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 110 章

第110章 第 110 章

高級私立醫院的療養中心,項明章的助理站在門口迎接,等轎車停穩,上前拉開了車門。

項明章和沈若臻下了車,同時瞥見周圍幾輛座駕的車牌。

沈若臻記憶力驚人,陳皮宴見過一次而已,這麼久了還能在腦子裏對上號,說:「各位董事也來了,陣仗不小。」

項明章繫上坐車時解開的西裝紐扣,問助理:「項董抱恙的消息是誰第一個通知的?」

助理在前方領路,側身回答:「是您的大伯父。」

項明章在靜浦大宅附近安排了人手,知道項琨和項環跑得勤快,兒女探望父親是天經地義,他沒道理阻止。

療養中心的七層被項家長年包下,隨時準備為項行昭治療或調養,病房外是一大片會客區,黑壓壓地坐滿了人。

項明章縱眉掃過,有老項樾的董事和高層,退休的公司元老,項行昭的律師團隊,幾家表親,短時間內把人召集齊整,肯定提前打了招呼。

他心裏發笑,不知道的還以為項行昭死了,這麼多人來哭喪。

綁架案后,這是項明章第一次露面,所有人紛紛起身,圍向他,年長位高的站在前面,一時關心聲不絕。

陳皮宴見過的一班董事也在其中,寒暄過後,倫叔額外問道:「楚秘書,聽說你為項先生擋了一槍,身體恢復好了嗎?」

項明章糾正:「倫叔,他現在是亦思的總監,不是我的秘書了。」

方伯伯道:「楚先生當秘書是浪費人才,以後前途無量,可要保重好身體。」

沈若臻笑容淺淡,留有餘地地說:「謝謝倫叔和方伯伯關心,我剛出院,還在調養中。」

病房門口,項如緒揣着褲兜,他下午接到項琨的電話就趕過來了,朝裏面說:「明章到了。」

項如綱夫婦從病房裏出來,接着是大伯母,然後是姑父、項環,所有人望過去,最後項琨推着項行昭走了出來。

相距十幾米,人群自動辟開了一條路,項明章和沈若臻站在原地,一步沒有上前。

輪椅中,項行昭穿着毛衣、馬甲,身形瘦得像換了個人,皮膚枯槁,露着的脖子和手腕滿是蒼老的褶皺。

這半個多月,項行昭大概夜不能寐,下垂的眼袋惡化成青黑色,就算不是重病,狀況也好不到哪去。

輪椅推近停下,項行昭抬起頭,表情正常,略微嚴肅,壓在毯子上雙手十指交握,是他以前開會時習慣用的手勢。

忽然,他抬手壓了壓鬢角的白髮,只這片刻的動作,自有一股沉穩的風度。

項明章當然察覺出異樣,他不似往常蹲在項行昭的膝前,而是站姿筆直,說:「怎麼不在病房躺着,把爺爺推出來了?」

項琨道:「你爺爺等不及要見你。」

項明章問:「醫生看過了么,怎麼說?」

項琨沒有回答,對眾人宣佈道:「項董中風后一直糊塗,偶爾清楚那麼一會兒,最近病情好轉,我們做兒女的實在激動,就趕忙把大家叫來了。」

不管真心假意,一眾高層全都面露喜色,一位項樾的元老拄着拐杖挪近,問道:「項董,你認得大夥嗎?」

項行昭氣息衰弱但吐字清晰,開口已無一絲磕絆:「人世無常,抱病兩年多叫各位掛懷了。」

沈若臻終於窺見項行昭的原貌,再看眾人的殷切反應,不難估量出對方過去的威嚴。

周圍儘是祝賀和關心,方伯伯說了句:「這兩年最辛苦的是明章,家裏和公司都要顧着。」

項行昭聞言鬆開手,舉起一隻到半空,叫道:「明章,來。」

項明章伸手握住,感覺項行昭的骨頭上只剩筋和皮,他裝得真切:「爺爺,我一直盼着你好

起來。」

項行昭盯着他,低沉地說:「爺爺好不了了,恐怕是迴光返照。」

「爸,怎麼會。」姑父接腔道,「明章出事大難不死,您病情好轉,說明咱們家必有後福。」

項明章問:「爺爺,你認得大伙兒,那發生過的事情記得嗎?」

項行昭說:「哪些事?」

項明章道:「你因為中風才糊塗,那兩年前中風的情形你記不記得?」

他當時見死不救,此刻真相曝光的話會引發什麼樣的局面?

