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九顆星星
許一諾不是一個喜歡死纏爛打的女人。
她的自尊心不會允許她這樣做。
洛繁星掛斷電話,心情卻不能平靜。
床側靜靜坐了半分鐘,始終放心不下,猶豫着還是起了身,一步一步走到落地窗前,悄悄的往下看了一眼。
路燈的光雖然黯了,好在月亮全出來了。
一層稀薄的月光落下,像蓋着白布的玉盤子,露出的光霧蒙蒙的,看不分明,隱約間,只能看見酒店門口站着個纖細的人影,飄渺渺立在朦朧的光里,懵住了般的,一動不動。
洛繁星眼裏看着,眉頭又皺了起來。
地上的女人彷彿有所感應,竟然抬起頭也朝樓上看去。
隔得那麼遠,又是夜裏,其實什麼都不能看見。
一時沒反應過來,洛繁星慌忙背過身,匆匆合上了帘子。
約莫過去十幾秒鐘,等她再去看,那霧蒙蒙的月光下空蕩蕩的,已是什麼都沒有了。
應該是走了。
洛繁星抿了抿唇,喉嚨澀澀的,雖鬆了口氣,想起來那句‘我好想你’,心卻是隱隱墜墜的痛。
為年少時的親密無間,也為那些毫無信任的誤解和傷害。
時間會撫平一切傷痛。
但六年顯然還不夠。
至少,情竇初開時的曖昧是真的、十年默默的等待是真的、重逢后對池錦西的愛也是真的。
洛繁星晚上沒睡好,早上便起得有些晚。
擔心趕不上飛機,連早飯也沒來得及吃,就急忙下樓退了房。
她沒想到會在酒店門口看到許一諾。
就像昨晚她告訴自己的那樣——
許一諾的自尊心不會允許她等待一個拒絕自己的人。
意料之外的,竟然猜錯了。
玻璃門旋轉着,洛繁星跟着走過。
許一諾站在門外,穿着一件薄外套,兩隻手垂在腰側,露出的皮膚雪白,透出一點淡淡的青,血管的顏色。
“洛繁星。”
她總是很喜歡叫洛繁星的名字。
從中學時就開始了。
開心的時候叫,不開心的時候也叫。
每逢叫出這三個字,她身上的冷漠、孤僻、敏感,全都會消失不見。
那時,就不是洛繁星靠近她,而是她靠近洛繁星。
那是一個柔軟的、可愛的、溫和的許一諾,隱藏在那幅高高在上的傲慢面具下的真實的許一諾。
洛繁星抿着唇,沒有說話。
此刻,她也想起了那些美好的回憶,想起了十六歲的、面對她才會收起滿身刺的女孩。
上午九點,太陽漸漸熱了。
陽光照下來,像昨夜的月光一樣,刺得人眼疼。
許一諾的聲音慢慢小了,聽着微微沙啞。
“好久不見。”
同樣的四個字,上次莊園相遇,洛繁星也說過這句話。
才只過去了五個月而已。
洛繁星鬆開唇,語氣聽不出波瀾。
“我以為,你知道我昨晚是什麼意思。”
本不會這麼抗拒見面的。
譬如上一次,兩人甚至坐在一起吃了葡萄。
真正讓洛繁星產生逃避心理的,其實是那句‘我好想你’。
錯誤的暗示,聽一次就夠了。
因為她既不能面對,更不會回應。
空氣是熱的,氣氛卻泛出冷意。
許一諾確實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女人。
一絲難堪從心底浮起,但她還是不願放棄。
“我知道。”
“我只是想見見你。”
她直白的承認想要見面。
或許,連童俏本人也不會想到,自己那小小的惡作劇後勁居然這麼大。
竟然,讓許一諾的自尊心在洛繁星面前也變成了第二重要的事。
洛繁星從這回答里聽出了些熟悉的情緒。
像聽見那句‘我好想你’一樣,她的心又亂了。
她想,果然不該見面。
正不知該如何回應,馬路邊停下一輛黑色轎車。
是洛繁星提前預約的去機場的車。
司機的電話打來,一陣音樂鈴聲響起,中止了這無邊的漫漫沉默。
“我該走了。”
