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潮(上)
星月之塔——T?oRéalutaín.
這座漆黑高塔的年齡和淵源可能要追溯到舊紀元時代,連同它身上刻着的那些群星和輪月的壁畫。對艾歐大陸上現存的智慧種族來說,這些舊紀元的遺迹大多都已經化為塵土,但這座塔和它的上古語名字一起流傳了下來,雖久歷歲月而不滅。
對烏徹利亞人民而言,它是一個象徵——自人類和精靈的第一批先民來到佛雷亞平原,這座塔就已經佇立在那裏。它看着烏徹利亞的人民建立起屬於他們的王國,看着喀瑞的一座座用塵土和石磚搭建起來的樓房拔地而起。
如今,星月之塔成為了喀瑞的一個標誌性建築。人們在途徑它時,往往會進行一番禱告,期盼着寄宿在漆黑之塔內的神靈能給予他們庇佑。人們至今不知道寄宿在星月之塔里的是哪個神明,他們所祈禱的對象也各不相同——但無論迷信與否,這已然成為了一個傳統。每逢節日,烏徹利亞的國君都會自他的城堡出發,游視他的領土,最後在星月之塔結束他的遊行。
眾所周知,在星月之塔的頂端房間裏居住着一名巫師——因為只有巫師懂得如何維護這座古代的魔法建築,所以國王派選了受他信任的巫師前往駐紮。而在塔身的各處,則居住着各色人等:僕人,理髮師,藥劑師,廚師,等等。他們大多數都是為了服務巫師而存在的,在灰爾的猜想中,愛麗絲的母親可能就是其中一員——巫師的僕人往往也會和王公貴族走得很近——倘若果真如此,那現狀可就太糟糕了。
那名巫師犯下了叛國罪——這些住在塔里的人一個都不能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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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爾裹着斗篷,從建築的陰影中探出頭去,打量遠處漆黑的高塔。他上一次來這裏時,見到在塔前停留的有各種各樣的人:盼望發財的商人,期盼丈夫回家的婦人,以及希望孩子能挺過病魔——無論從生的那面還是死的那面——的老人。
而現在,塔前只有清一色的套着鏈甲的士兵。他們握着長戟和長矛,臉色陰沉地注視着周圍的行人。路人們來去匆匆,躲避着士兵們尋求詰難的目光。每個人都不想和星月之塔再扯上關係——叛國者必死無疑,這事人人皆知。
感覺到了身旁的躁動,灰爾快速地伸出手,趕在對方走出去的前一刻按住了她:“你做什麼?別過去!那兒很危險!”
“媽媽……”愛麗絲怔怔地看着那座塔,泫然欲泣,“她……”
“活見鬼,你可得把她看好了,”沙尼斯抹了把冷汗,他同樣套着一件斗篷,把全身都遮得嚴嚴實實的,“這小丫頭差點就讓他們看見了……這世道可真不一樣了,是吧?連巫師都帶頭背叛國王,換在以前,誰能相信這種事情?再看看這座塔,以前大夥都說,就算是國王來了這兒,都得鞠個躬再走。可現在,他們連看都不願意看這古塔一眼。唉,也許那個很流行的預言是真的,末日真的要降臨了……”
“少說點話吧,沙尼斯,你聒噪得像個鷓鴣。”
“你知道我這麼多稱號,為啥獨獨不願意叫我‘卡戎’?我配不上這麼帥氣的稱號嗎?”
“是挺帥氣,但也太高調了。”灰爾看着他,“你就不怕你的名聲傳到烏徹利亞的衛兵室里去?你應該有大把的理由離執法者和‘出人頭地’這個詞越遠越好吧?”
“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我自有我的門路。”沙尼斯得意地說,
“何況咱們頭上的那頭強龍現在充其量算個狼獾,還是跛腿的——諾澤凱亞強敵當前,執法者想找我的麻煩也力不從心啊。”
“說到這個,沙尼斯,喀瑞的瑟爾曼是不是吃錯藥了?就算諾澤凱亞的鐵騎給了他太多壓力,但他也不至於瘋到自斷手腳吧?”
“我怎麼敢揣測國王的旨意?”蛇頭聳聳肩,“但沒準你說得對,他老人家可能是被諾澤凱亞人給嚇破膽了。那群畜生從西海岸登陸后,幾乎屠盡了沿路所有的王國,一路打到佛雷亞河才停下——誰能想像得到?不過嘛……也因為這場戰事,投機者變得多了起來。你知道嗎?光最近一個月,我就接待了三名軍火販子……”
“我對你的生意經不感興趣。沙尼斯,我想知道,那些塔里的人都被送去了哪裏?”
“地牢唄,還能是哪?”沙尼斯瞪着眼睛,“叛國者的下場還要我告訴你嗎?潮濕的牢房,發霉的饅頭,削尖的木樁——運氣好點的則是絞架——然後被掛在廣場或城牆上示眾,等着烏鴉啄干……這還算是比較輕的……”
“媽媽沒有叛國!”愛麗絲轉過頭,衝著沙尼斯大聲喊道,“媽媽她是好人!她不會……不會做那種事……”
“別大聲嚷嚷,小丫頭,讓別人聽見了可就不妙了。”
“我們去找那些衛兵申辯!去給媽媽求情……灰爾,好不好?”
“我們去不了的。”灰爾陰沉地說,“在戰爭時期,一旦沾染到叛國的罪名,連家人和朋友都不能倖免。換句話說,如果被他們知道我們的來意,我們也得進地牢裏待着了。”
“怎麼會……”
“他說得對,可憐的小丫頭。”沙尼斯伸手想摸女孩的頭,但在灰爾那冰冷的注視下,他只好又把手縮了回去,“你媽媽有沒有叛國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這一切都得看國王陛下的心情。畢竟,我聽說坐實叛國的只有那個巫師,如果運氣好點,-也許塔內的其他人可以……你說對吧?”
灰爾一聲不吭。他知道,這番話連沙尼斯自己都不信,純粹只是拿來欺騙女孩的。
他蹲下身,抹去女孩臉上的淚珠。
“我答應過你,不會拋棄你。”他按着女孩的肩膀,輕聲但有力地說,“這條約定到現在也有效。我會想辦法,好嗎?相信我,我來想辦法。在此期間,愛麗絲要做的就是聽話。能答應我嗎?”
沙尼斯別過臉去,假裝不在意地吹着口哨。愛麗絲沒有停止哭泣,但還是點了點頭。
“帶我們去你的據點吧,沙尼斯。”灰爾轉向蛇頭,說道,“至於這個孩子……沒錯,她就是我女兒。如果有人問起她的事,你就帶他來找我——明白了嗎?”
“聽憑你差遣,我尊敬的客人。”沙尼斯浮誇地笑道,“這才是我的服務範圍嘛。我們終於可以回到咱們的生意本身上了,對吧?真是令人欣慰……我們走吧,可敬的先生和小姐。你們跟緊一些。喀瑞的巷道很複雜,稍不留神就會迷失……”
灰爾捏了捏女孩的肩膀,內心複雜。
女孩的母親下落不明,而女孩本身則更令他擔憂——遭遇了這一切不幸后,愛麗絲的精神狀況明顯變得更差了。她隨時都可能再度陷入恍惚,而灰爾根本不敢去想那可能帶來的後果。
女孩的魔力是個隱患,而如今,限制着女孩的那些護身符都不在了,他就像帶着一個隨時會炸開的火苗,一旦不慎,可能就會引火燒身……
又或者,他已經置身在女孩點燃的火焰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