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 105 章

第105章 第 105 章

項明章心緒震動,萬語千言都讓沈若臻的寥寥幾句擊潰了,還不算,沈若臻用指腹揩他唇邊的擦傷,說:「親得不流血了。」

項明章蒼白叫道:「若臻。」

沈若臻原話奉還:「項先生,你平時決策不是這樣優柔寡斷。」

項明章說:「我不能讓你和我一起冒險。」

沈若臻道:「世上不是任何事都可以籌謀,誰都有失算中計的時候,已經身陷險境,還怕冒險嗎?」

項明章是商人的思維,說:「當勝算太小,就要盡量降低損失。」

「這不是做生意。」沈若臻道,「哪怕勝算不足一成,還有個詞叫「反敗為勝」,萬千同胞當年是怎麼勝利的,無外乎拚命一搏。」

這番話太厚重,項明章恍惚看到了沈若臻舊時的姿態,根骨堅韌,氣度從容,他再辯駁下去彷彿自己是個貪生怕死之輩。

手錶被摘掉了,他們不知具體時間,派對在凌晨散場,項明章說:「估計天快亮了。」

沈若臻沒離開過這間客房,問:「綁匪大約有多少人?」

項明章根據客廳可見的視野推算:「這條遊艇的長度應該在三十米左右,算大型商務艇,加上n,我見到了一共六名綁匪。」

「還有你我和齊叔。」沈若臻曾經向錢樺了解過相關資料,「控制室里船長加水手,兩個人。」

項明章道:「最多不超過十五人,一是荷載限制,二是人越少知道越好。」

沈若臻說:「幾個人打的你?他們武力怎麼樣?」

項明章回想着:「n雖然結實,但反應一般,他的長處是懂遊艇。其他幾個人都是練過的,下手很黑,知道避開致命的要害。」

說著,項明章抽走沈若臻的鋼筆,平常每天寫字的東西,竟要用來自衛,儘管荒唐,不過淪落至此倒也有點心理安慰的作用。

內部情況梳理了一遍,沈若臻推測外部:「你說會不會有人來救我們?」

項明章復盤道:「項家的車,司機是項家的親信,外人以為我們回家了,不能及時發現我們失蹤被綁架。」

等事發后,會聲稱是項明章和楚識琛半路要出海,齊叔只是服從。而遊艇意外爆炸,毀屍滅跡,一切無從查證。

項行昭表面依然是個糊塗的老頭,人人知道他最疼愛項明章,不具備犯罪動機。

沈若臻道:「還有許遼,他知道你和項行昭的齟齬。聯繫不上你,他會去問安保負責人,知道我們回靜浦卻失聯,一定會疑心的。」

項明章不太樂觀:「飛新西蘭要十幾個小時,他落地要八點以後了。」

他們的手機被收走,齊叔應該看到了許遼登機前發給項明章的消息,由此可以反推,最晚在黎明時分會解決掉他們。

如果要拖延時間,只能兜轉回項瓏這一張底牌上。所幸項明章一直以來行事謹慎,關於項瓏都和許遼在雲窖面談,齊叔從手機里找不到什麼信息。

項明章和沈若臻沉默下來,挨擠着。

沒多久腳步逼近,房間的門打開了,幾名綁匪衝進來。

沈若臻剛站起身就被扭住了手臂,項明章病懨懨的,癱坐着不動,被三名綁匪野蠻地從牆邊拉扯起來。

房間外是一截狹窄的過道,沈若臻迅速環視首尾,看見盡頭堆着十幾隻汽油罐。

從樓梯上去是二層客廳,頂部還有控制室,整條遊艇一共三層。

客廳里站着五個人,包括齊叔,加上控制項明章和沈若臻的六個人,是二對十一。

項明章虛弱地彎着脊背,臉上的血漬凝固了,遮掩住幾分皮膚的灰白。

齊叔立在客廳正中,說:「明章,你有大好的前途,有多少人羨慕不來的生活,何必搞成這副樣子。」

項明章道:「那你放了我,等我殺了項行昭,我也給你大好前途。」

「你不用嘴硬。」齊叔哂笑,「就算不為自己,也為你的心肝寶貝想想,楚少爺跟着你受苦,你不心疼?」

沈若臻擔憂地望着項明章,似是懇求:「明章,我不想死。」

項明章沙啞道:「放了他,什麼條件都好說。」

那本遺囑撕破了,齊叔說:「讓你簽個名都不肯,還談什麼條件?」

