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百一五章
「我只是……太笨了,才會明明想要握住你的手,卻傷害了你。」
「從來都不是你的錯覺,伊織。」
我盯着他的唇,那張薄唇張合著,聲音被微鹹的海風帶進我的耳中,卻好像他的聲音將風中的那股咸意也吹進了我的心臟,被鼓動的心臟帶動着升騰到了大腦,最後停留在了眼眶邊緣。
否則若不是如此的話,我怎麼會開始覺得眼眶如同被刺激到了一般,開始有了發澀、發脹的感覺呢?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真的不是當初我的錯覺,我的自以為是啊。
原來……我所感覺到的他對我的好感,並不是我那時候的自作多情啊。
都說小孩子摔跤之後,若是沒有人安慰,大多會拍拍膝蓋就站起身來,反倒是此時若有人在旁邊問上一句痛不痛,卻會直接坐到地上,眼淚汪汪望着對方大聲哭嚎。
至於為何如此,不過是因為就算是小孩子也天然地懂得一個道理罷了。
——有人在意你的時候,你的眼淚才是眼淚,你的委屈才有價值,否則不過是帶着鹹味的液體而已。
就像當初的我,在告白得到拒絕的答案時,明明被自以為自作多情的難堪吞沒,可那時的我卻連眼淚都不敢流出來。
只因為那時的我覺得,就算真的哭出來了,也不過是讓別人為難罷了。
直到現在,曾經以為已經平復過的委屈、難過、還有生氣等各種情緒再次涌了出來,也許還有幻境裏那幾年相處時光所帶來的底氣,於是那時的眼淚雖在如今才姍姍來遲,卻終究是到來了。
我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
在他對我說了這些話后,我在他的面前哭了出來,沒有任何掩飾的,在他的視線下流出了眼淚。
「太宰先生……你可真會騙人啊。」
他向我道歉,「對不起,伊織。」
「為什麼……」我任由淚水湧出,用沙啞的聲音問他,「……現在又願意說了呢?」
他看着我,鳶眸里依舊是溫潤的光,聲音依舊輕柔,「是因為,那個膽小的人發現,每一次,每一次,他都沒有被放棄……」
啊,是這樣啊。
我明白了。
所以,是出於在領域幻境裏的感動嗎,他終於願意將當時的真相告訴了我?
真是……真是的,我所喜歡過的,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喜歡上的這個人,雖然優秀,雖然總是令人難以克制的心動,但他實在是……
「實在是顯得有些過於的狡猾,甚至是耍賴到令人暗覺可惡的程度吧。」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一樣,再次開口時,所說的話竟完美地接上了我所想的內容,我甚至有一瞬間以為剛剛我將我的想法說了出來。
可又一想,我又覺得這並不奇怪了。
我見到過他輕而易舉在言論中令房東步步敗退的場景,也見過他破案時的靈活應變,連在領域幻境裏時,他都能夠找到出去的辦法,他始終都是如此的聰明。
而這樣的人若是想要看穿我,又能難到哪裏去了。
但若就此深究,便會發現這人又是十足地令人惱恨了。
因為明明他看穿了我對他的感情,明明他暗中也有主動親近催發了我感情上的逐漸投入,可他卻從未直接地在我面前表明過,而是自始至終就這麼看着我輾轉反側難安地猜測着他的想法……
「太宰治此人,從來都不是伊織你以前所認為的那般,是個光明美好的人。」
面前的人並沒有停止說話,而是繼續這般以客觀的角度,用毫不留情的話語批判着自己。
「我一直都知道這一點,只是曾經答應過好友要做個好人,所以不會再那麼惡劣地展現出來,但是在我發現伊織對我的好感時,我難免會想,如果伊織你知道真實的我是什麼樣子,是否還會依舊維持對我的好感——」
我抬手擦去臉頰上的淚水,睜着淚眼瞪他。
「所以——是懷疑——」
「不,不是。」
他立刻打斷了我,「應該是——」他停頓了下,眼睫下垂,才又抬起,輕聲說出了後面的話。
「是畏懼。」
這個詞無疑令我愣住,連淚水似乎都因此忘了流下,怔怔看着說出這個回答的他,一時忘了反應。因為在我的印象之中,他有過高興的時候,有過失意之時,可這些都不影響他給予人的安全感,好像什麼在他手中都會得到解決。
所以我未曾想過,他也會有將「畏懼」這個詞放在自己身上的時候。
「即使是我,也會有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處理,害怕接受想像中的未來的時候,」他又看懂了我臉上的神情,說這話時無力的笑了,「我總忍不住想,如果我接受了,我便像是個小偷,偷走了你對你所喜歡的那個太宰的感情,而小偷總是見不得光的,也總是會被失主發現小偷的存在的。」
