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妹妹

第5章 妹妹

【做一個善良的人。】

葉笙忍下心裏翻湧的血氣,他站在過道里發了會兒呆,確定廁所裏面無事發生后,才轉身往44車廂走。

寧微塵說女嬰的肚子上有一道流血的口子,剛剛葉笙專門留意了女嬰腹部,發現胎女的肚子上的裂口已經縫起來了。

縫線和屍怪一模一樣。

是小芳縫的。

所以昨天小芳把胎女帶到廁所,只是為了給她縫傷口嗎?

「……」

還真是個善良的縫屍匠啊。

葉笙需要在非自然局過來前拖住胎女。可是胎女得到了妹妹,真的就滿足了嗎?

妹妹。

在子宮裏就被她一口吞進肚子的妹妹,如今是她殘缺的一部分。

葉笙垂眸,把手中緊攥的一顆眼珠子塞進了口袋,剛剛屍怪四時,左眼眼珠子濺出來砸在了葉笙身上,他順手牽羊帶了出來。..

去44車廂需要經過原來的座位。

寧微塵現在正單手支着下巴,望向窗外,皺着眉,抿着唇,一副鬱悶挫敗的樣子。火車過群山深林,斑駁錯亂的陽光照亮他無可挑剔的側臉,像是名畫被渡上柔光。

葉笙跟他說開后也就不想和他演戲了。

說實話,他現在都搞不懂寧微塵想幹什麼。

他就一個窮光蛋,下了火車他們也是兩個世界的人,根本不會再聯繫。寧微塵圖什麼呢?

儘管寧微塵對他的冷漠排斥情緒隱藏得很深,但葉笙還是能感受到。畢竟他在陰山長大,得到的惡意太多,對這類情緒習以為常,比誰都敏銳。

葉笙要去44車廂翻李建陽的袋子,為了以防萬一,他探身從自己包里拿出那張保命用的紅符出來。

在他起身的時候,寧微塵發話了。

「葉笙,我們聊聊吧。」

葉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暗中將小刀塞進袖子:「聊什麼?」平心而論他不討厭寧微塵,一個人是好是壞,主要看他對你做了什麼——寧微塵確實幫了自己很多次。

寧微塵想了下,淡淡一笑說:「簡單聊聊,我們之間可能產生了一些誤會。」

葉笙心裏嘆口氣,勸他:「寧微塵,我們才認識兩天,你沒必要……」

「不,有必要。」寧微塵搖頭,眼眸深的像是一片海:「我在國外接受治療時,安德魯說我想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就要先學會像個正常人一樣待人接物。你是我回國后第一個感興趣的人,我知道你下車后就不會聯繫我了。我只是問個答案,我跟你相處時做錯了什麼。」他嘴角下拉,很小聲地問:「可以嗎?」

葉笙對上他的眼睛。

寧微塵對誰都能輕易偽裝出燦爛甜蜜的熱情,可褪去所有偽裝,桃花眼清澈湮沒了一切情緒,竟然顯得有點無措和迷茫來,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

葉笙晃了下神。

這一刻的晃神莫名其妙。

葉笙反常地錯開視線,惦記着胎女的事,說:「沒有,你做的很好。」

寧微塵抿了下唇,還是決定說出口:「我……出生就患有特殊人格障礙,潛意識裏排斥所有人。如果你是察覺到了這一點,抱歉,我已經在努力克服了。」

葉笙微怔。如果是這個原因,那麼一切就解釋的通了。

可是解釋通了又能怎樣呢。

葉笙誠懇道:「對不起,可能我也有病吧。」

他同樣不能和人建立親密關係。

因為沒錢所以沒去看過心理醫生。

哦,陰山那地方根本就沒心理醫生的概念,能活着就不錯了。

葉笙畢竟將來立志要成為一位人民公僕,耐心是有的。他低頭用和外表有些不吻合的溫和語氣靜靜說:「寧微塵,你是一個很好的人,以後一定能像你醫生說的那樣正常生活。問題在我身上,但我也不討厭你。」

