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哎呦,咋把柴火堆在門口啊!”
張放遠正在屋裏搗騰,聽到外頭一聲吆喝,他放下活兒出去,甘媒婆站在院門口,正守着外頭的柴火說道。
“放遠,怎麼把柴火堆在外頭?”
他還真不知什麼時候挨着院門的地方多了一堆小山包一樣的柴火。張放遠迎出去,他偏頭往院子外頭左右瞧了幾眼,也未曾瞧出蛛絲馬跡。
“撿回來的柴火還沒來得及收拾。”他笑道:“甘嬸兒,你快坐。”
張放遠引着人進中堂,又是端凳子,又是倒茶水的,殷勤勁兒倒是讓甘媒婆很滿意。
“大侄子,說句不好聽的,為著你這事兒我可是費了大力氣。”甘媒婆毫不客氣的坐下,牛飲了一口茶水。
若不是那兩斤肉提到家裏就被男人央着給燉來打了牙祭,從胡家被一通好罵出來,這樁活兒她就想罷手不幹了,做了這麼些年媒婆,還是頭一次被罵的這般狠厲。
何氏又送上一籃子雞蛋,她也只得厚着臉皮又跑了幾家,有了些心裏建樹后,雖也被陰陽怪氣了幾句,好在是不像胡家那般罵人難聽,以後她可都不去胡家說媒了,親事說不成仁義在嘛,鄉里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真真是不會做人。
“辛苦了甘嬸兒,等事成了定然大大封個紅包酬謝。”
甘媒婆擺擺手:“罷了,不看你的情面,也看你爹娘伯娘的面兒不是。”
“你且好生記着,此次說好的是廣家,他們家子女多,適齡的是排行老五的姑娘,我瞧了一眼,五官端正,性子又嫻靜,是個賢惠好操持家務的。你拾掇的齊整,帶些禮品同你伯娘前去相看,若是兩邊的合適,事兒也就成了。”
張放遠心中一熱,但還是謹慎問道:“廣家?可是村邊界上那戶人家?”
甘媒婆點點頭,這戶人家是前幾年遷到他們村子的,因住在邊界那頭,素日和村子裏的鄉親來往的不算密切,要不是在本村找不到合適的人家,她準備去鄰村問問看,路過廣家這才想起還有這麼一戶人家在。
廣家日子過得清貧,子女又多,前後有六七個孩子在,甘媒婆都沒有見全,只看了適齡的那個,如今廣家夫妻倆年紀又上去了,家裏人口多交的賦稅錢不得了,也是急着把孩子嫁出去。
大崇朝律法有定,凡女子小哥兒十五到三十歲不嫁人頭稅得翻倍,原是一人一年一算錢,也就是一百二十文,若是女子小哥兒到了適婚年齡未嫁者,隨着年齡越大,稅錢也就隨之翻倍,最高會達到五算之高。
這也就意味着家裏如果是有一個晚婚的女子或者小哥兒,那家裏光是這一個人最多可能就要交賦稅錢六百錢的賦稅,小一兩銀子了,若非是家境極好的人家,誰耐得住這樣交賦稅。
甘媒婆上門一說,廣家聽說是張放遠雖然略遲疑了一下,卻也還是願意相見一番。
“嬸兒特地同你打聽了一番彩禮的事兒,咱們村子的彩禮算不得高,尋常人家三五兩銀子就是體面了,這廣家也是很開明的,沒有吊著彩禮,你伯娘心裏對這樣也有數,到時候就按着這個價格談。”
媒婆交待的如此貼心,張放遠自是千恩萬謝,說了一籮筐的好聽話來。
甘媒婆也樂呵呵的吃了茶水,她用眼角環顧了一圈張家,上回她來這邊還是來吃喪酒,已經好幾年過去了,那會兒張家拾掇的很好,今朝過來,院子都長雜草了,屋裏雖是收拾過的痕迹,但到底是不如女子小哥兒收拾的細緻,桌凳上還有未擦乾淨的灰塵,單身漢的屋子可不就是這樣嘛。
不過也是難為了張放遠,本就是做屠戶的粗手糙腳,還得空出手來操持這些細緻活兒,能到這地步也算是好的了。
“好了,嬸兒把消息給你帶過來,這朝也不多坐着耽擱你。趕緊準備準備上廣家相看去,事情早些成了嬸兒也好早點領到你的喜錢不是。”
甘媒婆笑着告辭了去。
張放遠把人送到了門口,叉腰看着院門邊的柴火,無奈搖了搖頭,這個許老么!
