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昨昨
城東邊上,有一條攔水河。河邊常見農婦三五成群洗衣擇菜,或是誰家老漢拎桶抬水回去派個用場。今日倒是稀奇,大樹底下陰涼處不知何時多了兩條長椅,椅上躺了兩個模樣好生俊俏的小郎君。一位穿了身淺桃色錦衣,招搖矜貴,馬尾處有一束繫着銅錢鈴鐺的辮子,腰間別著長劍,舉手投足間“叮叮”清脆;令一位則是青綠色緞袍,頭上束青玉冠,別一柄白鶴簪,墨發垂后,斯文端正。洗菜的大娘眉來眼去,竊竊私語。這兩人生得天神似的驚艷,定是城中權貴人家的公子哥。又想,誰家的公子哥腦子不清醒,城中多處山莊不夠去,跑這偏僻地處來釣魚?且看其中淺桃色那一位,忽而揚手揮杆,“唰啦”一聲便釣上來條活蹦亂跳的大肥鯽魚。身旁小廝替他將魚摘桶里,一個勁兒地拍馬屁:“主子!您就是姜太公再世!”小郎君好整以暇道:“數數一共幾條了?”小廝低頭翻了翻:“主子,五條了!三條大的,兩條小的。”“行,”那主子聞言便把魚竿一扔,起身拍了拍手道:“夠頓晚膳,不釣了。”說完抬腳便要走,小廝連忙拎桶,再將長椅一折抱起要跟上。另一張椅上始終端坐着抱桿紋絲不動的公子終於出聲了:“我還未釣成。”他抬頭瞧了站起的廣陵王世子一眼,搖了搖頭,嘆氣道:“昨昨兄,你擅自換了地點,我大病初癒,又與這片河的氣場不大對付,所以至今沒能釣上來一條,想來這也不是我的過錯。可即便如此,你又怎麼能不顧兄弟道義,先行離去呢?”“等會,”顏元今臉色難看了一瞬:“顧雋,誰讓你喊的我小字?你沒聽說過,十六歲后就不興喊小字了嗎?”顧雋訝了一瞬,扭頭看向廣陵王世子的貼身小廝:“有這規矩?”陳皮誠懇點頭:“主子立的。”顧雋理解道:“是不大好聽了一些,但世子也不能棄之於不顧。你若是不願意,那便公平些罷。這樣,你喚我阿綉也可。”顏元今一臉嫌棄地嘖道:“你這小字與我半斤八兩,可見顧太師比起我家那位王爺年輕時肚子裏也沒多多少墨水,我可叫不出口。”他說完,揚眉朝後方不遠處聚堆洗衣的大娘們瞥一眼,慢悠悠道:“起來,帶你長長膽子,辦點正事。”言罷,先行離去。陳皮忙不迭屁顛顛跟在後面,顧雋也嘆了口氣,吩咐自己跟來的隨從看好長椅和魚桶,囑意去去就回,而後轉身:“昨昨兄,等等我!”他見顏元今腳步慢了下來,忙跟上去,疑惑道:“你不是說今日只是陪我來釣魚?這怎的還有什麼正事要干?莫非你換地方,早是有所預謀?”“看見那個沒?”顏元今頗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他,指指另一頭岸邊,幾個洗衣農婦身後,一個正坐在竹輪椅上、頭髮花白、神色痴獃的老娘子一眼,哼道:“那個,是你仇人的親娘。”“哪個仇人?”“險些把你嚇死的那個仇人。”見顧雋還是一臉茫然,陳皮忙提醒道:“顧公子,主子說的就是前兩天夜裏的那具游屍。”顧雋臉色登時變了:“游屍的娘?”“應該說,是生前的娘,”顏元今指使身後陳皮掏出卷宗,哼了一聲:“你以為我昨日去看你做什麼,真當我關心你嚇死沒嚇死?”顧雋看了眼那捲宗里夾着的畫像,皺眉道:“那夜天暗,我許會看錯。”“不打緊。”顧雋神色嚴肅了幾分,一面回想,一面沉吟道:“不,我是看錯了。我今日醒來便想清楚了,這世上定不會有死屍化僵這般的離奇事,大抵是我上個月發熱落下了後遺症,想來那並不是什麼游屍,八成只是個善於偽裝、殺人如麻的瘋子……誒,世子,你幹什麼去?”陳皮在一旁撓頭:“顧公子,你方才說了個開頭主子便沒在聽了,咱們趕緊跟上吧。”他心中汗顏,這個顧太師長子生得一副好樣貌,長眉薄唇,面如白玉。自幼才華橫溢、滿腹經綸,拜畫家名師、寫一手好字,為人也向來端正,品性難得,分明是個光風霽月的翩翩君子,就連王爺也老是勸說世子多跟這樣的孩子一起玩。可便是這麼個人物,偏偏是個死腦筋。愣是殭屍都站在面前了,還信奉着“世間無鬼神”之說。兩人跟在顏元今後頭,見廣陵王世子已經停在了那老娘子面前,稍稍彎腰,盯着她發黃的雙眼看了片刻,而後笑吟吟道:“梅娘,長澤縣人,五十多年前嫁來胤都亓家做小妾,冠夫姓改稱亓梅氏,沒多久丈夫死了,只留下個兒子,長大進軍營當了幾年炊兵,后參加武科考,混上個太僕寺馬差的九品武官一職,可惜沒幾年也死了,自那以後,亓府墮落,你便也瘋了。沒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