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番外二
尤星越下陰司,不僅幫陰司清理了往複的本體,還幫忙安撫了往複,當然,一安撫就安撫了兩三個小時。
尤星越:“……”
虧了,陰司需要給他開工資。
時無宴將外衣披在尤星越身上。
尤星越喝了口熱茶,懨懨的:“我要回去吃飯。”
陰司里的食物大多是冷食,熱茶算是最高待遇了。底層的鬼神們不能吃熱的,食物的種類也不多,想吃點正常的東西,只能回去。
時無宴隨手把玉輪放回匣子裏:“好,我們回去。”
“等下,”尤星越摁住時無宴的手,興緻勃勃道,“是要把本體放回原處嗎?”
時無宴點頭:“玉輪不在,輪迴無法運行。”
尤星越道:“我想去看看。”
看看男朋友的本體在什麼地方上班。
時無宴牽着尤星越的手,玉匣泛着冷氣,尤星越的指尖有些涼:“好。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不過是霧蒙蒙的忘川河水。”
尤星越在宮殿裏泡了個熱水澡,舒緩后穿上衣服陪着時無宴一起出去。
忘川遍佈整個陰司,靠近主河道的時候,尤星越看着幾乎沒有波瀾的河面:“忘川的河水好像不怎麼流動,怎麼會泛濫?”
時無宴道:“生靈死後七魄離體,三魂入陰司中等待轉世,七魄則在忘川河中等待生死輪迴。死的多了,七魄增多就會導致忘川河水水位上漲。若要轉世投胎,七魄則順着忘川河的霧氣融入三魂,人的“天性”便與七魄相關。”
只有極少數十分堅定的三魂,才能免去七魄的影響,無論多少次輪迴轉世,都保持差不多的性格。
時無宴看向尤星越,抬手輕輕拉起大氅,讓忘川的水汽盡數撲在大氅上。
走到一處水汽濃郁的地方,時無宴打開玉匣,玉輪感受到忘川的水汽,緩緩從匣子裏升起來。
他們正站在主河道上方的拱橋上,主河道上每隔二十米便有這樣一個拱橋,亡魂從橋上走過。
玉輪的靈光逐漸隱藏在水霧之後,過橋的亡魂眼神似乎都晴明了些許。
尤星越下橋的時候,忽然回頭,總感覺肩上似乎落了什麼東西,看過去卻又什麼都沒有。
他恍惚間記得自己曾經走過這座橋,下橋之前,玉輪上的線輕輕掃過他肩膀。
時無宴道:“怎麼了?”
尤星越一手搭在肩上,始終想不起腦海中的一幕從何而來。
……
店裏的器靈越來越多,尤星越在外面租了一個場館,挪了一部分只能展覽的古董到場館。
這樣店裏參觀的客人就少了,給器靈們騰出了地方,又在租房的同一個小區租了另一套房。
尤星越一開始想買個別墅,這樣一大家子器靈都能住在一起,熱鬧一些。
但是南北街畢竟在鬧市區,“附近”的別墅也近得很遠了,乘地鐵也要十來分鐘,下了地鐵還得步行一段距離。
器靈們不願意離得太遠,尤星越就放棄了別墅這個選項。
幾個能化成人形的器靈都收拾收拾搬進了租房,店裏重新寬敞起來——沒辦法,新來的幾個器靈實在是過於重量級,店裏要不是有陣法在,空間奇妙,還真塞不下那麼多器靈。
尤其是編鐘,他還不會化形,好在修為很好,本體塞進庫房,靈體還能在外面敲敲打打地說話。
編鐘特別喜歡超薄的音響,像超薄盼着電池成精那樣,期盼音響成精。
終於將這些器靈安頓下來,尤星越找了一天比較空閑的時候收拾屋子。
古玩店的卧房其實不大,除去傢具,留下的空間不算大,還攢了很多前幾任老闆留下的小物件。
尤其是書架上放着不少古籍,尤星越從架子上拿下一本書,翻開后自然停留在中間一頁。
書里夾着一張借條。
去年不留客就是拿着這張借條,要他還債。
借條上的數字有了變化,原本是十萬整,經過尤星越去年半年的努力,終於……還了個零頭。
尤星越:“……”
這是要還到天荒地老了。
“怎麼放在這裏?”
不留客坐在箱子裏,聞言探出頭,看了眼欠條:“我怕帶在身上會丟。”
一開始不留客還擔心尤星越撂下店跑了,後來發現和尤星越相處了一陣子,完全放下心,他皮得很,懶得隨身帶着欠條,索性隨便夾在了書架的古籍里。
時無宴道:“這就是欠條?”