「別欺人太甚。」項明章道,「項行昭要我死,我還立遺囑給他,這樣的虧本買賣我不會做。」

齊叔哼了一聲:「不愧是項先生,大禍臨頭還有餘力算計得失,看來是想好對策了?」

項明章疲憊地喘息着:「我交代項瓏的下落,你們放楚識琛走。」

齊叔確認道:「你不救自己,要救他?」

項明章門兒清地說:「我知道,我活不成,耗到現在就是為了項瓏的消息。我滿足你們,而且項行昭的親兒子換楚識琛一個外人,對你們來說很值。」

齊叔問:「項瓏到底在哪?」

項明章報上一個地址,是美國的一個州,再具體到城市、街區,然後精確到第幾號。

齊叔不信項明章會這麼痛快,立刻將地址報告給項行昭查證,五分鐘后收到回復,齊叔面色一沉:「你給的地址是一處墓地。」

項明章氣息不足,緩慢地說:「我知道項瓏在哪,但沒說他是死是活,是一個人還是一塊墳墓。」

齊叔怒道:「項明章,別耍花樣!」

一名綁匪衝上去揮了項明章一拳,砸在眉骨上,連同眼眶變成烏青的一片,項明章搖搖欲墜地往下跌,痛得悶哼。

他眯着眼,像隨時會暈過去,說:「轉告項行昭,他思念多年、愧疚多年的小兒子,早就死在異國他鄉了。」

齊叔根本不相信:「項明章,不要自食苦果。」

「我很好奇項行昭的反應,他會不會再中一次風?」項明章瘋子一般,「萬一搶救不過來,那正好,我們就在地底下三代同堂。」

齊叔怒不可遏,一步走近從腰間拔出一把槍,用力頂住項明章的額頭。

沈若臻驚嚇大喊:「不要!」

槍/口頂得項明章後仰,齊叔俯視着他:「你最好配合一點,再執迷不悟,只能委屈楚先生替你受罪。」

n朝沈若臻的腹部打了一拳,沈若臻躬下腰去,強忍着痛呼。

項明章有些慌亂,氣喘不停:「有本事……一槍崩了我!」

這時手機屏幕閃動,項瓏生死成謎,項行昭一定心急得忍不住追問,齊叔不敢忽視,抬手滑開接聽鍵。

項明章眼神上勾,猶如盯着肉的惡狼,就在齊叔目光偏向手機的瞬息,他猛一偏頭躲開槍口,受傷的身體霎那繃緊了渾身肌群。

兩旁的綁匪只覺掌下骨肉硬得抓不住,項明章掙脫暴起,扣住齊叔的手腕一折,手/槍落地,他縱身擒住齊叔的肩膀鎖在身前,另一隻手攥着鋼筆扎在齊叔的脖子上。

一切發生得太快,項明章偽裝的虛弱褪盡,只有絕地反擊的兇悍。

一眾綁匪面露驚愕,n見狀直接拔出了手/槍對着沈若臻,其餘綁匪也紛紛掏出槍來,黑壓壓的槍/口一齊對着項明章。

寡不敵眾,便要擒賊先擒王,項明章挾持着齊叔,說:「他沒得到想要的信息,所以不敢殺我,你們誰敢擅自動手?」

n一把抓過沈若臻,用槍抵住沈若臻的太陽穴:「別忘了還有你的情人。」

沈若臻早已不見驚慌神色,沉靜道:「那就試試看。」

手臂青筋鼓脹,項明章勒着齊叔往外走,逼迫一眾綁匪後退出去,到了甲板上,黎明將至,海面和天空濃黑如墨,光線一下子變得昏暗。

項明章忽然攥着鋼筆一動,筆尖剜破齊叔的皮肉,冒出血來。

比起刺痛,齊叔更忌諱項明章的瘋狂,說:「明章,這麼做對你沒好處。」

項明章道:「反正我沒活路了,拉一個陪葬的就是最大的好處。」

齊叔保持着鎮定,說:「殺了我,你和楚識琛都逃不掉,如果一起死,那我也算完成了任務。」

「你還真是忠心,我是不是得尊重你的意願?」鋼筆尖楔在傷口裏,項明章不斷加深戳刺,真要殺人一般。

齊叔呻/吟着,頸間越來越濕,項明章沖綁匪喊道:「你們剛才聽見了,是他要和我一起死!不過僱主死了,你們該去找誰要報酬?!」

沈若臻的太陽穴貼着槍/口突突直跳,他趁機問:「n,去年在遊艇上,你殺害的人是我嗎?」

n擰着粗黑的眉毛,他當時明明確定楚識琛死了,在廣州跟蹤見到實在難以置信。

直到此刻,「楚識琛」近在眼前,容貌相同,但氣質、膽色與那個窩囊的富二代大相逕庭。

沈若臻又問:「這一票幹完,準備逃回泰國躲多長時間?」