「而小偷的來歷總是不清白,假如小偷甚至還會給失主帶來危險的話,那他又還怎麼敢再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失主的面前呢。」
他看着我,露出自嘲的表情來。
「所以,當時的我自作聰明的做了決定,認為與其被你發現我的不堪,不如維持原來的關係,這樣至少我周身的危險不會牽連到你,而我在你眼中也始終是那個優秀出眾的太宰先生。」
……原來如此。
我真的沒有想到,當初告白被拒絕的背後原因竟然是這樣。
我也沒有想到,當初那段暗戀時光里——雖然現在想想其實對於能看穿我的太宰他而言這與明戀無異——不自信的不僅僅是我,原來他也是。
更甚至是想不到,他會用「小偷」這個詞來形容自己。
當兩個人之間互有好感的時候,只能看到對方美好的一面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不僅僅是所謂的好感濾鏡,也是因為距離帶來美。
而情侶在一起后,開始察覺到對方的缺點也很正常,因為兩個人在一起本就是需要互相磨合的,然後漸漸在這種磨合中找到更適合的相處模式。
因而這個行為,無論怎麼想——
「……的確是很笨的行為,笨到不像是以太宰先生的聰明會做出來的。」
「可能是因為,我也是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吧,」他說,「因為從未經歷過,因為心虛,所以做出的決定也過於的愚笨。伊織願意聽聽我的過去嗎?比如我的上一份工作。」
他突兀地轉了話題,而我的情緒在我們的對話中漸漸平復,雖然依舊還殘留着些許的晦澀情緒,可終究少了許多的不平,甚至在發現他對待感情並不像是經驗豐富得心應手反而意外的笨拙后,更多的是無奈了。
因而他這句話也的確引起了我的好奇。
「如果你願意說的話,」我說,頓了頓,又道,「不過沒關係嗎,這個謎底是有獎競猜吧?」那時候在廚房他也讓我猜測過,但最後我並沒有猜對,而他也沒有說出答案。
「啊,這個已經無所謂了,」他說,「因為是好不容易從伊織得到了勇氣,所以要趁着這個時機抓緊說出所有曾經不敢說出來的話。」
勇氣……
我是哪裏給了他勇氣呢,是一同經歷了領域幻境,還是因為我在今天和他單獨出來?
不過的確,我今天的確知道了很多我曾經想不明白的問題的答案。
「雖然是已經想好了要說出來,雖然只是從上一份工作開始說起,但是在說之前果然還是覺得這種把過去的自己展露在他人面前的行為有種過於的羞恥感,簡直是比自殺所需要的勇氣都還要多啊,尤其還要親口把當時更不成熟,更惡劣的自己說給伊織聽——」
他的語速變得很快,就像是試圖通過這樣的行為讓自己不至於後悔,但在這中間他還是絮絮叨叨了好多,直到又是一次突兀的轉口,快到讓我措手不及就進入了正題——
「在成為偵探前,我曾經是黑手黨。」
丟出這句話的人一雙鳶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大概將我對於這句話的所有反應都一絲不漏地觀察了進去。
而我的反應——
該怎麼說呢,驚訝自然是驚訝的,但並不只是如此,還有更複雜的,若是非要總結的話,大概就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
畢竟當初領域裏我們在幻境中的身份就是黑手黨最底層的人員,而當初太宰帶着我和中也一路由底端爬上高位時,雖然也有波折,但他很多時候都搶先一步設置了後手,那時我以為是他聰明的緣故,現在得知了他的上一份工作身份,才發現也有他對黑手黨十分熟悉的緣故了。
大概設置領域的藝伎小姐也沒有想到,代表着偏光明一面的偵探前身居然是黑手黨吧,於是原本設置的困局反而成了助力。
這麼一想,竟然有種黑色幽默感。
也許是因為我表情變換得太多,沒法準確地解析出我的想法,他再次開口了。
「伊織對於我的這份職業,是什麼想法呢?」他輕輕地問,睫毛不停顫動,似受驚欲飛的墨蝶,鳶眸透着試探,「會……覺得我更加可惡了嗎,還有……」
「會害怕嗎?」
「……」
我回視着他,他也看着我。
「什麼想法——」
我整理着自己的語言,於是在說出這句話時,尾音不自覺地拉長,而相比起我,等待着我的回答的人明顯要更為緊張,以至於他似乎都未發現自己身體朝我的方向略微傾斜。
「我覺得——」
我偏開了頭,看向不遠處的海面,用還有些沙啞的聲音道。
「對我而言,黑手黨在我眼中代表着暴力、鮮血還有混亂,是我不想靠近,也沒有興趣接觸的存在。若是要說害怕的話,那當然是怕的。因為不同於領域裏的我,在現實中我不過是個普通人,在黑手黨面前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小角色,避開他們是我能夠安穩生活的最好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