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言念君子(一)

第1章 言念君子(一)

冷。

水溢滿胸腔,強烈的窒息感扼住咽喉。

裴嬌睜開眼,周遭的冰冷的水化作鋒利的刀刃刻進眼眶。

她竭力睜大眼,朝着水面照進來的光的方向伸出手。

身上如同墜了千斤重的鎖鏈,拖着她不斷下沉。

為了清醒,她咬破舌尖,嘗到了一點鐵鏽般的血腥味。

「活下來——」

游移於生死的邊緣,滿目浮光掠影光怪陸離。

在觸及水面手攀上岸邊時,裴嬌腦子裏充斥的都是這三個字。

她撐着岸猛的從水裏探出身子,鮮活的空氣爭先恐後地鑽入肺腑。

她大口呼吸着,斑駁細碎的光影照拂而下,模糊視線中映入無數張飽含惡意的臉。

「魏師兄,你無需擔心她,這女人心思歹毒又惜命得很,你瞧,她這不就自己游上來了嗎?」

「裴寧,這寒潭的水可是極冷,滋味不好受吧。」

「活該!傾水師姐對你那般好,你是有多沒有良心才會算計她的?」

「也難怪魏師兄看不上她了,還妄想和傾水師姐比,她也不掂量自己有幾分幾兩?」

裴嬌顧不得那些人的指指點點,伏在岸邊喘氣。

半晌過後,她抬起頭,看着天嵐宗青山環抱處飄來的雲煙,攀附在岸邊的指骨不由得收緊。

她真的……活過來了。

·

廣闊碧波雲霧縹緲,繞其而建的樓閣高低錯落。

從天嵐宗最高處的山頂那邊的薄霧的雲彩緩緩降落,映襯着水青色的天際,在天際的末尾端,似有鯤鵬的影子一閃而過。

小桃三可是村落內唯一一個有幸被大名鼎鼎的天嵐宗收作外門弟子的少年,此刻他正滿懷憧憬地跟隨為他們引路的師兄熟悉宗內的地勢。

從刑法堂繞過竹林,那引路的師兄指向遠處道:「那便是宗門內的寒潭,是為了懲罰品德敗壞、鑄下大錯的弟子所設下的。」

「此寒潭之水但凡觸碰便無法使用靈力且難以行動,故而以往有許多弟子失足落水而死,你們可要小心遠離。」

小桃三心中泛起敬畏之意,遠遠望見寒潭邊上圍了一群瞧熱鬧的人,定睛一看,這才發覺水中有一掙扎撲騰的少女,立刻失聲道,「師兄不好!似乎有人失足落水啦!」

誰知那引路的師兄倒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架勢,抱臂冷笑道:「既然見到了這晦氣的人,我便藉此警告你們,進了天嵐宗便要遵守規矩,若是做出什麼傷天害理之事,此女便是最好的下場。」

引路師兄面上露出厭惡的神情:「這落水的女弟子名叫裴寧,因嫉妒陷害對她有知遇之恩的傾水師姐,用計將傾水師姐推入寒潭,導致師姐如今都重病在床。」

「現在便是宗門內的弟子在為師姐報仇懲罰她呢,讓這個惡毒的女人也嘗嘗被推進寒潭的滋味。」

一眾新晉弟子了解詳情后紛紛唏噓不已,湊上前去欲要瞧瞧這個引發眾怒的惡毒女人的面目。

小桃三也跟着忿忿不平,心中甚至已經幻想出這個女人尖酸刻薄的嘴臉和五大三粗的醜陋模樣。

可是等他好不容易擠進圍觀的人群,瞧見那攀附在寒潭岸邊的少女纖弱的身影與白凈秀麗的側顏時,他心中卻微微一驚。

這……便是師兄口中陷害同門面目可憎的惡女人裴寧么?

就在此時,一身刺繡金領白衣的男人從人群之中闊步朝着裴寧的方向走去。

小桃三知道金領雲紋綉是天嵐宗內門弟子的標誌。

那內門弟子面露不屑,「裴寧,這可是你應得的,給我好好受着。」

說罷,似乎要踩上少女攀附在岸邊被凍僵的手指,將她重新踢入寒潭內。

話音剛落,一直垂着頭的少女忽然抬手一把抱緊住了內門弟子落下來的靴子。

散亂浸濕的烏髮緊貼在她的額角處,恍若蜿蜒的水蛇般襯得她肌膚雪白,烏髮下那一雙眼睛格外澄澈明媚。

被她拽住腿的內門弟子對上她的眼微微一愣。

就在這愣神的片刻,裴寧順勢掀起寒潭內的水。

水花濺在石壁上化作碎玉,一時之間使得掉以輕心觸及寒潭之水的男人無法使用靈力。

隨後——

小桃三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一時大意的內門弟子直直被裴寧以抱着大腿的姿勢拖入寒潭之內。

