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親王之死
遠處的洛陽城在落日餘暉之中泛着金光。
朱祁鈺看着沐浴在金光中的城門,左近的道軌、農田、商販、路人、馬車,長途坐車的疲累一掃而空,整個人都被巨大的幸福感籠罩。
呵,能夠遠行實在是一件高興的事兒。
他喝止了舒良對侍衛們的喝罵,聲音里都是高興:
“你個舒良,有什麼好罵的,坐在那種沒有遮擋的車廂上,被風吹了一路,是很不舒服的。”
“蘇城,你說是不是,坐這麼快的車,顛簸一路,能站起來已經不錯了。”
蘇城在旁邊笑着說了:
“都不容易,就這樣吧,咱們在洛陽城遊覽一圈,看看洛陽是什麼樣子的,再去吃頓好吃的,在洛陽住上一晚,明日回去。”
蘇城指着洛陽城說了。
朱祁鈺被一群人簇擁着進城,看着洛陽城內的一切,滿眼都是好奇。
這時候,臨近城門的一處酒樓上,靠窗位置的一個食客無意間向外一瞥,看到了被人群簇擁着的蘇城,和他身旁的舒良。一秒記住http://
食客被嚇的一個激靈,手裏的水杯都扔了。
他睜大眼睛仔細看了看,確認正是舒良跟蘇城,他放下杯子,招呼了一聲同食的人,一溜煙的竄下了酒樓,追上了隊伍。
“下官洛陽同知範文淵,見過寧王殿下,見過舒公……見過陛下。”
範文淵這才認出了朱祁鈺,麻溜的跪下,向朱祁鈺行禮。
蘇城一把將範文淵提溜起來,呵斥着:
“瞎跪什麼,你小子倒是眼尖,正好,陛下缺一個嚮導,就範大人吧,給我們引路,看看這洛陽城。”
範文淵嚇的要死。
“我的王爺啊,您微服私訪也就罷了,怎麼陛下他老人家也出來了呢?”
朱祁鈺眼一瞪:
“怎麼,我還不能出京了?”
範文淵被嚇得要死:
“我的陛下啊,您是咱們大明的陛下啊!”
“您若是出了事,咱們大明就要大亂啊,陛下。”
說著,範文淵就朝身後跟出酒樓的一個食客吼了:
“孫捕頭,你去府衙傳令,調集所有三班捕快來,再派人去衛所,調一個百戶所過來,要快。”
被呵斥的孫捕頭有些懵逼,啥情況,同知大人好好的吃着飯,怎麼就突然要調兵入城了呢。
他剛想張嘴問一句,就見滿臉怒色的同知大人朝着自己踢了過來:
“趕緊去,速速調人過來,發什麼呆,若是慢了,小心本官誅你的九族。”
一臉懵逼的孫捕頭屁股上帶着幾個鞋印,連滾帶爬的去了。
朱祁鈺笑着對範文淵說了:
“範文淵,你也是進士出身,一府的文官,如何能如此野蠻。”
“朕身邊有寧王在,有舒良在,誰人能傷的了朕,範文淵你大可放心。”
範文淵向蘇城行禮:
“下官範文淵見過寧王,見過舒公公。”
“陛下如此大膽出宮,寧王不但不勸,反倒同行,是何居心?”
