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肖想
三月天,似乎的確有些早。
他們住在二房的梨花院裏,此時正是梨花剛開的時候。
這個時節長安的貴女們大多還在穿夾衣,身上披着層層的披帛。
可她今日實在太糟糕了。
雪衣垂眸打量了眼因為衝撞摔倒而便變得皺巴巴的鵝黃襦裙,再看了眼額上紅腫的傷,幾乎不敢想二表哥看到她這副模樣的心情。
於是不顧晴方的驚訝,仍是堅持:“你把那幾件新做的襦裙都拿出來,我暫且一試。”
晴方心說以娘子您的模樣就是披件麻都好看呀,壓根不需這麼費事。
但這崔二郎見多識廣的,也的確不是尋常人,於是還是順從地打開了箱籠,將帶來的衣裙統統翻檢了出來。
雪衣逐個摸了摸,這白綾裙太素,間色裙太亂,還是只有這服紅裙最合適。
可是這服紅裙也的確是薄。
雪衣光是摸着那輕薄的細紗,身上便已然浮起了一股冷意,忍不住蜷了蜷手:“沒有別的了么?”
晴方搖頭:“衛夫人只給咱們趕做了這麼幾件新的,餘下的都是去年的舊裳了。”
這高門大戶里講究穿着不能重樣,便是衣服重了,配飾也絕不能重。
她這幾件顯然不夠充體面的,看來以後還得想想辦法。
但眼下,別無可選了。
雪衣糾結了片刻,一咬牙還是拿起了那裙子:“就這件吧。”
冷尚且能忍,可丟了臉就真的沒法回頭了。
*
博陵崔氏源自太公齊,從分封至今,歷朝皆為顯赫士族。而如今的博陵公府更是鼎盛,高-祖高-宗朝便已然出了兩位崔氏的宰相了,老國公又參與了當年之變,親手扶了聖人上位,煊赫一時。
如今雖退下來了,但幾個兒子或在戶部任職,或在邊關戍守,出則為將,入則為相,博陵崔氏的宅子在這寸土寸金的興化坊內獨佔了六進六齣的宅子,不可謂不富貴。
而在閭門之內,崔珩的清鄔院一向是整座公府中最清凈之處。
陽春天氣,清晨的薄霧尚未散去,楊保守在屏風后,想着昨日為了太子遇刺一事,郎君在外奔波了一天,今日恰逢休沐,便不如往常一般叫起了。
他正準備吩咐端盆備水的侍女動作輕些,那屏風後頭卻突然傳出了拉帘子的動靜,竟是比尋常時候醒的還要早。
楊保忙不迭地繞過了屏風過去,一抬頭,卻見崔珩已然起了,正抵着太陽穴按着,眉眼間流露出些許煩躁。
“公子,可是這熏香重了?”楊保拿香匙把香團往下壓了壓,那熏籠里的煙氣才慢慢淡下去。
崔珩凜着眉眼,大約是默認了,可腦子裏卻全是那個女子的音容笑貌。
昨日初見,當看到了那位表妹的樣子時,他便像被蟲子嚙了一口似的,說不出的不自在,誰知晚間竟做起了夢來,夢裏變本加厲,愈發難以言喻……
是個有手段的。
崔珩微微煩躁,浸到涼水裏洗去了一手的溫軟滑膩,才恢復了些許平靜:“葯送去了嗎?”
這府里一共五房,人來人往的,楊保思考了片刻,才想起來公子問的是二夫人的那個頗有些心機的侄女,連忙答道:“一大早便去了,府醫也跟着去了,說是只是皮外傷,搽了藥粉養上一段時間便無事了。”
崔珩早有意料,一根根擦過手指,丟了帕子又淡淡地問:“那匪徒的像呢,她畫了嗎?”
“也已經畫好了。”
“這麼快?”
崔珩微微皺眉,這畫像是為了全城搜尋那賊子用的,他昨晚特意囑咐了要畫的精細些,尤其是關鍵的體貌特徵,所以即便是慢些也無妨。
楊保一介粗人,只是琢磨着道:“畢竟是詩書之家,熟能生巧,畫的好興許便快了。”
崔珩不置可否,卻已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果然,一展卷,那畫卷越往下來,他的臉色便越沉。
楊保替他捏着下緣的邊,按捺不住好奇,餘光里瞥了一眼,“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崔珩剜了他一眼,他才連忙低下了頭。
可忍的辛苦,將笑不笑的樣子反倒愈發滑稽。
“這果真是她所作?”
饒是崔珩見多識廣,也頓了一瞬,皺着眉掃了一眼那勉強能看出是個人的畫卷后,隨手扔到了案牘上。
連多看一眼都覺得污了自己的眼。
“千真萬確。”
楊保沒想到這位表小姐畫技竟是這般。
憋了半晌笑,他不知該如何評價,只是撓了撓頭道,“這位表姑娘……還真是有趣啊。”
有趣?
崔珩沉着臉,不知在想什麼。
楊保納悶,一定睛看見了他眼神里的不虞,腦子轉了兩圈才明白過來這表姑娘的用意,也跟着板起臉來。
豁,這位表姑娘原是想引着公子親自去呢,可真是好手段!
不過這回,雪衣倒真是冤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