而裴寧則是毫不客氣地一腳踏上他沉下去的腰,藉助此力像是輕盈的飛鳥般施施然落在了寒潭之外。

那些看熱鬧的人尚未反應過來,便見從寒潭內出來的少女立刻低頭從儲物袋中翻出一鼎碧綠色的袖爐。

她揣緊那小暖爐后,便靠在岸邊的石塊旁。

先是以袖爐薰衣暖手,隨後又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包剩了一半的板栗。

她脆生生地嗑着板栗,從小桃三這個角度看來,少女鼓着的腮幫子一動一動,像是過冬的松鼠似的。

良久過後,她才開始慢吞吞地整理着自己被暖爐烘烤的衣物。

沒有出言解釋,沒有惡語相向,沒有幸災樂禍,甚至沒給在場的眾人一個眼神,好似那包烤糊了的板栗才是她的全世界。

那被她拽入寒潭當做墊腳石的內門弟子則是於潭水中狼狽地掙扎。

他怒吼道,「裴寧,裴寧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不得好死!你陷害傾水仍舊不知悔改,我楊煒絕對不會放過你!」

揣着暖爐的少女剝板栗的手一頓,這才歪着頭看向寒潭中罵罵咧咧的楊煒。

「陽……什麼?」痿?

她似乎懷疑自己聽錯了,目光卻不由得向下偏移了一點點。

楊煒冷哼一聲,見她被自己放出的狠話震懾,語氣稍顯得意,「現在你怕也沒用了,但凡老子在一天,你在天嵐宗就待不下去!還不快快拉我上去,我還可以考慮讓你多多苟延殘喘幾日!」

不過是一瞬的分心,少女又收回目光,轉眼看向懷中空蕩蕩的板栗包,隨後揣緊小暖爐站起來。

她拍了拍衣物上的灰塵,還十分講究地將散落在地的板栗殼一絲不落地收走。

頂着眾人半是驚疑半是厭惡的目光和身後楊煒的咒罵聲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小桃三見裴寧面上困惑,便知曉她可能是因為此番得罪了楊煒這個內門弟子所擔憂,畢竟她以後在宗門內的日子可是十分不好過了。

等裴寧走近了,她確實更加愁眉苦臉,只聽她口中喃喃,「今夜吃什麼呢?」

小桃三:「……」

這時宗門內管事的長老終於聽見動靜姍姍來遲,驅散那些看熱鬧的宗門弟子。

人群一時之間擁擠推嚷,小桃三一不留神被身後的人推了一把。

少年瘦弱的身軀向前栽去,眼見就要摔得頭破血流。

這時眼前卻多出一雙白皙纖細的手將他穩穩扶住。

小桃三微微一怔,剛要道謝,抬眼卻瞧見裴寧那一張熟悉的明媚面龐。

湊近了瞧,才發覺她的皮膚極為白皙清透,當真若話本里出塵的仙子一般。

少女儀態曼妙,直肩薄背。

小桃三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人,他一時之間瞠目結舌,就連耳後根都紅了大半。

裴寧身上還帶着尚未褪去的寒潭潮冷的濕意,恍若雨後山中清新的氣息。

她將他身子扶穩后,也沒多言語,便抱着暖爐繞道而去。

身旁的新晉弟子們仍在興緻勃勃地討論,「聽說這裴寧資質一般,當初是魏明揚師兄和林傾水師姐引薦才能進入天嵐宗問道仙途,她卻因為對魏師兄愛而不得,轉而去加害林師姐,當真是壞透了!」

「以後咱們可要離她遠點!」

小桃三卻怔怔望着那道遠去的素白身影,困惑地想着——不對啊,是不是他出現幻覺了?

這般溫柔的人,怎麼會是傳聞中那般惡毒的裴寧呢?

·

已經走遠的裴嬌當然不知小桃三的困惑。

實則說準確的,她確實不是天嵐宗裴寧,更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

真正的裴寧已然死於方才的寒潭之中,而她則是藉此機會進入了裴寧的身體,拚命地游出寒潭,才獲得了一線生機。

裴嬌早早便是一抹孤魂,她只記得自己前世是個弱小的散修,說的好聽點是散修,說的難聽點是遊歷於凡間的半吊子道士乞丐。

每日食不飽穿不暖,日日躲避地頭蛇的追打,死得時候還十分年幼。

年歲過於久遠,怎麼死的都忘記了,或許是個倒霉的餓死鬼。

死後的她化作一抹孤魂,寄託於祖傳的銅鏡之中沉睡。

這銅鏡自她出生以來便一直存在,具有靈智,不同於凡物,上通天文下曉地理,在她眼中便是學識廣博無所不知的存在。

再度醒來之時,她便見到了天嵐宗的裴寧,裴寧意外發現了銅鏡,便將其隨身攜帶,裴嬌便在銅鏡內觀察着裴寧的生活。

裴寧與她相貌相似,簡直便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銅鏡告訴她,這個名為裴寧的天嵐宗弟子,實則是她缺了一魄的轉世。