不過我們肯定是做不成朋友的。

「……」

這段肉麻的話把葉笙自己都噎住了。

可寧微塵聽完卻是如釋重負,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來,一直繃緊的指尖都放鬆了。

「你要去哪裏?」他眨眼,注意到葉笙的動作。

葉笙不太想把他牽扯進來。

畢竟寧微塵在他心裏已經是個嬌生慣養的琉璃易碎品了。

他給出了個敷衍的理由:「我有東西忘在44車廂了,我要去拿。」

寧微塵說:「可是44車廂現在已經封鎖了啊。我們出來后,就不能再進去了。」

葉笙:「封鎖了?」

寧微塵:「對。」

葉笙:「……」

寧微塵看他不太好的臉色,猶豫片刻說:「我可以帶你進去。」

葉笙詫異地看着他:「你?」

「嗯。」寧微塵點頭,湊到葉笙耳邊小聲說:「為了感謝你剛剛的安慰,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他唇角勾出一個很小的弧度來,呼出的氣息像涼薄的風雪。

「我去陰山其實不是冒險,是為了執行任務。某種意義上,我應該算非自然局的預備役。」

葉笙:「……」他面無表情盯着寧微塵:「你不是怕鬼的嗎?」

寧微塵大大方方承認:「是啊,所以我初級任務都失敗了。」他失落道:「我一點都不想接觸這些東西,是我家裏人逼着我過來的。」

葉笙深黑的眼睛靜靜盯着他,沒再說什麼。

真奇怪,從車上寧微塵跟他搭訕的一句話起,他心裏就一直有很多猜忌疑惑,可他潛意識裏卻從來沒防範過這個人。

寧微塵馬上問:「你落下什麼東西了?」

葉笙淡淡說:「很重要的東西。」

來到44車廂,這裏果然放了一個禁止通行的標誌物,有一個警察守在這裏。警察皺眉看了他們兩個一眼。寧微塵上前說了什麼,警察才收回視線,讓他們進去。

葉笙後知後覺發現了不對勁:「是不是白天我不主動離開,也會被趕出44車廂。」

寧微塵含笑看了他一眼:「理論上是這樣,但我有辦法讓我們留在那裏。需要我進去幫忙找嗎?」

葉笙拒絕他的貼心:「不用,東西有點特殊,你就在外面等着我吧。」

寧微塵乾脆利落地點頭:「好,我在外面等着,有什麼事叫我。。」

「嗯。」

葉笙進去后,裝模作樣在自己的床榻下翻了翻然後,然後去蹲地上,檢查李建陽那一堆翻開的行禮。

他的目標特別明確,畢竟入站的時候就聞到了那種帶着酸味的血腥氣。

他用小刀打開了李建陽攜帶的「土特產」,土壇開蓋就是一股濃郁的酸味,自家釀的酸菜,青色蘿蔔葉整整齊齊的排列。

葉笙忍着噁心,用小刀往裏面探了下。

沒有反應,他換了下一壇。

第三壇的時候終於,小刀一下去,一縷紅色的液體浮了上來。

葉笙咬咬牙,將手伸進裝酸菜的罈子,咕嘰咕嘰,他伸到下方,摸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葉笙將它拿出來,看到樣子差點乾嘔出來。

這是一個只有四分之一巴掌大的死嬰。

渾身黑..紅,□□皺得跟紙一樣。四肢短小、肚子空癟,完全看不。

這是胎女的妹妹,在母親子宮中還沒發育完就被雙生姐姐吞下。之後又被醫生從姐姐肚子裏取出來。

葉笙用幾張紙將它包了起來。

它實在是太小了,輕而易舉就能放進口袋裏。

寧微塵正雙腿交疊倚靠着車壁低頭玩手機,見他出來,馬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找到了嗎?」

葉笙拿紙巾擦手說:「沒找到,我現在有點餓,先去吃飯吧——我等下還可以過來嗎?」

寧微塵眨眼:「當然,你想什麼時候過來都行。」

「嗯。」

實際上接觸了這個寄生胎,葉笙胃中翻湧什麼都吃不下去。但這是列車上的最後一餐,他和寧微塵的萍水相逢之緣也馬上就要結束。出於禮貌,葉笙還是吃了點東西,同時隨口問了一些問題。

