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番外三

春末夏初,天朗氣清，微風吹拂，本來是讓人心緒舒緩的好天氣,然而宋棠的情緒卻有幾分緊張。

這點緊張源自於不確定。

只是這份緊張並不是讓他情緒焦灼的那種,更多的是基於信任與安全感才會產生的,是對未知的期待。

他下意識去轉手上的小東西，卻摸了個空，後知後覺地抬起手覆在胸口,輕輕撫了下，心裏稍稍安定。

從早上十點花店營業開始,宋棠就一直處在這種有點興奮又有點緊張的狀態里,好在工作日人流量不大,店面位置又是在清幽的街尾，一個店員就顧得過來。

他坐在擺滿了花瓶和乾花的木質隔斷後面,一邊捻着咖啡杯，一邊翻着桌上攤開的雜誌,隔一會兒還要抬頭往外看看,是顯而易見的心神不寧。

一直到下午五點,看變了天,他就讓店員先下班了,天氣預報是說下午有雨,這八成是要下。

把店外的花搬進店內,店員離開時雨已經開始下了，宋棠關上半邊門,留了半扇,轉身往裏走。

他還沒走回隔斷後的小間,門上掛着的風鈴就叮鈴鈴響了幾聲。

他轉過身,看到站在門口的人時，疏冷的眼裏驀得浮現出一絲柔和的溫度，同時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

方鶴寧拂了拂肩上的雨珠，看向站在中央水晶吊燈下的店長，店裏的暖白燈光將對方那雙清透的琥珀眼映照得越發熠熠，宛如價值不菲的寶石。

他輕笑道：“天變得快，忘記帶傘了，店長若是方便，我想借個地方避避雨，看雨勢不會下太長時間。”

宋棠微微斂眉，雖然是初夏了，但一場雨下來，小風還是挺涼的。

而他這一頓的工夫，對方接下來的話就讓他有幾分無奈了。

方鶴寧指了下店門外遮陽傘下的桌椅，道：“這裏也可以，多有打擾了。”

宋棠微抿起唇，“雨天沒顧客，不打擾，進來坐吧。”

“好，那就多謝店長好意了。”

落座后，宋棠望了眼門外，雨聲淅淅瀝瀝，還下得挺急，他本來以為下雨之前能回去的，沒想到。

他收回視線，倒了杯熱咖啡放在對面的人跟前，“雨涼，剛沏好的咖啡，喝些暖暖。”

方鶴寧脫了略微打濕的外套，搭在椅背上，他沒動咖啡杯，掃了眼桌上的兩碟小點心，問，“你對每個陌生人都這麼熱情嗎？”

宋棠頓了下，忍住了一眼瞪過去，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才冷淡回道：“不過是今天心情不錯，又見你合眼緣而已，這位先生，我們不熟，慎言。”

方鶴寧依舊保持着些微的笑意，他拿出一張名片放在桌上，又推到了宋棠面前，見對方眼露疑惑，道：“天公作美，相逢便是緣，我姓方，交個朋友吧。”

宋棠盯着那張名片看了半天，想明白怎麼回事了，敢情擱這兒等着呢。

他拿起薄薄的一張名片，看向方鶴寧，認認真真道：“方先生的話不錯，天公作美，這張名片我收下了。”

說完，他將名片放進襯衣左胸前的口袋裏。

方鶴寧唇邊笑意微深，他嘗了嘗咖啡，是熟悉的味道，味道和口感都拿捏得剛剛好。

他稱讚道：“咖啡味道很好，甘醇、苦澀都恰到好處，如果能經常喝到，就相當有口福了。”

聽着這話，宋棠都要笑出來了。

他瞥開眼，定了定神，指了指點心，“嘗嘗？今天剛做的，搭配起來口感更好。”

方鶴寧自然不會拒絕，黑糖麥芽小餅乾，還有橙味芝士條，搭配黑咖口感確實更好，“以你的手藝，開家甜品店綽綽有餘。”

宋棠澄澈的雙眼裏閃着微光，略嘆了口氣，道：“只可惜開這家花店用光了我所有的積蓄，就是想開新店也沒有資金。”

“既然如此，我來投資。”

宋棠抿起唇，提醒，“方先生，我們今天只是第一次見面，你就要投資？這未免太草率了。”

“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

“如果賠了或者是被我騙了錢呢？”

方鶴寧凝視着宋棠的雙眼，坦誠道：“你這雙眼告訴我，你不會騙我，就算真的賠了又能怎麼樣？為美人花錢我樂意之至。”

