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

再轉過身來時，小丑二世看到了達米安懷裏抱着的事物。

那是被少年用脫下的外套仔細包裹住的女孩，像一隻瀕死於魚腹之上的蝴蝶。被外衣包裹住的身體只露出一張蒼白的臉，培養皿中的液體讓她頭髮濕漉地黏在面頰上。如果不是睫毛因為呼吸而顫動，或許小丑二世真的會認為莉亞已經死去。達米安擁抱着女孩的動作小心翼翼，雙臂收攏，像捧着一塊脆弱的玻璃，稍不留神或許會砸落在如幻象般粉碎。在器皿中小丑二世沒來得及看清莉亞的臉，就被雷克西趕出去完成任務。

現在有了機會，他實在對這個將現任羅賓迷的神魂顛倒的女孩，究竟長什麼樣。

小丑二世不着痕迹的探出脖頸。他以為自己動作隱秘，口中甚至帶着轉移對方注意力的說辭：「我們該快些離開，再不走會被雷克西發現的。」

達米安並不打算給小丑二世能夠窺探莉亞容貌的殊榮，他將女孩的面龐摁入懷中。達米安側過身體逕自繞過小丑二世，只留給對方背影，目光專註在莉亞孱弱的面色上。他保持着冷靜，聲音卻在顫抖：「帶路。」

言簡意賅。雖然只有兩個字，但他們都知道達米安的忍耐即將到達極限。小丑二世作為曾經的幫凶之一，面對此時此刻的達米安他不敢說話。乖乖閉上嘴，努力地將喬納森扶起，幾步向前，回首訕笑着告知：「請跟我走吧！」

達米安並沒有完全放心小丑二世。

雖然目光時常紮根在莉亞的身上，但小丑二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監管。繞過一條長廊，小丑二世停下腳步。達米安抬起頭看去，這裏有一艘飛船恰好抵在出口的艙門之上。根據方才走動的線路能夠看出他們現今所處的位置，應當是處在整艘艦艇的後半段。也就是說，沿着小丑二世的指向走到的路，面前這艘飛船是用於危難狀況下逃生所用。

幾個轉瞬，穿着小丑裝扮的少年已經在操控台上敲打鍵盤。隨着字符被挨個輸入，密鑰指令相應的將艙門推開。如捲簾般下方的門，正邀人進入艙體當中。

「快進去！時間不多了！」小丑二世這次說的情真意切。在他的心底有一隻沙漏，從說服羅賓再到營救莉亞、最後來到這裏。預估的雷克西不會因此而起疑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此間經不起消耗。在這樣磨蹭下去，恐怕會被後續的追兵察覺。對此達米安沒有異議、就當前的情形而言，小丑二世似乎已成為同他們綁在同一條線上的螞蚱。

他曾聲淚俱下地對達米安演說，被揍得鼻青臉腫也絕口不提任何不滿。對時間觀念把控緊湊，好似恐懼於自己的叛逃的行為遭到發現。

於是達米安不疑有他，抱着莉亞率先進入船艙內。

當所有人都進入飛船內部，選擇把握操控室的是小丑二世。

這艘飛船顯然是艦艇中用於逃生的那一部分，飛船雖然很小，但是五臟俱全。結構只有倉庫，衛生間，休息艙體，以及操控室幾個部分。其中休息倉中恰好有兩張床，他們依次被莉亞與傷員喬納森佔據。

莉亞看起來只是累得狠了，才會這樣沉沉的睡過去。

她接收了除自己意外所有平行世界的記憶，這麼多份因果加持在身上，使她成為一個龐大的概念體。將飛船設置為自動駕駛模式后，小丑二世來到了休息艙當中。首先步入眼帘的，便是坐在床上的達米安。他垂着頭，多米諾面具眼部的留白讓人能夠體驗到羅賓的憤怒。達米安壓抑的怒火讓自己成為一座冰冷地雕塑，漆黑又陰沉，使人見到垂掛在兩邊的手臂因為手指的收攏，使得表面暴起用力的青筋。

小丑二世的手壓在門框上面，一隻腳從門后踏出來。腳尖點地，雖然沒有明說，但能叫人一眼瞧出他的猶豫不決。

但，下一秒，「雕塑」達米安開口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種口吻令小丑二世聯想到法庭上的詰問，他吞了口唾沫，視線在兩張床的傷員上面搖擺不定。「呃，你說哪個？」他猶豫着。

「莉亞.底比斯。」

這個名字被喊出，從達米安口中說出來就讓小丑二世的背後生出一陣又一陣的寒意。

少年從門口走到達米安對面坐下，他們一個人靠着莉亞的床，另一個人倚着喬納森的。燈光充斥在四面八方，但由上往下墜落的那一束尤為刺眼，就像要將此間的所有人上吊絞死。小丑二世蹲坐在地上，他一隻手搭在屈起膝蓋的腿，另一隻手則不斷地揉着自己的頭髮：「我不知道。」他這麼說。

「雷克西說你擁有的莉亞，是現存所有的平行宇宙線中，唯一存活的莉亞了。」他努力的想要回憶着雷克斯對自己說的話。達米安現在應該去抓取雷克西語句中當中的重點，專註從線索中分析出真相。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小丑二世口中對莉亞的稱呼。

