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祁楚番外二十七】祁有歲視角
經歷一番波折,楚卻澤決定和我一起,從寧城回到南港。
他在飛機上靠着我睡得很熟,像是從來沒那麼安心過那般,雙眼緊閉,整個人壓在我身上,蜷縮在我懷裏,像個乖巧的兔子,任人揉圓搓扁。
我嘆了一口氣,將毯子往他身上掖了一些。
我知道我大概不是一個好愛人,也許放楚卻澤離開是最好的選擇,但想來想去,與其將他託付給別人,不如讓他留在我身邊,好歹他哭的時候,我能及時趕到他身邊。
又或許,往深了想,有一個連我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原因是,我不願意放他離開。
從寧城到南港只有兩個半小時的機程,十點的時候,飛機準時落地。
我叫醒睡熟的楚卻澤和寄安兩兄弟,讓他們先下去,自己提着行李走在他們身後。
楚卻澤是個傻子,見寄安能照顧好弟弟,又跑回我身邊,非要幫我提東西。
其實那些東西不重,但楚卻澤卻堅定地認為我不能做這種事,我又捨不得讓他提,兩個人爭來搶去之下,我沒辦法,只能一個電話把助理叫來,讓他幫我提行李。
助理剛好在家辦公,從家裏一個電話被我call來,還以為出了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結果竟然是幫我提行李,瞬間臉都綠了。
楚卻澤顯然也有些不好意思,連連說辛苦了,我什麼也沒說,只是在助理回去之後,給他發了紅包。
助理立馬回了我一個謝謝老闆的表情包。
我笑了笑,將手機收回兜里,帶着楚卻澤踏入青玉苑的大門。
青玉苑是我在別處置辦的房產,是一個幾百平方米的大別墅,坐落在城南,雖然比起鍾宅來寒酸了一些,但好歹能住人。
“這裏經常有人來打掃,被單什麼都是嶄新的,我已經叫阿姨鋪好床,買好衣服掛櫥窗里了。你和明晏就暫時住在這裏,等我回去和爸媽聊過之後,再把你接回鍾宅。”
楚卻澤自從家裏破產之後,就很久沒有住過別墅了,有些拘謹地站在客廳里,見我走過來,又馬上起身,似乎是想要脫下我的外套。
“你別忙了,我今晚不住這裏。”
我攥住楚卻澤的手腕,笑着對他道:
“今晚我得回鍾宅一趟。”
我私心是想趕緊報備父親,然後將他接回主宅的,青玉苑畢竟沒有鍾宅住着那麼舒服,我擔心他受委屈。
“啊,你今晚就要回去嗎?”
楚卻澤垂下眼,從我這個角度,大約是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的,月色斜斜地從落地窗內傾撒下來,在他周身籠罩了一層模糊不清的光影,看上去有些落寞。
“..........明天,我就回來陪你,好不好?”
我捧起楚卻澤的臉,在他眉心親了一下,盡量緩下語氣安撫他:
“明天開始,你就去鍾氏的私立醫院上班,有我在,他們不敢欺負你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一個好丈夫,只能儘力在我能做到的範圍里,給他最好的。
楚卻澤眸中微微閃動,像是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接着又彎起眼,好像那讓人琢磨不透的神情只是一陣從未存在過的風,片刻後方開了口,聲音乖軟:
“好,我等你。”
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臉,以示安撫。
離開青玉苑的時候,我在開車的間隙回頭,還能看見他站在二樓的陽台上看着我離開,身邊站着寄安和明晏,他們三個人像是三座雕像,一動不動,就這樣安靜地在蕭瑟的秋風中,看着我離開,又一言不發等着我回來。
我移開視線,沒敢再看。
我怕我多看一眼,就捨不得走了。
回到鍾宅后,已經是十一點多。
因為我不在,媽媽白天也去上班了,到家就早早地睡下。
父親為了不吵到媽媽睡覺,就去書房辦公,我敲門進去的時候,他正在開跨國會議,見我進來,抬手示意我安靜。
我點了點頭,默契地坐到他對面,開始用IPad查看最近鍾氏的項目進度。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本該通俗易懂的字句在我這裏就變成了難以理解的符號,我開始走神,滿腦子都是楚卻澤。
還有我的寄安和明晏。
我抬起頭看了一眼父親祁輕筠,他辦公的側臉認真而又凝重。
從前,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忙,這麼累,甚至連陪媽媽的時間也沒有,現在我大概懂了。
要撐起這個家,約莫不是那麼容易的。
他首先是我的父親,然後是媽媽的愛人,外公的兒婿,舅舅的弟夫,接着才是他自己。
最後才能做他自己。
那麼我呢?
