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若我不生在鈕祜祿氏,不生在滿軍旗,或可得一個爵位吧,可身為女子之身,哪怕封為公主,也難免成為政治權利爭鬥的棋子或者勝利的獎品,所以最終,是滿軍旗是漢軍旗,究竟又有什麼區別呢?”
敏若扶着皇后緩緩起身,“莫要多思了,脫去大衣裳,躺下歇歇吧。”
她於是似是開玩笑地說了一句:“男子若有此功,封爵拜官蔭蔽子孫,憑什麼是女子,就只封個公主,做一朵庭內的富貴花了?”
皇后被她說得一怔,愣了許久,又是久久的緘默無言,半晌方道:“是啊,是什麼道理呢。”
迎夏迎春近前來服侍她寬去了大衣裳,等皇后躺到床上,敏若傾身替她掖了掖被子,皇后忽然道:“莊子的事情你不要想了,我替你辦,皇上心胸開闊,不是尋常受禮法拘束之人,日後你一年出去一二次小住還是不難的。況你那莊子地方好,皇上本也有心在外修建別院避喧聽政,只是近幾年前頭都不消停,國庫不寬裕只能作罷。我記得你那處莊子不出三十里就是前朝一‘清華園’的舊址,皇上若修別院,我心裏算着,用那舊址翻葺的幾率很大,便是不在那,也多半在你那莊子一圈周圍,日後都便宜着呢,你且放心吧。”
可不是么,後來沒幾年,康熙就在那建了暢春園。
敏若心裏不由想皇后若在後世,一定是個搞房地產的好料子,那邊皇后已拍了拍她的手,“萬事自有姐姐替你籌劃,你莫多思了,只管安心吧。”
後來皇后與康熙一番推拉,究竟皇后是怎麼操作的敏若不知道,但確實給了敏若一道私下的諭令,允賜每歲臨“牛痘庄”靜居祈福。
沒錯,敏若的莊子,被康熙大筆此名“牛痘庄”,聽說還給一個御筆大牌匾,等康熙來回再蒞臨巡視幾次,那地方沒準就成半個皇家御苑了。
不就是敏若入宮之後想偶爾回去小住嗎?到時候就算太皇太后要去住,都能名正言順地說成是體恤萬民感牛痘誕世之大功德。
沒看連小住都被搞成“靜居祈福”了嗎?
但敏若半點沒因此多麼的感激涕零,剛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她滿心都是mmp啊。
這小子真是不是自己住的地方就隨便造啊!合著你不住,給人取個名字就牛痘,你咋不給紫禁城改名叫牛痘城呢?到時候哪怕過八百輩子的小學生都得知道牛痘是康熙這皇帝在位的時候有人發明進獻並被他推廣的。
但不管怎麼地,這事皇后是給她搞定了。
牛痘在前朝一波激起千重浪,康熙安排太醫院先進行試驗,同時按照敏若的說法進行持續接種減毒。都說宮裏沒有不透風的牆,太醫院的太醫們被派出了大半,傻子都知道有問題,自然要仔細探尋。
至於得到消息之後他們是怎麼想的,就不管敏若的事了。
只是臘八這日,舒舒覺羅氏領了宮中賜的臘八粥入宮謝恩時,說起了敏若之事:“近日有好幾家福晉登門與我說起敏若的婚事,竟還宗室婦。雖然敏若入宮之事沒有光明正大地擺出來說過,可……”
“跳樑小丑何足俱,他們是來試探咱們家的位置的,額娘您不要管這個,乾脆閉門謝客就是了。”皇后淺淺說了一句,“敏若的事,萬歲爺自有安排。”
若是皇后說她自有安排,舒舒覺羅氏還能問上一句,可若是康熙的安排,舒舒覺羅氏可就不敢深問了,忙點了點頭,四下里看看,問:“敏敏呢?”
“今兒臘八,我偷懶不見外命婦,太皇太后宮裏確實熱鬧的,有幾家宗室的老福晉入宮,太皇太后喊敏敏過去見見。敏敏性子隨和寬厚,很得太皇太后與皇太后的喜歡,額娘你就放心吧。”皇后又問起法喀的功課來,牽走了舒舒覺羅氏的心神,她立刻便撇下方才問起的小女兒,喜氣洋洋地說起法喀近日的上進來。
皇后見她的模樣,分明是舊日習慣了的,也應是她所認可的,可不知怎麼,心裏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只說慈寧宮裏,敏若收了一盤子的見面禮,也磕了一堆的頭,阿娜日就在她身邊,倆人站在一處,年歲相仿、身量相當,也都打扮得明艷俏麗,簡親王府的老福晉笑道:“瞧這倆小姑娘站一處,真跟一對姐妹花似的。”
“她倆是有天長日久做姊妹的緣分的。”太皇太后的目光在殿內幾人的身上輕輕掃過,笑着,似是意味深長地說。
阿娜日聽不懂這些,茫然地眨眨眼,笑眯眯道:“我喜歡敏敏,若能與她真做姊妹可真是大好事。”
再相熟了,她乾脆就學皇后喊敏若的小名,竟連“額格其”都不喊了,想是覺着敏若也沒大她兩個月,喊額格其她有些不划算吧。
敏若笑笑,沒打算告訴她太皇太后話里的機鋒,那邊方才被太皇太后看過的幾個人中的一個全當聽不懂,用一口流離的蒙語對太皇太后笑道:“這樣好的姑娘,我可想拉回家給我家小哥兒做媳婦呢,能得這樣的孫媳婦,那可是長生天賜給我的福分了。”
大概是這個意思吧,敏若強聽着分辨,那邊太皇太后懶懶掃她一眼,“要麼說你福氣不如我深厚呢?”