“舒公公是內廷大璫,當知陛下出宮之危險,若陛下有難,范某必當行文朝廷,參奏你一個大逆不道之罪。”
舒良一臉苦笑,看了看朱祁鈺,倒是沒說什麼。
蘇城上下打量了範文淵,這位是洛陽府排序第三的高官,若是皇帝在洛陽出了事,他這烏紗肯定是保不住了,保不齊連小命都沒了,也難怪人緊張。
“陛下出巡洛陽,是我的建議,我為何要勸阻陛下,范大人。”
範文淵鬚髮皆張,手指蘇城:
“寧王,汝……”
朱祁鈺制止了範文淵:
“若是遷都之後,
這洛陽府就是京兆府,范大人的官職品階最少要提升到五品,相比以前,這官職有了提升。”
範文淵聞言,不解的看着朱祁鈺,不大明白皇帝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朱祁鈺繼續說了:
“有得到就要有付出,朕以後會時常出巡洛陽,直至遷都,這就是汝等需要付出的代價。”
範文淵不說話了。
蘇城指着洛陽城,對範文淵說了:
“范大人,你來給陛下介紹一下,這洛陽的名勝古迹吧。”
範文淵點了點頭,引着朱祁鈺一行人向城內走。
“這裏是我洛陽最繁華的狀元樓,向南去,就是唐時太液池的遺址,工部在太液池旁修建的宮殿已經起了五處,不過還沒有完工。”
範文淵介紹着道旁的建築,同時目光在人群中飛快的尋找,語氣里都帶着忐忑。
很快,孫捕頭領着的捕快們先到了,將街上的人群趕的人仰馬翻,很快就清出了大片的空地,將人群與一行人隔開了。
朱祁鈺有些不悅,責怪範文淵說著:
“擾民了,範文淵,你讓這些捕快退去吧。”
範文淵搖了搖頭:
“不成,陛下您這個要求,我不能答應。”
蘇城也勸阻了朱祁鈺:
“就這樣吧,陛下你是來看洛陽城的,有人無人都沒有關係,只要看到洛陽城就是了。”
後世朝廷的官員出行,清理街道是常事,蘇城並沒有覺着有什麼不對的。
舒良也笑眯眯的勸了朱祁鈺:
“人已經到了,陛下且容他們維持秩序吧,也能給那些個暈陶陶的侍衛們減輕些負擔。”
朱祁鈺想到那幾個趴地上吐的侍衛,默默的點了點頭,確實如此啊。
這時候,遠處突然響起了馬蹄聲音,衛所的官兵趕過來。
不過頗讓蘇城無語的是,來的衛所兵竟然連盔甲都沒穿,手裏拎着的,也是缺了槍頭的木杆,竟然連武器都不齊備。
眾人看了一路,天漸漸黑了。
朱祁鈺提議去住驛站。
範文淵制止了,他指着不遠處的府衙說著:
“陛下就住府衙吧,這兒是咱洛陽府最安全的地方,捕頭安排起關防來也容易些,驛站就太不安全了。”
朱祁鈺看了看蘇城。
蘇城搖了搖頭,範文淵這人是個狠茬,敢犯言直諫,為了個住所,自己可不願觸他的霉頭。
朱祁鈺無奈的進了府衙,在後衙坐定,將要吃飯的時候,才想起來,今日似乎沒見到洛陽知府啊。
手裏拿着筷子,朱祁鈺問了旁邊的蘇城:
“這洛陽沒有知府嗎?”
蘇城看了狼吞虎咽的範文淵一眼,這事兒得問他啊,我又不是吏部的,怎麼知道。
舒良在旁邊回答着:
“皇爺,這洛陽是有知府的,按制,這知府應當過來見駕了,知府不來,得問范大人了。”
範文淵嘴裏塞滿了饅頭,聞言喝了口粥,將饅頭咽下去,語氣有些無奈:
“知府大人這幾日飲酒出了點事,回鄉下的莊園靜養去了,確實不在洛陽,我已經命人去請了,想來明日知府肯定能趕到。”
朱祁鈺眉毛一挑:
“一地知府,因為喝酒出事就下鄉靜養,真是豈有此理。”
說著,朱祁鈺對蘇城說了:
“我想要把範文淵提拔為知府,原來的知府就地免職,蘇城你以為如何?”
蘇城啃着雞腿,無所謂的說:
“那就免了,陛下金口玉言,說免自然要免。”
“范大人,自此刻起,你就是洛陽城的知府了,你通知老知府,回京待勘,陛下撤了他就是,擅離職守,也不是什麼能吏。”
吃飯的範文淵目瞪口呆,這吃了頓飯的功夫,知府的官就沒了,自己反倒是要當知府了。
我是謝主隆恩呢,還是不謝呢?
總覺着不是個事兒,好像是我進了讒言,讓陛下免了人官職,讓我當上了。
哎,平白無故的,又多了一個政敵啊。
不過你問範文淵願不願意陞官,那當然是願意的。
……
一夜無話,第二日,朱祁鈺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日上三竿,院子裏傳來蘇城與人說笑的聲音。
屋子裏服侍的侍女聽到響聲,急忙過來服侍朱祁鈺穿衣。
穿好衣服,朱祁鈺走出正堂,就看到蘇城正在與範文淵說話,旁邊站着一個大腹便便的員外。
員外臉色焦急,不斷向範文淵說著什麼,卻都被範文淵舉手攔住了。
蘇城看到朱祁鈺出來,於是對員外說了一句。
員外向朱祁鈺看了過來,抬腳走了一步,卻又不敢動了,求救似的看向範文淵。
範文淵故意扭頭,不搭理他。
員外無奈,只得求救似的看向蘇城。
朱祁鈺不等蘇城開口,就問着了:
“蘇城,這人是誰?”