我下意識摩挲着指尖的戒指,忽然感覺這個戒指的分量變的分外沉重起來。
我真的準備好履行一個愛人和父親的責任了嗎?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時針已經轉到了十二點,父親合上電腦,疲憊地捏了捏鼻樑,摘下藍光眼鏡,轉過頭看向我,強行打起精神:
“好不容易從寧城回來,不去休息一下嗎?”
“不了。”
我沖父親笑了笑,“我有事想和您說。”
“你是想和我說小楚的事情吧?”
父親果然是父親,什麼都知道。
他站起身,將冷掉的咖啡倒掉,給我倒了一杯安神的百合冰糖水,遞到我面前:
“喝吧。”
和楚卻澤分開那幾年,我總是無緣無故做噩夢,整晚整晚地失眠,醫生瞧了也不見好,父親心裏着急,開始搗鼓各種食療藥物。
後來,他調了一方百合冰糖水,佐以其他中草藥,煮開后濾過兩遍,用第三遍的草藥水讓我飲下,我的失眠才好些。
從此以後,只要我晚上睡不着,不管是多晚去找父親,父親都會從床上爬起來給我煮冰糖水。
後來,時間長了,連冰糖水也不管用了,父親看着我,緩聲說我這是心病,心病還需要心藥醫。
我問父親我的心藥是什麼,父親只說你以後就知道了。
“你想和小楚在一起,我不反對。”
父親看着內心思緒萬千的我喝下冰糖水,隨即別過頭,看着窗外蕭疏的月色和黑如滴墨的夜幕,表情很安靜:
“但我希望你自己考慮好。楚卻澤的想法畢竟不能以常人度之,你的心思雖深,但畢竟沒有他那麼決絕。人瘋狂起來會做很多事情,你知道我和媽媽都會擔心你,怕你出現意外。”
“父親,我知道你的顧慮。”
我放下杯子,下意識轉着指節上的戒指,慢慢道:
“但你不是說過嗎,喜歡一個人,就讓他變成我喜歡的樣子。”
“而他現在,已經變成我想要的樣子了。”
“.........”
父親轉過頭,似乎有些驚訝地挑起眉頭,盯着我,半晌沒有說話,似乎是在思考我話里的含義。
“我知道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我盡量裝的聲音很平穩,在信任的父親面前,將白日裏不敢袒露人前的佔有欲和控制欲展露人前:
“但是外公七十大壽那天,我是知道我飲下的那杯酒里有什麼東西的。”
“我放縱了我自己,在楚卻澤身體裏留下了我的痕迹。”
“在出國那天,我甚至想不管不顧地將他綁到我身邊,然後打造一個籠子關起來,將他的腳拷上鎖鏈,蒙住他的眼睛,剝奪他的所有感官,讓他只能依靠我。”
“父親,楚卻澤常說自己是個變態,但我何嘗又不是。”
我低下頭,聲音很慢:
“我之前不知道喜歡一個人該怎麼做,所以心裏喜歡他,卻又老是欺負他;說服自己不在意他,所以狠心利用他;後來又因為嫉妒明子渠,所以折磨他,又折磨我自己。”
“有歲。”
我話還未說完,父親就打斷了我的話,表情很嚴肅:
“我必須要糾正你一個觀點,那就是——”
“並非是你喜歡他才讓他變成了你喜歡的樣子,而是他不管變成什麼樣子,都是你所喜歡的。”
“.......”我怔了怔,有些不太明白父親的意思。
“控制他,掌控他,是愛的一種表達,但並非是愛的全部。”
父親這麼告訴我:
“我往日裏總擔心你們兩個因為控制欲過強而互相錯過,但現在看來,你們大概都已經學會什麼是愛了。”
他站起身,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間,隨即低下頭,對我笑道:
“在這件事上,我已經被沒有什麼可以教你了。”
“回去找小楚吧,你媽媽那邊,我會幫你勸他的。”
在我結婚這件事上,只要父親點頭,媽媽多半也不會反對的,我想。
媽媽對很多事情的判斷一直依賴於父親的決策,有時候就是父親說什麼是對的,他就認為什麼是對的,父親說什麼是可以做的,他就認為什麼是可以做的。
這種毫無來由的信任和順從有時候時常讓我有些迷惑,甚至懷疑父親是不是學會了什麼蠱惑人心的妖術,後來我去問父親,父親只回了我一句話:
“你想多了,你媽純粹就是懶的動腦子。”
我:“..........”
