉,神清氣爽。
就在他合上手機的時候,耿寧萌忽然按住了耳麥。
“來了。”她說。
下一秒,連天雨幕被耀眼的光破開,能夠清楚看到雨水墜落的軌跡。診所的玻璃門被這燈光穿透,破去黑暗,將內里照得亮堂一片。
宗瀾下意識伸手擋住,眯起眼睛。
那是數台武裝越野車,漆黑的車上畫著收容中心的印記。
因為防偷窺玻璃,他看不清車裏到底有誰。
車門如同蝠翼般悄無聲息地滑開,露出內里深色的內飾。
穿着白風衣黑色戰鬥制服的武裝人員魚貫而下。
他們個個戴着黑色的墨鏡,胸口貼着調查員名牌,面色冷硬而嚴肅,手裏荷槍實彈,整齊到可怕。
這行人如同幽靈般包圍了整個宗氏精神病診所,就這樣站在劈頭蓋腦淋下來的大雨中,雨水在透明的雨衣上連成瀑布。
“嘎吱——”
診所的玻璃門從兩側推開。
“耿隊。”
白風衣敬了一個禮:“調查部C級,余志強,及時趕到,幸不辱命。”
雨幕里呼啦啦湧進來一群穿着防護服的醫護人員。
他們訓練有素,手中扛着簡易醫療設備,彼此之間配合默契,不一會兒就將手術台上的人弄到擔架上,圍在耿寧萌身旁做完了一系列緊急止血舊主。
宗瀾在背後看了一眼,發現這些大白手上隨便一個檢測裝備都是他從沒見過的高科技。看起來就很貴,而且手法也比他這個照着視頻現學的熟練多了。
一邊看,宗瀾一邊默默地在心裏跟着學。
余志強一直在打量這位診所里年輕的精神科醫生,見他心不在焉,便主動開口道:“多謝您在緊急情況下對我們收容中心調查員的救助。”
在來的路上,他就已經通過亞伯了解了關於這間診所的全部消息。
宗瀾,男,二,高中以全基地市理科第一的成績畢業考入京城醫科大學,讀法醫,畢業時收到了眾多司法部門邀請。沒想到他通通拒絕,銷聲匿跡,一年後再度出現,卻是來了江州基地市,還是在這麼一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開起了精神病小診所。
是份很乾凈的履歷。
不知為何,余志強的直覺告訴他,這背後有不少值得深挖的東西。不然也沒法解釋一個法醫怎麼中途改行搞起精神科。
不過再怎麼說,宗瀾也只是個普通人,連異變者都不是。收容中心雖然負責牆內的污染事件,但最低門檻至少得是異變者。普通人的事情不歸他們管。
於是余志強禮貌性地問了一句:“有受傷嗎?需不需要我們送你去江州中心醫院做一個全身檢查?”
宗瀾低頭看了眼。
自己的白大褂乾乾淨淨,連血跡都沒有,只有頭髮亂了點。
於是他搖了搖頭:“謝謝,不用了。”
“那好吧。”
探測儀上既然顯示這片區域沒有遺留的污染輻射,余志強也沒有強求。雖然他們肩負着保護平民的任務,但非要說的話,他們異變者最好是離普通人越遠越好。
“診所的修繕資金以及今天的手術費會在鍾之內匯入您的銀行賬戶。再次代表江州收容中心向您致以誠摯問候和感謝。”
將兩位傷員妥善安置好后,余志強和身後站在雨中的調查員一起對他行禮致意。
很快,就和來時一樣,這群人重新撤回了武裝越野車上。
車燈在雨幕中閃爍幾次,壓着小半個輪胎深的水迅速駛離這裏。
等越野車和救護車徹底消失在視野和雨幕的盡頭,宗瀾也收到了手機短訊提示消息。
[該隱提醒您,您的個人賬戶已匯入10000元整]
一萬元!
宗瀾忍不住吹了個口哨。
收容中心不愧是官方組織,就是有錢。
就算滿室狼藉,他好不容易收拾了幾天的功夫全白費,也值了。
一萬元,把水費電費話費交了,把冰箱填滿,還能買上一些生活必需品,給診所換個不漏風的新門。
當然,比起宗瀾想要將整個精神病診所完全改頭換面的宏偉目標,這一萬元只能算得上九牛一毛。
但這是個很棒的開始,不是嗎?
宗瀾心情相當愉悅。
“看來貼小廣告果然有用,過幾天等雨停了,我要再去刷一遍。”
他低頭看了眼時間,指針已經指向了十點。
一樓的燈泡在剛才的打鬥中碎了,診所里暫時沒有新的燈泡可以換。再加上這麼晚了,宗瀾也懶得開着手電筒抹黑整理收拾。
不如明天再說。
他把招牌電線一扯,把營業中切換成歇業狀態,哼着歌上樓睡覺。
......