“腿腳就好的這麼快?又能上山撿柴了。”
他悉數把柴火抱進屋裏,拾掇好后鎖了門,折身又去了一趟他四伯家。
“你跟我一道作甚,地里沒活兒幹不成?”
“我跟着你上城裏去瞧瞧,也好曉得求親相親要帶些什麼禮品,我求親的時候也派的上用場嘛。”
次日張放遠一早就要上城裏去置辦相看求親的東西,清早上陳四就過來纏着他。
“你是怎麼知道的?”
陳四癟了癟嘴道:“甘媒婆在村裡說了那麼多戶人家,別人家許是只會炫耀說媒婆上他們家給姑娘小哥兒說親了,不會說求親的是誰,但去了胡家,那大嘴巴能管的住?一下午大半個村子都曉得你張放遠託了媒婆說親了,我昨兒又見着甘媒婆去了你家,人出來笑呵呵的,就曉得肯定是說到人家了。”
“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干這等大事還藏着掖着都不跟我通聲氣兒。”
張放遠大着步子往村口去:“你年紀比我小,又不着急成親,難不成還想爭搶着跟我一起說姑娘小哥兒不成。”
“我也就比你小一兩歲,早已經到能成親的年紀了。”
張放遠道:“你不似我名聲不好,既是能成親了,作何還等着?”
陳四嘆了口氣:“我三哥不是還沒成親嗎,爹娘的意思是再着急也不能越過了兄弟去,等三哥的成了再輪到我。”
張放遠心想這陳家還挺迂腐的,看來兄弟姐妹多的人家熱鬧是熱鬧,也有許多不自在之處,像他這種獨生子也有好處。
“那你就先把人相看好,等你三哥成親了就直接去提親不就是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
話畢,陳四轉而又道:“你連廣家的姑娘都沒見過,此去相看了合適就成親,真的不尋個自己可心的?”
張放遠夜裏也是想過這個問題的,可是別說是現在,就是他上輩子都沒往這些事兒上去考慮過,眼下就想趕緊成家,畢竟自己現在年紀也不小了,而且他也沒有自己看上中意的:“咱們村子裏已經好許多,成親前還能自行相看,不似城裏禮數教條講究的多,全然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定下成親當晚才能見着嫁娶的人,可別再要求那麼多了。”
等成家以後,他要做事掙錢了。
陳四撓了撓頭:“說的也是。”
張放遠看着陳四笑了笑:“不過你有機會自己相看可心的可別錯過機會,我這是本該相看可心的年紀去浪蕩給錯過了,現在只能這樣。”
陳四應了一聲。
“誒!師傅,等等,乘個車!”
張放遠舉頭看見官道上有輛牛板車拉人,連忙招了招手。
陳四上前拽住人:“又不着急上城裏,咱們腿腳快,也就一個多時辰就到了,何必花這個錢。”
“那你便走路去吧,我坐車。”張放遠跨腿就上了板車。
“瞧你急的,跟去晚了人就跑了一樣。”陳四忙慌慌追上去。
今天是城裏趕集的日子,進城的人比往時要多些,官道上好些背着扛着挑着東西的人。冬季里掙錢路子不比農忙,村民都把銀錢捏的緊,就連牛車師傅的跑車錢都不好賺了,板車上加上張放遠和陳四才四個人,互不熟識,不是一個村子的。
張放遠面向帶煞,他眉骨高眉毛又濃,一張臉稜角分明,身形高大不怒自威,上車后原本在小聲說話的婦人都閉口了,一車人靜靜的。
“大伙兒牛車在前頭的犀角村停一會兒,我上村口去取點東西。”
牛車師傅發話,眾人也沒意見的應了一聲。張放遠百無聊賴之際,牛車就停在一顆大松樹下,師傅跳下板車快快的跑去拿貨去了。
張放遠長腿一抬,也從板車上下去,板車不小,但是他長手長腳,蜷縮在上頭還是不多舒坦。
下車他甩了甩胳膊脖頸,聽見也下了板車的陳四興沖沖的吆喝:“禾哥兒,你今天也上城啊?”