洛繁星往路邊看了一眼,準備上車離開。
雖說見到了面,但話只說了那麼兩句,許一諾並不滿足。
洛繁星轉過身,加快腳步朝車子走去。
剛打開後門,還沒來得及上車,手腕便被人緊緊握住,冰涼涼的,耳畔響起的聲音,也冰涼涼的。
“洛繁星。”
又是一聲洛繁星。
洛繁星手上動作一僵,指尖勾着門把瞬間失了力。
“我送你。”
依舊是很小的聲音,沙啞的嗓音,但這次多了點哀求的語氣。
說不清是忘了還是怎麼的,洛繁星沒有拒絕。
兩人最終一起坐上了車。
酒店離機場大概半小時的路程。
封閉狹小的後車廂,起初是安靜的,再後來,就只能聽見許一諾的聲音。
洛繁星什麼都沒有問,她就將自己的事說了出來。
“……”
“那年,從坪山回來后,我就出國了,之後再沒有回去。”
“我在藍山完成了學業。”
“昨晚回來聽講座,令微想參加舞會,沒想到,會遇見你。”
“……”
原來,許一諾這些年一直在國外生活。
原來,許一諾在藍山學院念了大學。
洛繁星的腦子有些亂,恍惚間,又聽見一句話。
“我在郊區租了一間小別墅,平時就在家裏畫畫,別墅附近有農場和莊園,風景很好,下次來的話,可以去那裏逛逛。”
葡萄莊園,不是已經在那裏見過面了嗎?
聽起來,許一諾似乎完全不記得這回事了。
洛繁星轉過頭,深深看了身旁的女人一眼,嘴唇動了動,卻什麼都沒說。
許一諾沒有注意到異常,小心翼翼將話題轉到了洛繁星身上。
“你還在坪山教書嗎?”
洛繁星搖了搖頭,總算應了聲。
“我回海市工作了。”
話畢,又緊緊閉上了唇,並不想多說。
六年後比六年前,還要冷淡得多。
想起洛繁星和童俏跳舞時的溫柔模樣,許一諾有些沮喪,又忍不住難過,心臟緊緊的疼。
就快到機場了。
相處的時間只剩不到十分鐘。
許一諾繼續找着話題。
“我看了新聞。”
“坪山小學現在不僅有操場,還有圖書館了。”
“我記得,我去的時候,學校還沒有那些。”
坪山村的教育建設,是洛繁星最驕傲的事。
提到這個,她不想說也多說了幾句。
“嗯,校長聯繫了慈善機構,有好心人捐錢,給學校修了操場和圖書館。”
“這些年,上學的孩子越來越多。”
“初中也建起來了。”
車窗半開着,陽光似水般滲進來,照亮後座的一切。
洛繁星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美麗而生動,連眼睛也跟着亮了起來。
坪山是她真正熱愛的土地,那裏有着她真正熱愛的事業。
許一諾從沒見過這樣的洛繁星。
如此真實,又如此動人。
六年後比六年前,還要吸引人。
許一諾怔怔着,直到洛繁星的聲音再次響起才回神。
“多虧了那些好心人。”
滿是喜悅、又滿是感激的一句話。
許一諾的臉微微發紅,像是不好意思。
空氣中沉默了會,車子在這片寂靜中拐了個彎,最後停在機場門口。
洛繁星先下了車。
許一諾亦步亦趨跟着。
過了今天,又將是遙遙無期的分別。
怎麼捨得呢?
更何況,還沒有道別。
不需要像和童俏道別時的擁抱,只要說聲再見就可以了。
“洛繁星——”
輕輕一聲呼喚。
洛繁星緩緩停下步子,轉身向後望去,眼神沉靜。
許一諾也停在原地,咬咬唇,小聲開口。
“再見。”
洛繁星像是什麼都沒聽到,沒有任何反應。
許一諾見狀,聲音大了些,又說了一句‘再見’。
還是沒有得到回應。
窘迫、羞愧、難堪,說不清是什麼情緒,她的心一點點下沉。
再見,意味着還要見面。
洛繁星不是沒聽見,而是根本不想跟她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