因為缺了一魄,天生資質愚鈍且好妒,同裴嬌一樣,是個可憐的短命鬼。

所以裴嬌才可以借屍還魂。

裴嬌不知道這祖傳的護心銅鏡是如何帶她回到十餘年前見到自己的前世,只是悲嘆,敢情別人轉世都是越過越好,她轉世便是越活越短。

不是人人喊打,便是顛沛流離。這要是再轉世下去,指不定下一世連人也當不上了。

不過不得不承認,前世的裴寧總歸是混的好一些,至少進了天嵐宗這般出色的宗門,且還遇到了日後美名傳遍修真界的大人物。

沒錯,裴寧得罪的那位林傾水師姐,便是將來聞名於修真界的大人物,乃是仙洲一位頗受愛戴的貌美女仙。

準確的說,在裴嬌尚未死之前,修真界各類的人物小傳上便相傳着女仙林傾水與她的天才道侶魏明揚披荊斬棘、問鼎仙道的故事。

而自己的前世裴寧,估計便是連在小傳里都不配出現的炮灰。

天性愚鈍的裴寧得了林傾水師姐和魏明揚師兄的引薦,有幸進入天嵐宗,卻在此期間愛上了溫柔的魏師兄,因表白被拒對林傾水心生妒忌,設計推她下能夠封鎖靈力的寒潭。

好在裴寧也沒有壞透頂,發覺不妙便立刻將人救了上來,只是林傾水還是因此落下了病根,就此高燒反覆昏迷不醒。

魏明揚知曉后更是叱責了裴寧一番,這是一向溫和的他第一次對女人動怒,而此事也在天嵐宗傳開了。林傾水平日廣結善緣在宗內擁護者眾多,沒多久便有許多人要為她出頭教訓裴寧。

裴寧今日則是被林傾水的仰慕者,也便是那位內門弟子楊煒推入寒潭。

裴嬌在銅鏡里看着她在水中掙扎撲騰,旁人或許都在嘲笑她的醜態,說她是故作柔弱博取同情。

但是陪伴了裴寧好幾年的裴嬌卻知道——裴寧怕水,她是真的不行了。

裴嬌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另一個自己咽了氣。

.

銅鏡看着那懷揣着暖爐走在夜幕中的少女,她似乎是想表示自己沒事,口頭上還在糾結今晚究竟吃什麼。

可是灰撲撲的臉蛋和耷拉下去的嘴角卻出賣了她的心思。

許是瞧着她可憐,銅鏡難得安慰道:「裴寧是你的前世,其實便是你,你的前世已然命數盡,這便是她的宿命,也因此你才能有了這具軀體。」

裴嬌垂眸望着爐內跳躍的燭火,忽的打了個噴嚏,小聲應了句,「嗯。」

她收緊被凍僵的五指,又慢吞吞道,「這輩子,我會好好活下去。」

會吃飽穿暖,走遍山川河海,看上輩子沒見過的風景,吃上輩子沒吃過的東西。

會好好地惜命,好好地修鍊。

銅鏡卻又無情地戳破了她的幻想,「但是你現在的這具軀殼已經死了,慢慢地便會失去生機,若是能遇見天材地寶的靈藥便維持一段生機,卻也堅持不過十餘年了。」

十餘年,在動輒百年的修真界便是短短彈指一揮間。

裴嬌的腳步一頓,維持暖爐的靈力散去,指尖染上一層夜色浸染的寒涼。

「這樣啊……」她輕聲道,像是一道纖弱的雕像凝固在暮色中。

她不抱希望地問了句,「那你看,我還有機會么?」

「當然。」銅鏡瞧着落寞的她:「你雖命格不好,卻幸而有我。我可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你問我就對了。」

「傳聞上古曾有數件神器流落於世,而其中一物名為封魂鎖,一旦將此物納入體內,便可滋養肉身與靈魂,就算是病入膏肓的人,只要還剩下一口氣,也可將其從地獄裏拉回來。」

裴嬌黯淡的雙目一亮,「果真有如此厲害?」

銅鏡繼而道:「不過你也別高興太早,此物乃是鎮壓邪魔的聖物,如今更是被封印在一人體內。」

「……誰?」

「魔域十三城,顧景堯。」

裴嬌面色一白,瞬時泄了氣,沮喪地將臉埋在取暖的圍脖中。

作為後世之人,她當然知曉這名為顧景堯的人是誰。

在坊市流浪之時,除了知曉仙洲內那些驚才艷艷的仙門弟子的傳聞,她自然也聽過魔域各種可怕的魔頭的事迹。

不僅是後世的她,就算此時放眼整座修真界,誰人不知?

這可是,光是跺一跺腳就能讓半個修真界顫抖的……魔頭。

不僅偌大修真界無人敢直喚他的姓名,就連坊間傳聞提及之時都只敢那位那位地稱呼。

據說這位魔君陰晴不定喜怒無常,曾無緣無故屠戮過某一正派大宗,偌大宗門方圓百里血流成河、無一生還。

後來更是隻身一人前往北海斬殺聞名已久殘暴可怖的凶獸,將那凶獸活生生扒了皮毛只為給自己的做一件新大氅。

他去之處,必是屍骨累累,血光漫天。

若是貿然接近他,別說能不能活到十年終了,可能剛一見到他的真容,她便像是螻蟻一般直接被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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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聞我是魔君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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