n表情一變:「住口!」

沈若臻仰臉望着控制室的玻璃:「開船的是不是張凱?你們一起操作遊艇爆炸,之後藏在甲米島,這次沒有一起來嗎?」

n沒想到他們的底細和行跡已經暴露了,「咔噠」按下了保險栓。

「想要滅口?」沈若臻道,「你以為泰國天高路遠就能來去無蹤?你住過的屋子,待過的碼頭,鄉下家裏有幾口人我們一清二楚!」

幾名綁匪面面相覷,沈若臻抬高音量,給所有人聽着:「我們活着離開,你們的罪會輕一些,我們要是死了,自會有人追查到底!」

n滿臉怒火,衝著沈若臻的小腿狠踢一腳,迫使沈若臻跪倒在地,彷彿臣服的姿勢意味着認輸。

項明章吼道:「放開他!」

n說:「先放開齊先生。」

劍拔弩張,對峙的僵局要打破,必有一方先沉不住氣,沈若臻飛揚的髮絲拂在額角的槍/管上,他大喊:「不要管我!」

項明章卻緩慢地鬆了手,n怕他耍花招,緊盯着他:「放了齊先生,不然我開槍了!」

血紅的鋼筆尖一點一點離開齊叔的咽喉,就在所有人以為項明章要鬆手時,他攥着鋼筆舉到半空中,猛然朝齊叔的肩膀扎了下去!

凄厲的慘叫回蕩在甲板上,吸引了眾人,就在項明章動手的瞬間,沈若臻幾乎同時推開n的手腕。

「嘭」!一槍走火射中了欄杆。

槍聲一響,綁匪大驚,一群海鷗四處盤旋,混亂之際沈若臻順勢在地板上滾了一遭。

接連幾聲槍響,奪命的槍子追在沈若臻身後。

項明章捉着齊叔抵擋,沈若臻衝進船艙客廳,他撿起齊叔掉落的手/槍,鬆開保險一槍射向了吊燈。

水晶炸裂,須臾間一片漆黑。

項明章拖着齊叔進來,屏息貼着牆壁,船艙外的綁匪包圍逼近,怕誤傷不敢貿然開槍。

遠方的天際開始泛白,沈若臻隱在黑暗處,分辨着深灰天空下眾人的輪廓。

左輪小巧,一隻手足矣,他此時左手托住右手腕下,扣動扳機時仿若自言自語:「這隻手打過他。」

「嘭」!

尖叫徹空,子彈正中一人臂膀。

沈若臻又道:「這隻腿踢過他。」

第二槍擊中一人的大腿。

起伏的慘叫聲弄得綁匪人心大亂,所有人什麼都顧不得了,再束手束腳,人質會反過來要他們的命!

綁匪開始反擊,「嘩啦」,船艙的玻璃被打碎了,沈若臻又射中一人,低喊道:「明章,我們上去!」

項明章從側面窗子跳出去,向後跑,沈若臻緊隨其後,兩個人爬上船尾的樓梯,衝進遊艇的控制室。

開船的果然是「張凱」,還有一名神色驚慌的副手。

張凱面露狠色,招呼副手一起朝項明章撲上去。

項明章奮力揮拳,用了十成的力道,打傷一個,他雙手扣緊張凱的肩膀往下壓,抬膝猛擊對方的胸口。

齊叔能傳遞消息說明有這片海域有信號,沈若臻拽起那名副手,用槍指着:「發求救信號!」

副手捂着流血的鼻樑:「發不出去了……」

第一聲槍響的時候,張凱改變線路加速,現在甚高頻設備已經無法使用,遊艇上也沒有求救的信號彈。

突然,一顆子彈打在門框上,燃出洞來。

沈若臻愕然回頭,那些綁匪追上來了,他舉槍奔到門邊,半側身瞄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下打出一槍。

一人跌落舷梯,其他人蜂擁而上,控制室成了無路可逃的死胡同。

項明章與綁匪貼身搏鬥,又有人衝上來對着沈若臻扣動扳機,千鈞一髮,項明章抬腿生生踢斷了對方的手臂。

嘶嚎聲中,子彈打偏射穿了擋風玻璃,項明章說:「若臻,你離開這兒!」

沈若臻爬上控制台,擋風玻璃中央留下滾燙的彈孔,四周延伸出放射狀的裂紋,他抬起手肘全力一擊。

玻璃碎裂,沈若臻從窗口縱身跳下。

海霧裏透着晨曦,沈若臻落在甲板上滾了兩圈,他爬起來,劇烈震蕩后感覺到強烈的耳鳴。

剩餘的火力集中在控制室里,項明章在單打獨鬥。

按照綁匪的原計劃,解決他們之後,一定會有人開船來接應。

現在要怎麼釋放信號?