這話一出,敏若還比阿娜日反應慢了一瞬,阿娜日都忍不住露出笑來了,她才反應過來,登時心裏好笑極了——這可真是仗勢行事了,若非以太皇太后的地位,怕是說不出這樣的話的,便是皇后,也沒那個底氣在這幫出身非滿即蒙的宗室女眷中說出這句話。
這就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底氣啊。
敏若心內咂舌,那邊太皇太后又握住了她的手,似笑非笑地對眾人道:“這孩子日後是要長久地陪在我身邊了,可是我擔了這福分了,你們往後要聽經,可都得找我排隊啊。”
這話一出,簡親王老福晉就笑了,推出身後的故簡惠親王福晉和卓來,“我們家這個可不用吧?這可是人家親侄女,老祖宗您還管人家姑姑見侄女?”
她也說得蒙語,語氣輕快活潑,看得出這些年孀居生涯並未叫她變得沉悶多少,在太皇太后與太后的照拂、來往宗室婦多是自家姐妹的情況下,她的日子遠比天下孀居女子甚至有夫婿的婦人好過出百倍。
敏若笑着要向和卓行禮,和卓忙上前與她行抱腰接面禮,嘴裏脆生生地喊了一聲“姑爸爸!”
其實她與鈕祜祿·敏若的年歲相差不小,未必有多親近,但這一禮是拜自家長輩的,外人無話可說,也免去敏若與她究竟是誰行禮的尷尬。
因為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以皇家如今對敏若的看重,哪怕她最終無福與現下的鈕祜祿氏皇后成就一段鈕祜祿一門當朝雙后的佳話,入宮也至少妃位起步。
沒錯,如今宮外正在站隊,站的就是當下這位鈕祜祿皇后一旦薨逝,接下來繼任中宮的,是一向為康熙所偏愛的舅家表妹、孝康章皇后內侄女佟氏貴妃,還是這位如今有獻牛痘大功的當今皇后之妹。
在敏若看來這是無稽之談——康熙儼然是不可能再扶立一位鈕祜祿氏皇后的,先不說為政治因素考慮他無此心,哪怕康熙真有這個意思,這段日子她也不可能過得如此悠閑平靜。
康熙的意思,皇后一定是最先知道的。
何況康熙在宮內諸妃中,儼然偏愛於佟貴妃,這是有眼睛就能看出來的,而原主前世的記憶也恰恰印證了這一點。
她這個人,活到這個歲數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
那這個消息,究竟是哪家傳出去的呢?
揣測帝意的舉動就這樣明晃晃地於京中招搖,哪家的大聰明做的這絕頂聰明的事啊。
敏若輕輕摩挲着腕上入宮之後一直戴着的太皇太后賜下的珠串,目光似是隨意地在滿殿誥命上遊動,最終輕輕落在了一人身上——佟國維之妻、佟貴妃之母、一品誥命夫人赫舍里氏。
嫁的是大聰明,生的也是大聰明,就是不知這位到底是不是大聰明。
她目光似乎只是隨便落在了佟夫人身上,佟夫人與她對視的一瞬,她笑着向佟夫人微微欠身頷首致禮,行舉端莊得體,有林下風致。
佟夫人對着她如此笑容可掬的溫和模樣,下意識地感到有些局促,想要微微側頭避過,卻強板着自己不退半步,也微微笑着,向敏若致禮。
嗯,大聰明家裏人找到了。
敏若笑着又對她點點頭,然後溫柔得體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偏頭與阿娜日低語交談,唯獨佟夫人坐在遠處,想起方才敏若溫柔和順甚至有幾分清澈天真的笑眼,心跳似乎忽然有些急促起來,羞於繼續與敏若對視。
她覺着臉頰微微有些熱,低下頭抬手摸了摸——其實並不熱,只是心理情緒導致她產生的感覺。
似乎是人太多了,慈寧宮寬大的宮殿都讓人覺着有些憋悶,佟夫人微微感到有些坐立不安,又或許是於心不忍,低頭強坐在那裏,從外人的眼中看,她的行為依舊是端莊得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