莉亞，他憑什麼可以稱呼她為莉亞。

語言具有力量，曾經和雷克西混在一起的人哪怕是身不由己，在莉亞成為現在這副模樣時他也曾出過一份力。達米安下意識的不願讓小丑二世去稱呼莉亞親昵的名字，就好像語言會從唇舌化身為鈍刀，一寸一寸加重莉亞身上的傷痕。可是姓氏的稱呼是達米安的專屬，他不知道自己這份不講道理的佔有欲究竟從何而來，疏解的方式也無處尋找。

達米安心情的糟糕，從他周圍越來越低的氣壓就能看出來。小丑二世不動聲色地往身邊挪了一步，他同樣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嘴裏哪個詞觸怒到了這位小少爺，達米安看起來像是能暴起砍掉他的腦袋。

他人的小動作瞞不過達米安的眼睛。

讓旁人看出情緒，是重大的失誤。他暗暗地「嘖」了一聲，喉間鼓動、字句生硬：「繼續。」

這種接近於命令的語氣小丑二世不敢不從，他把挪出去的腳收了回來，對着達米安訕訕地笑了：「只要把這個世界的莉亞也殺掉。莉亞.底比斯這個概念，就會從世界上被抹除了。」

「為什麼他要這麼做？底比斯是魔法少女，處決魔女是她的職責。她甚至不出現在義警的隊伍里，在利益方面也沒有任何衝突。」達米安語氣有些急切，他皺着眉，這件事已經困擾他許久許久。喬納森受到針對他能夠理解。雷克西是萊克斯盧瑟的翻版，他仿照他，同樣也仿照他的宿敵。於雷克西而言，喬納森是頭號標靶，需要一擊命中來作為自己的出場首秀。

而莉亞卻不是，他是蝙蝠家族中最為特殊的存在。身為魔法少女她不會去討伐惡棍，只在如夢似幻的魔女結界之中行動。小丑二世摩挲着下巴，做出認真的思考神情：「好像是因為你。」

「我？」達米安隱隱有察覺，被點名了卻又感到難以置信。

雷克西一行人出場的目的就是將他和喬納森折磨致死，這一盤大棋下到現在，最後會落子在哪種結局誰也說不清楚。小丑二世卻不顧達米安的反問，自顧自地點了點頭：「沒錯，你。」

他已經有了自己的猜想。小丑二世和雷克西最為親密，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決定叛亂時小丑二世是他第一個招攬的同伴。

他說：「雷克西說過這是贈於你的一份大禮。其餘宇宙線中的達米安.韋恩都未曾將莉亞得到手，甚至將莉亞.底比斯存在的概念遺忘。而在這個宇宙中，你和莉亞的情感地位發生倒轉，所以他想要做個實驗。」

「如果莉亞.底比斯是作為魔法少女死去，而不是被魔女吞噬、或是或者魔女死去，那麼她的概念還會存在於你的記憶中么？」

「或者說——」

「作為蝙蝠俠之子的你，會因此而墮落崩壞么？」

雷克西一行的形象是經由反派團體而生成，一言一行，起源故事皆是仿照他人。達米安和喬納森作為常年與萊克斯盧瑟作對的速度，理應成為他和小丑二世針對的目標。

崩壞、是小丑對蝙蝠俠的期待。

達米安想到這裏，目光陰沉，鋒利的扎進小丑二世眼裏。

小丑二世連忙揮了揮手，急切地想要撇清自己身上嫌疑：「我都投奔你了，這事兒和我沒有關係。」

「是雷克西，他的腦子和正常人的不一樣。」

沒有一個普通人會以反派作為目標塑造自己的形象，除非他本身就帶有非人的破壞欲。生物個性的轉變通常都有緣由，人的內心將蟄伏怪物、或是神性。

「他喜歡將好的轉變為壞的，將一張白紙揉爛后泡進水底使其面目全非。他喜歡當一個觀測者，將一切稀少的東西集中在一起銷毀，就像納/粹。」

雷克西心中覺醒的傾向顯然屬於前者，他在來到地球之前甚至將自己的家鄉毀滅，使其成為宇宙中一捧灰燼。小丑二世在說這句話時，對着達米安伸出手在自己的腦側輕輕敲了幾下，像是要為自己的語言更添幾分說服力。

達米安試想了一下莉亞死去的場景，他下意識地對雷克西的猜測進行否認：「那又怎樣，我根本不會隨他的願。」他絕口不提在禁閉室內被監管時的崩潰，不提見到屏幕中莉亞的死後將小丑二世壓在牆壁上，一招一式都欲使其斃命。達米安相信自己的意志力，可小丑二世不那麼認為。

布魯斯.韋恩在雙親去世后覺醒成為蝙蝠俠，將畢生奉獻給這座危險又迷人的城市，成為哥譚罪惡與陰雨的縮影下使其不被吞沒的錨點。

至親之人的死去能夠塑造一個蝙蝠俠。

誰又說不準，至愛之人的喪生不會塑造出另一位「小丑」呢？

小丑二世頓了頓，他第一次不畏達米安韋恩的戾氣抬眼去正視對方。

「真的么，達米安.韋恩。」他重複地，一字一句地問：

「你確定你堅守的原則，你的自我，不會因為莉亞.底比斯的死去...而如砂塑般傾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