沈若臻陡然想起什麼,他握着槍邊走邊計算人數、槍聲,解決了多少,還有幾發子彈,然後發覺丟了一個人。

下到船艙底層,沈若臻立在那段狹窄的走廊上,一間客房的門開着,有燈光透出來。

沈若臻端起槍/口,叫了一聲:「n。」

n偷偷收拾了東西,一手拿包一手拿槍,剛邁出房間轉過身,一枚子彈擦着他的太陽穴飛過。

轟的一聲,走廊尾部的汽油桶燃起熊熊大火,n捂住受傷的半張臉跪跌在地。

沈若臻轉身離開,n是死是活就看自己的造化吧,就當是他給「楚識琛」的一個交代。

返回甲板上,天邊日出橘紅,周遭終於靜了。

滿目狼藉,破碎的控制室窗口望不見絲毫人影,沈若臻不知該看哪,無措地喚道:「項明章……」

船艙一側傳來沉緩的腳步,項明章滿身是血,形如羅剎,西裝大敞着,露着一片傷痕斑駁的胸膛。

他走近,單手擁沈若臻入懷,喉間泛着濃郁腥甜:「有沒有受傷?」

沈若臻怕碰疼他,不敢抬手,說:「我沒事。」

「嗯。」項明章沉聲道,「沒事了。」

船尾竄起烏黑濃煙,是他們放出的求救信號,項明章和沈若臻佇立在甲板上,望着旭日從地平線升起。

遙遠的海面上飄浮着一個白點,沈若臻朝前挪了一步,想看得真切,他抬手指着:「你看見了嗎?」

項明章說:「好像是一艘快艇。」

沈若臻高興地回過頭,愣住了,項明章背後的船艙門口,齊叔半身染血站在那兒,舉起了槍。

最後的最後,原來還沒有結束。

沈若臻駭然發不出一字,動作如本能,在齊叔扣動扳機的一刻撲過去,拼盡全力把項明章推開。

「嘭」!

重疊的兩聲槍響。

齊叔腹部中彈,瞪大雙目倒下。

而另一顆子彈擊中沈若臻的胸口,他保持着射擊的姿勢,右臂頓在半空,倏地,手/槍滑落,單薄的身軀迎着晨風顫慄。

項明章震愕地轉過身,如墮冰窟。

沈若臻搖晃地向後跌下,倒進項明章的臂彎,白襯衫暈染成赤紅,他的胸膛好痛,像被針扎刀割,像被烈火燒着。

項明章目眥欲裂:「若臻……」

沈若臻躺在他懷裏,臉色越來越蒼白,說:「我會死嗎?」

「不。」項明章束手無策,滔天恐懼比大火和深海先一步吞噬了他,「你不會有事,不會有事的。」

沈若臻道:「可我好疼。」

項明章把沈若臻抱緊,溫熱的血液浸濕了衣服,他瞳孔渙散地望着大海,那個白點大了、近了,遠處的天空似乎飛着一架直升機。

「若臻,有人來了。」項明章低下頭,「有人來救我們了。」

沈若臻氣息微弱,只有心口的鮮血源源不斷往外流,他覺得自己破了個洞,在慢慢地空掉。

「項明章……」

「我在。」

沈若臻怕來不及,說:「我好像要食言了。」

項明章雙目通紅:「不,你說了要一起活下去,你是君子,必須說到做到。」

血滴滲出沈若臻的齒縫,染紅了薄唇:「這也是我最快活的一年。」

「再堅持一下,」項明章乞求他,「不要離開我,若臻,別離開我。」

沈若臻很冷,比那一年初春墮入深海更冷,項明章抱着他,貼着他的臉頰和他一起顫抖不止。

船尾的火焰噼啪炸裂,直升機盤旋遊艇上空,旋翼轟隆不絕,波濤,海鷗,呼嘯的大風。

沈若臻慶幸埋在項明章的懷裏,他聲音細微,竭盡了最後一點力氣問:「你為了我……信一次來世好不好?」

項明章眉心忽動,掉下一行滾燙的眼淚。

他想求一句「阿彌陀佛」,可惜海寬天高,恐怕觸不及觀音。

這時軟梯降落,救兵登陸,蔓延到甲板的火光照紅了半邊天。

沈若臻將要閉上眼睛。

「來世我信。」項明章哽咽如悲鳴,「這一生,我也要與你求一份地久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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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風不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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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第 10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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