另一旁,武裝越野車在雨夜裏以最快的速度怒吼狂奔。
看見車上的標誌,不少車輛都靠邊行駛,默默避讓。還有人冒雨把手機伸出窗外,對着越野車狂拍。
“這麼晚了,收容中心還有緊急任務?”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新的污染事件。”
“這輛車是哪個調查小組的專車,快查一查。網上也沒消息啊。”
三大異變者組織均享有極高聲望。
收容中心主管牆內污染異常事件,保護普通人的安全。
薪火騎士團則負責探索高度危險的牆外,在寸草不生,被宇宙輻射改變的荒野里尋找利於人類發展進化的各類材料。
生命基金會則是所有腦力進化異變者的大本營,他們的研究涉及社會科學人文等全方面,為人類未來點亮明燈。
後面兩個雖然聽起來高大上,但畢竟離普通人的生活太遠。
真正和普通人打交道最多的,還得是收容中心。
秘密教團,甚至全球通緝榜上的異變者罪犯都擁有數目可觀的粉絲,更何況擁有正常宣傳渠道,官方主推的三大組織。
例如耿寧萌,作為江州收容中心的新晉王牌,她在本地基地市裡相當於一線明星。一個任務紀錄片播放量數百萬,粉絲從南門排到北門。所以在小診所里遇到一個完全不認識她的醫生時才表現出淡淡的詫異。
因為車上有重傷瀕死的調查員,亞伯為數個十字路口開了綠燈。
四十分鐘后,一路狂飆的越野車穩穩地駛進了江州收容中心地下停車場。
“快,直接送進手術室!”
早早接到消息守在這裏的醫務部人員迅速接管了這兩床擔架。
不一會兒,兩位傷員就被運送到了醫務部,一位進入重症監護室,一位直接送進層層防護的防污染手術室。
耿寧萌身上的傷其實還好,都是些外傷,最嚴重的那一塊就是肩頭被惡墮撓出來的見骨傷,處理之後靜養為主。
真正需要醫務部全力以赴的,是四號左文成。
任誰都看得出,他已經半惡墮化。
在救護車上的時候,醫護人員不敢動他,只能簡單的做了下止血,等運送到收容中心后再進行下一步治療。
“我懷疑他在撤離的過程中,被剝皮教會有預謀地植入了一顆攜帶污染源的子彈。”
躺在擔架上的耿寧萌低聲說:“因為除了這個以外,他沒有再接觸其他任何嵌入式的物品。”
好歹有了個方向。
手術室亮起了紅燈。
所有人嚴陣以待。
因為這具難得的素材,整個收容中心的醫務專家都來了,生命基金會的專家也在趕來的路上。
時針快要指向零點,這裏卻熱鬧地像即將舉行一場學術研討會。
“往常惡墮的轉化僅需要十分鐘不到的時間。這隻惡墮為什麼會進行到一半忽然中止?”
“不僅中止,他的轉化也徹底停了下來,生命體征穩定,大腦器質性病變程度不高。”
他們紛紛激動地猜測:“這是否意味着......惡墮有機會逆轉回人類?”
惡墮絕對是大災厄後人類醫學上最難攻克的難題之一。
從內部放出的污染輻射會首先改變異變者的生理構造,這些改變皆是器質性病變,不僅改變了大腦構造,還進化出銳利的青爪獠牙,這也是為什麼惡墮不可逆的原因。
目前能夠逆轉惡墮化的,只有稀少到和大熊貓一樣的凈化型異變者。精華書閣
這種異變者寥寥無幾,出現一個,都會被聯盟里三層外三層當祖宗一樣供起來。
這場手術進行了整整一個晚上。
等到天空天光大作時,手術室的燈才終於熄滅。
醫務部部長兼主刀醫生帶領着一群徹夜未眠的白大褂走了出來。
“病人的確有子彈造成的傷口。然而我們檢查了病人的全身,包括臟器,都沒有發現子彈或污染源的痕迹。”
他摘掉口罩:“我們推測,在送往收容中心之前,有人就取走了他體內的污染源。”
“另外,還有一件事。”
主刀醫生深吸一口氣,那隻參加過無數次國際聯盟會診的手竟然在抖。
“他的惡墮化徹底得到遏止,凈化成了正常人。”
即使徹夜未眠,這群教授專家的眼睛仍舊發亮。
“我們懷疑,江州市有異變者覺醒了凈化型特殊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