宋棠被這樣專註的眼神看的有點不好意思，沒再繼續這話題，只道：“那、我考慮考慮。”

“好。”

兩人又聊了會兒，方鶴寧向著隔間外面偏了下頭，“作為今天的最後一位顧客，幫我挑些花吧，我想送給一個……很重要的人。”

宋棠遲疑了下，問，“方先生進店只是為了避雨，放心，我沒有小氣到躲雨都必須有消費。”

“不，”方鶴寧站起身，眼裏帶着笑意，“我是臨時起意，確實有用處。”

看着方鶴寧轉身，宋棠到底還是跟了過去，問道：“是送給誰的？可以給你具體推薦。”

方鶴寧看了宋棠一眼，隨後看向高低錯落的花架上錦簇的花團，輕笑道：“送給我命中注定的那個唯一。”

短暫的眼神交接后，宋棠一樣很快轉開了視線，方鶴寧這話聽着燙耳朵。

他想了想，拿起一束白色洋桔梗，“這個，洋桔梗的花語是永恆不變的愛，希望兩人之間的感情能夠長長久久。”

看着抱着一束白色花朵的宋棠，方鶴寧漆黑的雙眼閃了下，道：“今天我不想選擇白色的。”

宋棠頓住，不選白色的？他還專門選了白色的！

疑惑歸疑惑，他將洋桔梗放回去，視線跟隨着正在挑選的方鶴寧，對方說是讓他幫忙挑選，實際上不會是都考慮好了吧？

方鶴寧沒用很長時間，他將一個透明玻璃花瓶中的花枝全部拿了出來，轉向宋棠，“就這種，全部都要，麻煩了。”

宋棠接過花，淡雅的玫瑰香氣撲鼻而來，馥郁而不膩味，是一大捧的香檳玫瑰，花語是……

方鶴寧在宋棠愣怔時靠近了些，附在對方耳邊輕聲道：“我只鍾情你一個。”

宋棠的耳根沒忍住開始泛紅了，他垂下眼，看着玫瑰柔和溫軟的淺淺奶黃色，轉身退開，走向工作枱，只當沒聽見剛才那句，簡短回道：“稍等。”

方鶴寧慢步跟過去，看着宋棠熟練地修剪、包裹，對方素白勻稱的纖長手指擺弄着翠綠的花枝，賞心悅目。

唯有一點不太完美，這雙手太過乾淨了，少了些原本應有的點綴。

整體而言，對方身上的氣質氣場讓他移不開眼，安然沉靜、純粹平和，讓他心生嚮往，繼而就是想要完全佔有。

宋棠微低着頭，可他根本不用看就能明顯感覺到方鶴寧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明晃晃的，讓他根本沒辦法忽視其中灼灼的意味。

將包裹好的花束遞過去時，他稍稍緩了口氣，“你剛才說相逢是緣，作為今天的最後一位顧客，這束花就送給你了。”

方鶴寧接過花，盯着宋棠晶瑩剔透、微帶窘迫的雙眼，另一隻手越過窄窄的工作枱，按着對方的后腰把人往前帶了些，那一大束香檳玫瑰正擠在他們之間。

他並不遮掩自己的意圖，直言道：“我今天遇見了一個人，對他一見鍾情，想追他，宋店長，你說他能答應嗎？”

宋棠的腰本來就還有些酸軟，方鶴寧溫熱的手掌覆在後腰處，他莫名感覺燙得慌，手撐在檯子上才穩住身體。

他垂下眼看着嬌嫩的玫瑰，聲音不自覺輕了，“這你不該問我，你問了他才會知道。”

方鶴寧凝視着宋棠微垂的眉眼，暖色的燈光落下來，為這束香檳玫瑰鍍上了一層朦朧的柔光，顯得越發嬌俏美好，然而他眼裏的這位比花更招人。

宋棠的五官俊朗精緻，尤其是這雙泛着琥珀色微光的剔透雙眼，與對方乾淨純粹的氣質相得益彰，越是疏離冷淡，那壓在眼角的一點點微紅就越是情致十足。

他偏過頭，靠得更近了些，低聲問道：“那麼——宋店長，我對你一見鍾情，很喜歡，如果你對我不反感、不排斥，我們處處試試好不好？”

方鶴寧離得近，又說這些話，宋棠聽着都要綳不住了，他眨了眨眼，勉強穩住情緒，道：“我不信一見鍾情。”

方鶴寧輕笑了聲，繼續道：“有些人，第一次見就知道他跟別人不一樣，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獨一無二的，就被你的氣質所吸引，如果錯過了你，這輩子我不會再遇到第二個。”