項行昭神情未變,猶如亮了籌碼,說:「記得。」

然而祖孫二人各有把柄,項明章面色不改:「那你一定也記得齊叔,他日夜照顧你,有沒有露過馬腳?」

項行昭抽出手,擺了擺,搖頭嘆息:「是我看錯了他。」

項明章提高音量:「大家應該都聽說了,齊叔綁架我,意圖對項家敲詐勒索。我這陣子剛緩過來,今天正好見到各位長輩,想問問,姑姑,大伯,事發時齊叔有沒有聯繫過你們?」

項環說:「沒有,我之後才知道。」

「也沒有聯繫我。」項琨道,「配合警方調查的時候我們交代過了。」

「我當然相信你們。」項明章看向項行昭的臉,「爺爺,齊叔沒聯繫姑姑和大伯,那他聯繫你了嗎?」

項琨道:「你爺爺當時還糊塗著,齊叔打給你爺爺有什麼用。」

項明章疑惑地說:「齊叔綁架了我卻不聯繫項家要錢,算什麼敲詐?爺爺,難道齊叔是想要我的命?」

項如綱搶話道:「爺爺剛好一點,你不要刺激他。」

項明章說:「我怎麼會刺激爺爺,我是太激動了。爺爺終於清醒,齊叔背地裏做過什麼或許可以水落石出。」

項環反駁:「會不會水落石出有警察去辦,你要審你爺爺嗎?」

大伯母跟着說:「齊叔起了歹念,老爺子是最難受的。明章,你不能遷怒你到爺爺身上,他最疼你呀。」

項明章瞧着這群起攻之的一家人,說:「真相遲早要有定論,我不介意等,但各位別忘了,楚識琛無辜受牽連差點喪命,項家有頭有臉,總不能耗着沒個交代吧。」

項琨等人噤聲,項明章又道:「他中的是槍傷,出院還不到兩天。大晚上跟我過來,不會以為人家有心情陪咱們話家常吧?」

沈若臻靜立良久,看了半晌戲,項行昭「清醒」了,不過揣着明白裝糊塗的人倒是翻了倍。

不少目光投來,沈若臻唯獨對上項行昭的眼睛,說:「俗話道吃虧是福,但綁架案關乎性命,我也想要個說法。」

項行昭緩緩開口說了聲「抱歉」,始終不回應和齊叔有關的問題。

按照正常思路,項行昭清醒后該儘快配合調查,洗脫嫌疑,然而全家人齊心維護,連問都不讓問。

沈若臻暗自揣測,項行昭八成已經攤牌了,項琨和項環知道他是幕後主使,如之前所料,為了利益選擇護駕左右。

但項行昭拖不了太長時間,一旦公佈自己腦退化癥狀好轉,警方必定會找他調查。

在此之前,項行昭要召集所有董事。

項明章派人盯着靜浦大宅,不準外人進出,所以項行昭謊稱病情加重到醫院來,並以此為由叫來了所有人。

然後當著這麼多雙眼睛,項行昭恢復了正常。

項明章亦心中有數,一個傻老頭才容易脫罪,項行昭卻主動不裝了,必定有更重要的原因。

項琨繞到輪椅旁邊蹲下:「爸,你總算清楚了,耽誤了兩年,你想要什麼我們一定儘力去辦。」

項行昭目不斜視,看着項明章說:「我就一個心愿,只有明章能滿足。」

項明章問

:「爺爺,你想要什麼?」

項行昭暴露目的,回答:「我要項瓏回來。」

齊叔還沒鬆口,項行昭還未有充分的證據被定罪,他要藉著往昔的餘威,趁着項明章孝順的面具沒摘下,當著眾人最後一搏。

董事們交耳議論,有人問:「項瓏有下落了嗎?」

項琨說:「明章能幹,在國外找到了他爸爸,過年的時候提起來,項董就好大反應。沒準兒就是因為「項瓏」的刺激,項董的腦退化才好了。」

項如綱道:「小叔要是回家,爺爺可能病都好了。」