張放遠循聲望過去,靠山壁頭那邊有幾塊人高的大石頭,背東西上城裏的人會把背簍放在石頭上歇口氣,許老么也在那兒。
他聽見許禾不冷不淡的喚了一聲:“表哥。”
村裡人家就是這樣,不是近親就是遠房親戚,總之遠遠近近的都能攀上點關係。
“怎麼背這麼多東西?都是些什麼?”
許禾聲音比以前還要更沙啞,言簡意賅:“一點手編。”
張放遠見許老么對他表哥說話也是那個不願多加搭理的態度,心中竟然生出一股平衡的感覺來,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平衡個什麼勁兒。
“陳四,走了,師傅回來了。”
他見趕車的師傅扛着一口袋東西放回了車上,自己也跟着過去回到了牛車上。
“禾哥兒,坐車走吧,你背着這麼多東西到城裏都快中午了,早點去東西也好早點賣完。”
陳四熱心的喊着許禾,不出意料的被拒絕了。
坐車固然是好,可是到城裏四文錢,在城裏能買兩個素包子了,許禾並沒有那個閑錢。
陳四卻並不死心,眼睛提溜一轉,揚聲道:“張放遠請做牛車。”
話畢,他就狡黠的將人的背簍端去了牛車那邊。
許禾趕忙追過去,怎麼現在一個個的那麼喜歡搶別人的背簍:“表哥!”
“快,搭把手!”
陳四把許禾的背簍往牛車上遞,張放遠嗤道:“你請人坐車讓我付錢?還真想的出來!”
“都是一個村的鄉親,論年紀禾哥兒還不是叫你一聲哥,照顧一下弟弟怎麼了。”
“你是人正經八百的表哥,怎沒見得你掏錢照顧?”
話雖如此,張放遠的手還是在許禾追到之前把背簍端到了車上。
陳四跳上了車,對站在地上着急的許禾道:“背簍都上車了,快上來。”
許禾胸口起伏的快,有些憤然的看了他這陳四表哥一眼。
牛車晃晃悠悠的往前行,冷風晨霜呼呼的吹,在車上着實是比走路要快,但風也比走路要大許多。
陳四看着並腿垂首坐着的許禾,也不顧人家根本不想搭理自己,跟看見了指路燈一般,急不可耐的問道:“禾哥兒,今兒就你一個人上城裏嗎?”
“嗯。”
“那你二姐呢?二姐沒去?”
“沒,她在家。”
陳四又問:“那你二姐什麼時候會上城裏啊?”
“我也不知道。”
“待會兒你回來別急着走,城裏八寶齋有很多糕點都不錯,我買兩塊你替我帶回去拿給你姐姐好不好?”
許禾坐在兩個男人的對面,他低垂着大眸子,臉和唇都有些不自然的紅,前兒淋了雨得了風寒,時下吹着風臉更紅了一些,膝蓋上的傷也沒有好全,夜裏時時疼着。
他身體不舒服,今兒就是想藉著去賣東西到城裏看看大夫,原是不想說話,卻是拿人手短,坐人牛車,只好張口應答。
說了幾句,他就忍不住喉嚨的沙啞癢意咳嗽了起來,只望着牛車能再快一些,這樣也少吹風受寒,也少說幾句話。
“那你二姐喜歡吃什麼糕點啊?豌豆黃怎麼樣,她吃過嗎?姑娘家應該挺喜歡的吧,清甜可口”
許禾抿了抿嘴,微微止住了咳嗽,不耐去答話。
“你就行行好吧,告訴表哥,都請你坐牛車了。”
許禾忍了忍咳嗽,他當然知道天下沒有白來的好處,若不是為著二姐,村裏的男子誰會搭理他。想着既是有些來往的親戚,他還是得應付,正欲開口,膝蓋前卻突然先遞了過來一件兔毛縫做的大號外穿馬甲。
他舉頭,就見着他表哥挨了張放遠一拳頭,屠戶聲音冷蹭蹭響起:“你怎麼那麼多話,聒噪死人,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