第一眼見就知道不一樣？這話宋棠倒是認可。

他正思索着怎麼應對，方鶴寧卻鬆開了手，他下意識抬眼看過去。

方鶴寧望向門外，唇邊依舊是上揚的弧度，“雨停了，作為我在這兒避雨的酬謝，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送你回家？”

宋棠的視線從方鶴寧側臉上移到店門外，確實是，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陰雲散去，暮色霞光鋪滿了半邊天。

他摟緊了那束玫瑰，略眯起眼，應道：“當然，我一樣想和你多聊聊。”

方鶴寧轉回視線，凝視着宋棠的雙眼，那裏面的疏冷被暖光沖淡了些，泛着分外明朗的色澤，讓他想去吻一吻那雙眼。

不過他還是暫時忍住了。

坐上車后，方鶴寧看向副駕的宋棠，問，“地址？”

宋棠掃了方鶴寧一眼，好心情地撥弄了幾下懷裏的花，直接報了小公寓的位置，有挺長時間沒回去了。

車程並不遠，一路上兩人從工作聊到愛好，宋棠好幾次都差點沒忍住笑，他可沒有當演員的經歷，但心裏的弦還繃著，到底忍住了。

到公寓樓下時他跟方鶴寧道了別，去開車門卻發現中控開關還沒打開，他頓了下，扭頭看過去，“還有事？”

方鶴寧反問道：“都到了家門口，不請我上去坐坐？”

“今天是第一次見面，請一個剛結識的人回自己家……不太穩妥吧。”

方鶴寧解開安全帶，緊盯着宋棠的雙眼，“可我們一見如故。”

宋棠還是拒絕，“那也進展太快了。”

聞言，方鶴寧退了半步，又道：“你的烘焙很好，廚藝想來也不差，以後有機會我倒是很想嘗嘗，現在正好是晚餐時間，既然有緣，一起吃頓飯？就在附近的餐廳怎麼樣？”

方鶴寧退，宋棠就直接往前邁了一步，道：“吃飯沒問題，不過不用選外面的餐廳了，今天就可以嘗嘗我的手藝，看合不合胃口。”

“好，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不過如果方先生想做些別的什麼，就要小心了，我雖然開花店，但並不代表我和那些花一樣柔弱。”

方鶴寧笑了聲，打開車門，“自然，我也沒有這麼認為。”

宋棠抱着玫瑰，跟方鶴寧一起進了公寓，他將花放在桌上，走向廚房，“麻煩方先生幫忙插個花，我來準備晚餐。”

方鶴寧應了聲，跟着宋棠打開的冰箱的動作看到了裏面塞着的各類食材，兩天是足夠的，他不由得笑起來，倒是準備得很豐富。

兩人各忙各的，偶有交談，一頓晚餐吃了快一個小時。

兩個半杯的紅酒喝下去，醉倒是不至於，但酒量不太行的宋棠已經有點暈乎乎的感覺了。

他放下酒杯，看着對面的方鶴寧，慢悠悠地下了逐客令，“時間不早，方先生如果沒有其他事情，就先請回吧。”

方鶴寧可沒有要走的意思，對面清冷疏離的大美人正小醉微醺，這哪裏是讓他走，分明是想他留。

他起身走過去，在宋棠身邊的椅子坐下，靠近了些，看着對方微垂的眼，壓低了嗓音，“我怎麼沒有其他事情？你這樣子能一個人去洗澡嗎？萬一摔了跤怎麼辦？”

宋棠停頓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方鶴寧在說什麼，他反駁道：“幾口酒而已，我還沒暈頭轉向到那種程度。”

看着宋棠泛紅的眼角，還有眼裏的一片水潤，方鶴寧抬手撫了撫對方冷白中浮現出些微水紅的面頰，嗓音略微有幾分沙啞，“真的一點沒醉？”

宋棠皺起眉，心裏那根弦還繃著。

他推開方鶴寧的手，自己雙手按在桌邊站起身，“別動手動腳，如果第一次見面方先生就這麼無禮，我看以後沒有來往的必要了。”

見宋棠轉身往卧室方向走，方鶴寧無奈地嘆了口氣，算了，輸了就輸了。

今天從見面開始，對方有意無意間的神情對他來講都是明晃晃的撩撥，看見就心生喜歡那種。

他兩步上前，摟着宋棠的腰把人帶進懷裏，附在對方耳邊，輕笑道：“好了好了我認輸，寶貝，我可忍一天了。”

這方鶴寧這句話之後，宋棠緊繃的心弦跟着緩和了下來，“所以願賭服輸，你要親自下廚做一頓飯。”