「你還在上學嗎?」

這算是葉笙第一次主動去了解他。

寧微塵微愣,隨後勾起角:「沒有,我已經畢業了。」

葉笙點頭,沒再繼續說話。

寧微塵笑意收斂,不死心看着他:「然後呢?你不問了嗎?」

葉笙嘴裏叼着一片菜葉子,疑惑抬頭。

問什麼?他剛才純粹只是沒話找話啊,過度下尷尬。

寧微塵眨眼,乖巧說:「不問我什麼學校畢業,修的什麼專業嗎?」

「哦。」葉笙從善如流,語氣平平敷衍道:「你什麼學校畢業,修的什麼專業啊。」

一副完全不在意也不想知道答案的樣子。

「……」寧微塵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隨後低笑一聲。他優雅地用刀叉切割盤子裏的青菜,動作又輕又狠,垂眸淡淡道:「沒事。學校名字太長,我也忘了。」

葉笙心裏想着晚上要做的事,也沒太在意到他語氣的不對。

如果寧微塵不主動說話,他們就是兩個啞巴。

一頓飯吃的沉默不言。

晚餐后回到硬座車廂,葉笙在與人擦肩而過時專門注意了行人的神色,果然,沒有人能察覺他身上怪異的味道。

——那個寄生胎身上的酸味和血腥味,只有他一個人能聞到。

寧微塵問葉笙什麼時候再去找。葉笙說有點困了,先睡一下吧。

列車靠近大都市淮城,治安以幾何指數增長。殺人搶劫的事也就陰山站比較多,現在大家的心情都放鬆下來。寧微塵昨天折騰了一晚,體力不支,趴在桌上,也沒忍住睡了。

葉笙靜靜看着窗外如獸脊般呼嘯而過的群山,光影在眼眸深處晦暗起伏。

他剛剛專門去搜了下小芳的事。

網絡上給出的小芳的生前資料並沒有說小芳祖上的事,只說小芳是個啞巴,還是個有點自閉社恐的啞巴,在村裡以刺繡為生。

她懷孕三個月的時候,人生第一次走出鄉村,是為了去醫院照顧她的丈夫。她丈夫同樣是個老實本分的農民工,結果在討要工錢的路上,叫包工頭打成了植物人。

滿篇都是人間苦難——小芳車上遇歹人被折磨得流產至死時,她丈夫在醫院也沒能熬過去。

命運待她殘酷如刀鋒,生活於她險惡似地獄。

可她生前是個膽怯又溫柔的綉娘,死後也沒變成厲鬼。

她在1444列車廂,當了個縫屍匠。

縫屍匠,縫屍匠。古老的觀念里,人完完整整的來,就應該完完整整的走。

葉笙的表情在火車變幻莫測的光影里變得很古怪。

晚上23點。

葉笙起身,離開座位,沒有驚醒寧微塵。他一路往前,重新來到44車廂。那個禁止通行的牌子還在,葉笙卻不受阻礙地走了進去。

他沒有開燈,直奔廁所。

握住44車廂廁所把手的時候,葉笙刻意放輕了呼吸。走進去,葉笙將手裏那顆握了很久的眼珠子,放到了洗漱台上。

這裏昨天晚上才經歷了一場廝殺。哪怕眼鏡男和肌肉男的屍體被拖走,血跡被清掃,依舊留下了怪味。

葉笙回想起昨天各種聲音,終於理出了最合適的前因後果:

第一聲尖叫是小芳的,小芳被嚇跑后。後面才是胎女的哭聲。她的哭聲喚醒了藏在列車上的屍怪。後面撕咬殺人也是屍怪。

葉笙放完眼珠子后,後退到角落,隱藏掉自己的氣息。

隨着時間轉動,十分鐘后,那股冰涼的、潮濕的霧氣像那天晚上一樣充斥葉笙鼻腔。牆壁上開始滲水,水滴答滴答掉在地上,很快,一個血腥龐大的身影開始在空中形成。

小芳彎曲着脖子,嘴裏哼着什麼,尋着那顆眼珠子走過去。她身材腫脹,眼白部分滿是血絲。上衣被血染透,兩個麻花辮又亂又臟。頂着最恐怖的樣貌,卻唱着最天真的歌。拿起眼珠子時的動作神態,也如少女般。

小芳收起戰利品時。

嗒。

葉笙打開了廁所的燈。

驟然的光亮讓小芳僵直在原地,她猛地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尖叫。鬼怪的瞳孔本來就只有一個點,如今更是緊繃到極致,節節後退,滿是對陌生人的驚恐害怕。