當父親怪不容易的。
到了二十七八這個年紀,我回首前半生,忽然有些慚愧,畢竟從前總是讓父親操心,相比起來,明晏和寄安倒是從未讓我操心過。
因為時間很晚了,所以我離開鍾家去青玉苑的路上,並沒有通知楚卻澤,而是徑直將車開進了車庫了,隨即用指紋解了鎖,輕車熟路地往卧室走去。
明晏和寄安都很乖,一大一小靠在一起睡得很熟,兩個人彷彿天生有什麼血脈連結的親兄弟一樣,很快就混熟了,靠在一起的動作親密無間。
我很欣慰。
然而,這欣慰似乎有些來得早,在離開房間的時候,我沒開燈,摸黑往外走,結果在黑暗裏,地上零零散散的積木差點沒把我絆倒,享年二十八。
我咬住后槽牙,忍住了把這兄弟倆薅起來打一頓的衝動,決定去主卧找我老婆楚卻澤。
然而,我卻意外地撲了個空。
月色傾頹,灑在空無一人的大床上,主卧的被子仍舊整整齊齊地疊在被單上面,沒有人動過。
我愣了一下,隨即在浴室和陽台里找了一遍,都沒有找到他的人影。
我頓時冷汗都下來了,從來沒有這麼慌過,正想給他打電話,卻無意間發現楚卻澤的手機就放在床頭柜上,沒有帶走。
大半夜的,不在卧室,又沒帶手機,楚卻澤根本不可能跑遠,所以他到底去哪兒了?
我有些擔憂,又心有疑惑,握着楚卻澤的手機往樓下走,在經過客廳時,卻無意間發現窄小的沙發上正睡着一個人。
藉著月色,我發現這個人沒有蓋被子,而是披着我的衣服,將半個身體縮了進去,蜷手蜷腳,冷的渾身發顫,莫名像是個被蛹包住的蠶寶寶,看上去還有些乖巧。
雖然他的半張臉都埋在衣服里,但是我還是能判斷出來,這個人是楚卻澤。
我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為什麼楚卻澤會睡在這裏。
二樓的卧室不是幫他收拾好了嗎?
我走過去,單膝壓在沙發邊緣,彎下腰將楚卻澤抱了起來。
他似乎有些迷糊,還有呆,朦朦朧朧地睜開眼,見是我,費力地伸出雙臂,摟住我的脖頸,聲音有些沙啞,有些軟:
“.........有歲。”
“嗯。”我應了他,像抱小孩似的將他抱緊,防止他沒骨頭似的滑到地板上:
“怎麼不去房間裏睡?”
楚卻澤似乎是沒有聽到我的話,趴在我肩頭,閉着眼像是熟睡了,沒再說話。
見此,我也沒再問,將他抱上樓,放到床上,給他蓋上被子。
我今天奔波了一天,沒有洗澡,雖然現在是秋天,但我還是擔心身上有汗味,於是便打算去洗個澡再回來陪楚卻澤。
然而,我剛剛起身,楚卻澤就伸出手拉住了我的衣角。
他似乎是還沒睡醒,憑本能拉住了我,含含糊糊道:
“別走。”
我正想向他解釋我不走,只是去洗澡,就聽見楚卻澤聲音低低的,在夜色的掩映下,似乎還帶着些許哭腔:
“你不在,我睡不着。”
“..........”我愣住了,大腦遲滯地開始運轉起來,最終,只得到了一個結論:
原來,他根本沒睡。
他一直在客廳里,等我回來。
“.........”我狠狠地閉上眼,忍下心中那點酸脹,慢半拍地脫下衣服躺在他身邊,隨後將他摟進懷裏。
他像一尾游魚似的鑽進我的懷裏,小心翼翼地趴在身上,像是要降低存在感般,呼吸均勻,絕口不提剛才裝睡的事情。
他知道,我最討厭別人騙我。
“........我也睡不着。”
我有意略過剛才的小插曲,眨了眨眼,感受着懷裏的溫軟,半晌,才決定告訴楚卻澤一個,我從未告訴他的秘密:
“你出國那幾年,我一直失眠。”
楚卻澤在我懷裏歪了歪腦袋,雖然不明白我為什麼突然提這個,但仍舊很認真地聽我說話。
在黑暗中,我依然能感受到他專註灼熱的視線。
我伸出說,下意識蓋住他的眼睛,彷彿避開這樣認真灼熱的視線,就能讓我的話說的更加流利些:
“我那時候不明白為什麼我會整夜整夜睡不着,直到你回國后,我看見你才恍然大悟。”
往日裏那些難以啟齒的心裏話藉著黑夜,竟也沒有那麼的難以說出口,我在黑暗中裝作語調平穩的樣子:
“原來,那時的我,是在忍不住想你。”
“........”
楚卻澤聞言,手臂撐起身子,側過頭,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眸光里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閃爍,亮亮的,比我看過的任何寶石都要漂亮。
我沒等他有所表示,就伸出手,掌心放在他後腦勺,讓他低下頭,隨即,在他唇邊親了一下,止住他的話頭,低聲道:
“澤,光潤也。”
我突然想明白,為什麼我當初要用光潤命名一家酒樓。
那時的我大概不肯承認,但現在大約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訴楚卻澤。
因為我比他想像的,要更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