方鶴寧在宋棠側臉上親了親，問，“既然輸了，我自然願賭服輸，這頓飯我肯定做，但是我做的飯大概和黑暗料理有的一拼，我可捨不得委屈你吃那些。”

宋棠略眯起眼，“你是在質疑我這個老師？”

“不不不，我是對我在廚藝方面的天賦存疑，不過我當然是相信你的，那就——期待宋老師的指導了。”

宋棠這回沒再忍着，他笑了聲，今天這麼玩兒，主要是前天晚上方鶴寧磨了好大一會兒他才答應，不過想想看，跟愛人玩兒個陌生人py，好像挺有意思，更別說對方提出的條件還很有吸引力了。

兩人裝陌生人來個花店偶遇，主線是一見鍾情，過程中誰先綳不住誰就輸了。

他輸，就答應方鶴寧說的那些小花樣，對方輸了就親自下廚，完完整整地做一頓飯。

之前他睡着沒起，方鶴寧會準備好早餐，但都是在各種餐廳、私廚點的，他還真有點想讓對方下一回廚，他手把手教，做些簡單的菜式應該沒什麼大問題，黑暗料理絕對不至於。

想到這兒他開口道：“放心，我保證讓你做出來的東西起碼能吃，老攻乖哦，我們不搞黑暗料理。”

方鶴寧不由笑了聲，“還玩兒呢，成，下次試試別的職業？”

宋棠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行，但不能太過火。”

“放心，我來安排。”

在方鶴寧又在他側臉上吻了吻時，宋棠抬手按在左胸口的位置，“還記着這件事？鶴寧，那時候收下他的名片是無奈之舉，如果換了你，即便是真的第一次見面，跟你結識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方鶴寧靠在宋棠肩上，提起已經遠走國外的那個人，他的眼裏依舊是幽微沉厲的光。

他收緊了攬在宋棠腰上的手臂，聲音輕，卻帶着深重的佔有欲，“我的。”

方鶴寧話里的意味，宋棠聽得分明，他從扣到最上面一枚扣子的襯衣領口處扯出一條鏈子，上面是他們的兩枚婚戒。

他摘下項鏈將戒指取下來，輕輕掰開方鶴寧的手指，把戒指戴回到對方的無名指上，“嗯，你的。”

隨後他攤開手，掌心裏是另一枚戒指。

他偏過頭，跟方鶴寧靠得更近了些，沒說話。

既然今天要玩兒陌生人py，婚戒就先取了下來，現在遊戲結束，這兩枚戒指自然是該回到原本該待的地方了。

方鶴寧盯着宋棠手心裏的戒指，半晌，拿了起來給對方戴上，握住那隻手后，他放慢了語速道：“只能是我的。”

宋棠垂眼看着兩人相握的手，應道：“當然，只是你的。”

聽到滿意的回答，方鶴寧笑了聲，攬着宋棠把人抱起來，向卧室方向走去。

宋棠摟着方鶴寧的肩，多少被酒精影響了反應速度，慢半拍地皺起眉，“腰還有點酸……”

方鶴寧失笑，“乖，我沒打算做什麼，去泡個澡，給你揉揉好不好？泡完澡就早些休息。”

“嗯，”宋棠放鬆了靠在方鶴寧懷裏，“可以一起泡。”

方鶴寧抱着宋棠進浴室，將人放在高腳木椅上，去放熱水，“一起？寶貝，你對我的定力是真有信心。”

宋棠晃了晃有點暈乎的頭，模糊地笑了聲，“那就做嘛，沒關係。”

方鶴寧總是很顧及他，做完了會把一切打理得妥妥噹噹，他安心地睡覺就好，根本不用擔心什麼。

而這樣的親密接觸，實際上是雙方的相互佔有。

方鶴寧轉過身，揉了揉宋棠的臉頰，看着對方因為他的動作微微眯起眼，道：“來日方長，還怕沒機會？既然你話都說出來了，那等你休息好，就別想輕易從床上下來了。”

在方鶴寧鬆開手后，宋棠抿起唇，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翹，他沒開口，只踢掉了拖鞋，抬腳去勾了下對方的小腿，隨後又若無其事地收回腳。

方鶴寧的眼神略沉了沉，他沒想今天做，但多來兩個吻似乎也不是不行。

被吻住時，宋棠仰起頭配合著對方的動作，水聲嘩嘩里，他閉上眼，開心、害羞、喜歡，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填滿了整個心房。

這種感覺應該就是母親曾經說過的幸福了，以前他從沒敢想過的，現在已經有了，還是最好的。

他最渴求的就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