蘇城嘿嘿一笑:
“就是昨個被你免官的洛陽知府,康平,今兒一早就來了,哀求了半天,想要不被免官。”
朱祁鈺聞言嫌惡的看了康平一眼:
“行了,你是收拾收拾,與朕一起回京,算了,你還是自己回京,到吏部待勘?”
康平聞言臉如死灰,皇帝金口玉言,既然這樣說了,那這個洛陽知府自然是幹不成了。
哎,都怪自己,貪杯誤事啊。
原以為能穩穩噹噹的當一任京兆府府尹,現在看來是白搭了,就算是走通了朝堂上的關係,這未來的京兆府府尹,自己是不用肖想了。
委委屈屈的應了。
“臣領命,收拾了東西,擇日就上京。”
康平索性放棄了掙扎。
這時候,舒良大踏步的進了院子,手裏拿着一個信奉,看到朱祁鈺,他快走幾步,到了朱祁鈺面前:
“陛下,岷王朱楩薨於武岡州,這是當地官員上報的奏表。”
朱祁鈺聞言一愣,岷王薨了?
接過奏表,仔細看了一遍,朱祁鈺臉色陰沉下來,直系宗室輩分最高的岷王薨了,現在輩分最高的就是襄王,真晦氣啊。
襄王朱詹墡這人跟朱祁鎮親厚,娘的,前些日子還想着上奏摺要自己讓位,被老岷王收拾了一頓,這事才算了了。
現在沒了岷王壓制,朱詹墡怕是還要鬧妖。
尤其是有個不省心的哥哥在後面攛掇着,朱祁鈺可以想到襄王的鬧騰。
不過幸運的是,自己開始執行宗室降階襲封的制度,有了這個利器在,襄王敢鬧騰,我就敢收拾他。
他將信遞給蘇城:
“岷王薨了,襄王那邊,需要你來壓制了。”
蘇城接過奏表看了一遍:
“無妨,襄王是親王,臣也是親王,他又不是臣的長輩,他若是再敢胡亂寫奏表,臣不介意堵着門揍他一頓。”
朱祁鈺心中的不安去了,他吩咐着舒良:
“準備回京吧,岷王過世,朝中肯定要鬧起些波瀾。”
蘇城對旁邊的康平說了一句:
“康大人可以跟着咱們一起走,今日就能到京城。”
康平原想拒絕,不過聽到蘇城說今日就能到京,立即就瞪大了眼睛:
“王爺莫開玩笑了,洛陽距離京城有幾百里遠,就算是快馬加鞭,今日也是趕不到的,陛下御駕是不可能趕到的。”
旁邊的範文淵出言嘲諷了:
“陛下昨日吃了午飯自京城出發,天將晚時就趕到了洛陽,難道今日早些出發,還能趕不到京城嗎?”
康平梗起脖子:
“又說大言,這可是京城到洛陽!”
“若真是真如此,本官與你範文淵的恩怨,一筆勾銷。”
範文淵眼睛一亮,這個穩賺不賠的買賣啊。
“好啊,若是康大人今天跟着陛下回京,到了京城,本官與康大人的恩怨就一筆勾銷。”
……
朱祁鈺坐上蒸汽機車的時候,看到正在幾個侍衛的推舉下,艱難的攀上車廂的康平。
“這也是個庸官啊。”
蘇城跟着坐上了車廂,卻反駁了朱祁鈺一句:
“這是個聰明人。”
朱祁鈺聞言皺眉看着蘇城:
“跟範文淵打了那樣的賭,明擺着就是把自己坑了,這不是個庸官是什麼。”
蘇城笑了:
“陛下覺着一日從京城到洛陽,可不可能?”
朱祁鈺自信的一笑:
“昨日就走過了,當然可能。”
蘇城笑了:
“既然如此,熟知洛陽政務的康平,又豈會不知這蒸汽機車能夠半日往返。”
朱祁鈺笑了:
“這個老傢伙,原來是故意的。”
“也對,遷都之後,這洛陽就是京兆府,若是康平在那時還未能被吏部重新分派官職,範文淵念着今日之事,少不得要照顧這老傢伙一二。”
“既解了恩怨,又能留下香火情,這個康平,倒也是個不簡單啊。”
窗外響起嗚嗚咽咽的聲音,蒸汽機車開動,向著京城駛去。
朱祁鈺擔憂的看着窗外:
“岷王薨了,岷王一脈的爵位當是朱徽煣承繼,這個朱徽煣手段強橫,怕是其餘幾位郡王要不得善終了。”
舒良點了點頭:
“皇爺擔心的是,據東廠番子傳回的消息,廣通王、陽宗王因被逼迫太甚,已經鬧着要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