項行昭一直看着項明章,又說了一遍:「讓項瓏回來。」

項環也出了聲:「明章,這是你爺爺唯一的心愿,既然你知道你爸在哪,就答應吧。」

走廊盡頭的窗子開着,冷風吹進來,沈若臻輕輕抱起了雙臂。他還沒忘,這些人之前根本不願項瓏回來,如今態度大轉彎,是怕項明章用項瓏這張牌換取更多。

一家長輩好言相勸,那幾位公司元老跟着附和,項明章表態道:「項瓏在外面有家庭,身體也不好,不是說回來就能回來的。」

「這算什麼理由。」項琨說,「項家只認你和你媽,他的家庭在這兒。」

大伯母道:「是他不回來,還是你不讓?」

不待項明章回答,沈若臻突兀地笑了。

眾人側目,倫叔語氣好奇:「楚先生,你在笑什麼?」

沈若臻遺憾地說:「笑自己白跑一趟,我估計討不到說法了。」

項琨皺眉道:「案子沒結,我們也束手無策。項家的律師都在,可以先談一談補償,你儘管提要求。」

沈若臻說:「各位對項先生這個自家人尚且刻薄,我不敢信你們的承諾。」

項環問:「這話什麼意思?」

沈若臻道:「白小姐避世深居,你們把她拖出來說事,是不是忘了拋棄她的就是項瓏?還有,項先生剛遭遇綁架案,差一點被撕票,撞大運才撿回了一條命,案子沒結,兇手沒判,竟然先被一幫至親逼迫指責。」

周圍一陣啞口無言,沈若臻忽然問:「項董,齊叔跟隨你多年,他做出這種事你是不是痛心疾首?」

項行昭說:「是。」

「沒有血緣的親信背叛,項董不好過,所以各位不讓項先生多問一句。」沈若臻思路分明,「那項瓏身為親生父親拋棄兒子二十多年,項先生承受的痛苦是不是只多不少?各位怎麼就能理直氣壯地對他提要求?」

項琨的臉龐有些紅:「大家只是——」

項行昭抬手打斷,用一雙濁目審時度勢,他改口懇求:「明章,我做什麼都行,只要你讓項瓏回來。」

項明章近乎明示:「爺爺,你真的要他回來,不管什麼條件?」

項行昭扶着輪椅站起來,毯子從腿上滑落,他兩股戰戰,比上一次見面更加佝僂。

衰竭的皮囊下,只剩眼睛透着一股精光,事已至此,他不達目的不罷休:「我答應,只要項瓏回家。他病了,就拖回來治病,他病死了,我要見他的屍體。」

項行昭身體搖晃,旁邊的人都去扶他,他揮開,努力朝前伸着手。

項明章邁近一步,被項行昭抓住了雙肩,祖孫的距離那麼近,他聞見了對方渾濁的帶着藥味的氣息。

「爺爺。」他輕聲說,只二人聽到,「我還沒有提條件。」

項行昭微低着頭,聲音也變得羸弱縹緲,仿似認輸:「我大限將至,沒多少日子了。」

項明章面無表情,終於答應:「好,項瓏可以回來,但只能是送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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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風不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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