尤星越將借條遞給他:“對,是上輩子打的欠條,我到現在還是想不起來為什麼會借那麼多。”
時無宴接過借條,這是他頭一回見到欠條。
他看着紙條上飄逸的字跡,反覆能看到上一世的星越是如何寫下這一張欠條的。
不留客道:“那是……很久之前了,大概五六百年之前吧。”
不留客從漫長的回憶中輕易翻找到當年的那一段,他驚訝地發現記憶中的星越與現在的星越幾乎沒有變化。
並不是面容和身量沒有變化,而是神情,好像輪迴轉世,並沒有更改他分毫。
那是個星光非常好的夜晚。
可惜世道亂的很,當初古玩店的老闆是芍藥花妖。
其實不是每任老闆都對線很敏感,老闆們和不留客待得久了,無論老闆是妖魔還是鬼怪,都會受到不留客的影響,對線的感知越來越清晰。
線是世間最脆弱最堅韌,最輕巧又最厚重,最堅韌的線可以絆住輪迴,可見線是何等難纏的東西。
越是能看清能感知,越是清楚地感知線的鋒利和沉重。
芍藥花妖受不了線的束縛,加上大限將至,便主動離開了不留客。
不留客這一趟開了六百多年,這幾百年的時間總共有三萬線,他還有先前攢下的線,雖然此刻不是不留客的鼎盛之時,卻也是十分強悍的。
不過眼看世道要亂起來了,上一任老闆離開,不留客知道自己要暫時休息了。
那人來的時候,正值夏夜。
天還沒有那麼熱,雖然沒到宵禁的時候,但是街道上的行人不多。
他落下兜帽,露出俊美的面容,叩響了不留客的門。
不留客認識他,這是穎州的郡王,是個極有手腕的人,纏在他身上的線是穎州當地百姓的求助,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緊緊攀在郡王身上。
不留客第一次這麼近地見到郡王,立刻意識到這個人的不同之處——和歷任老闆一樣,這是一個能看見線的生靈。
他年紀很輕,手腕上的生死線已經能看得出來——這意味着郡王壽命將盡。
郡王身上纏着無數的線,卻好像不覺得累。
他身邊圍着十來個護衛,面無表情地同時,右手都按在腰間的刀柄上,格外警惕,看得出很愛戴郡王。
郡王垂下視線,眼中映出了不留客的模樣。
而且……而且他一個人類,可以看見自己。
這是亂世,穎州之外有擁兵自重的土皇帝,舉反旗自稱王的也有。穎州有個郡王,竟然算是一片凈土了。
不留客躊躇片刻走過去,他剛剛到那人的腰腹處。
他果然看得見不留客,垂着眼睛,溫和地問道:“怎麼了?”
他蹲下來,伸手輕輕拉了下不留客的衣領:“今天看不見那位老闆?”
不留客道:“他已經走了,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你……你快死了。”
不留客想要一個,不畏懼線的新老闆。
護衛們勃然大怒,拔出腰間的佩刀,被郡王抬手制止了,他笑了幾聲,可惜身體實在不好,咳了幾聲后才止住笑意。
“我知道,今日特地到不留客,聽聞店裏有奇珍異寶。不知道有哪一樣能延年益壽?”
郡王這麼說著,眼神里卻還帶着笑。
不留客道:“我可以……借你十萬線,能讓你再撐上五年。”
十萬線……足以續上生死線了。
郡王垂着眼睛,靜靜看了不留客一會兒:“要求呢?”
不留客:“你下一世,要還我十萬線,且要立字條為例。”
郡王爽快道:“這是應當。既然是這輩子借,下輩子還,便請人來卜一卦,免得賴賬。”
不留客用力點頭:“好!”
他真是沒找錯人!
不留客回憶完,道:“我幫你續了命,線也耗費了很多,加上世道太亂,我也就睡過去了。”
尤星越聽完后心情複雜:“……原來算命打欠條的主意是我自己出的……”
果然缺德,連自己都坑。
不留客舉起欠條,看着欠條上清雋的字跡,道:“星越和當年的郡王幾乎一樣呢,我一直擔心你轉世后,與上一世不同。”
所以一開始將欠條貼身帶着,他很怕星越真的撂開不留客,不過相處了一段時間后,便發現轉世后的星越還是當年那個模樣。
於是不留客放下心,把欠條夾在古籍里。
不留客看向時無宴:“對吧,世間上少有星越這樣的三魂吧?我從沒有見過像星越這樣,千萬的線裹在身上,也絲毫不覺得疲憊的人。”
時無宴道:“自然有,只是少見。”
投胎轉世不僅意味着改頭換面,性別更改都算是小事,投的胎也不同,大多亡魂轉世后與上一世性格相差甚遠。
更別提後天的教養和環境也會塑造性格。
但這世間有極個別的魂魄,不受外界的影響,無數次的輪迴之後,依然會是當年的模樣。
時無宴輕輕握住尤星越手,目光定定地落在尤星越身上,道:“我找到了世上獨一無二的珍寶。”
他有些動情,連着尤星越的姻緣線都明顯了很多。
尤星越眉睫微低,當著不留客的面,他不好說什麼,只是指尖勾住兩人之間的紅線,在手指上繞了兩圈,低聲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