葉笙深呼口氣,喊出她的名字。

「小芳。」

他天生具備一種吸引鬼怪的親和力。

人類排擠他,鬼怪卻是很親近他。

葉笙往前走,聲音很低道:「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昨晚你救下的人。」

小芳死死盯着眼前出現的陌生少年,馬上也認出這是昨晚她特別感興趣的人。可她還是驚惶不安,把自己龐大的身軀縮在角落裏,嘴裏發出低吼、試圖嚇退葉笙。

完全不像一個C級的妖怪。

葉笙心裏冰冷做完審視,平靜重複昨晚的事:「昨天晚上那兩個男人想把我帶進廁所害死我,是你的出現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現在已經死了。我很想謝謝你,所以來找你。」

小芳臉上的惶恐散了幾分,困惑看着眼前的人。

葉笙朝她走過去,他半蹲下去,燈光投射下厚重的陰影。

葉笙樣貌生人勿進,神色淡漠,嗓音卻是溫和清潤的。

「不要怕。」

葉笙露出一個並不太熟練的笑容來,用目光安靜盯着她:「我專門去了解過你。」

「這輛火車的起始地是陰山,充斥着盜賊土匪和亡命徒,每天都會有無辜的人被搶劫被砍去器官。他們的眼睛、手指、耳朵、腳,讓歹徒衝進廁所,是你把這些都撿了起來。」

「你單純,善良,又溫柔。」

「縫屍匠是偉大而崇高的職業,還屍體完整,還死者體面。是你收集起這些器官,等不到主人,便將它們拼接在一起,做成一個‘完整"的人。」

小芳聽他說這些,瞳孔逐漸渙散,獃獃地抬起頭來。

葉笙一轉話題。

「昨天,你從廁所出來,是為了幫那個女嬰縫傷口嗎?」

小芳吸吸鼻子,點頭。

葉笙嘆氣說:「你幫了她,可是她卻在害你,她是個壞人,她把你的收藏品都弄壞了,讓那些器官亂七八糟掉了一地。」葉笙從她手裏取出那顆眼珠子,指着證據說:「這就是她弄壞的。她不尊重屍體。」

小芳不說話,她看着那顆孤零零的眼珠子聽到有人不尊重屍體,神色有點難過。

葉笙達到目的,說:「沒人可以破壞屍體的完整。」

小芳臉上是天真的疑惑,歪頭想了想,還是輕輕地認真地點了下頭。

葉笙面無表情,視線下移,從縫屍匠染血發黑的衣服後面,看到了她的血肉模糊的腹部。白天被胎女威脅起就產生的戾氣蠢蠢欲動,在他靈魂深處蔓延滲透,引出瘋狂的報復計劃。

「小芳。」葉笙語調輕緩,步入正題:「你給了很多人整齊的屍體,讓他們完整地死去。」

少年半蹲在地上,黑色的T恤勾勒出清瘦的背脊,腰桿挺拔。他頭髮微長,皮膚蒼白,神情在暗處看不真實,聲音緩緩卻如同遙遠的蠱惑。

「可是你沒發現,你其實是不完整的嗎?」

小芳愣住,臉上流露出焦慮。

葉笙的手指隔着衣服,很輕很輕地落在她的肚子上。

靜靜說。

「你死的時候,肚子裏,缺了一個孩子。」

他漆黑的瞳孔如同旋渦,躍動着瘋魔的光影,輕聲道。

「你需要把一個嬰兒縫進身體,這樣才算完整。」

小芳徹徹底底愣住了。

葉笙喉嚨動了動,其實下一句應該是:我很感謝你,所以我給你帶來了一個孩子。

他計劃將胎女的妹妹縫到小芳肚中,等到零點,讓小芳和胎女自相殘殺。一個是C級鬼怪,一個是殘缺的A級鬼怪,實力不知怎樣,最大的可能是同歸於盡。

安穩度過這一晚后,整列車廂的人都能平安到站。

可是話到嘴邊,葉笙又沉默了。

……網絡上那些鋪天蓋地的信息入腦。

他安靜了很久,收回手,自嘲一笑說:「那麼,等下你和我,我們一起對付那個女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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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憶后多了的前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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