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你的教養呢
皇宮送來的卷宗上,詳細記載着典王過往。
他乃宮女所出,幼時體弱,不太動彈,鮮少在人前出現,有一次在宮宴庭外不小心摔斷腿,更不願意走動,幾乎是悄無聲息的長大。
先帝昏聵,頗愛享受,當年後宮爭奇鬥豔,宮斗的厲害,嬪妃之間各種陷害手段不一而足,典王生母非絕色,當年被幸也是個意外事件,可偏她一舉有孕,得了兒子,別人什麼都沒有,嫉妒惡意的到來,幾乎是無可避免的事……
她被傳與侍衛有染,可能連生下的典王都不是皇上的種。
流言蜚語傳的整個皇城都是,這件事最後,以典王親手殺了那個侍衛結束。
先帝並未對這個事件重視或調查,只是覺得丟了面子,將典王母子一起打入了冷宮,母親身體不太好,沒熬多久就去世了,典王則變得更為沉默低調,整個皇宮幾乎都忘了這個人,直到先帝死亡傳到京城,新帝登基……
他開始不服,於是有了十六年前的刺殺事件。
當日刺殺結果,有關小皇子之事,在汾安侯府的案子裏已經清楚明白,小皇子和汾安侯嫡次子年齡一致,暗衛曾因不敵,將二人衣服換過,后又換回來,是以典王和汾安侯最初確定小皇子死了,後來又清楚的知道,小皇子並沒有死,需得斬草除根,他們不會容許一個可能的隱患留在世上。
要找一個孩子,還是走丟了的孩子,什麼樣的渠道最方便呢?
最容易想到的,不就是人牙子?尤其是暗門裏的人牙子,沒有什麼人比他們更無孔不入,沒有誰手裏的孩子的資料信息,比他們更多。
所以蛛娘娘很重要,不但得成立,還得扶持。
朝慕雲的話,皂吏們展示的資料,讓宮堂內外陷入沉默。
百姓們除了驚訝典王這樣的執着,還有點質疑他的能力,說句不好聽的,架起這麼大盤子,找這麼多年小皇子,都沒找到,這典王是不是廢物了點?
朝慕雲看着堂前嫌疑人:“所以這些事,康幫主知道么?”
康岳:“旁人的事,我為什麼知道,都說了我漕幫之大,管不過來——”
朝慕云:“管不過來自己人,倒有工夫管官府的人?”
康岳:“此話何意?”
“那日茶舍,但凡康幫主說話的時候,胡大人都特別沉默,”朝慕雲慢條斯理,“在我的印象里,胡大人是個尖銳果敢之人,從不怕事,為何你康幫主在的時候,很少說話,莫非——他是你手下,敬畏本就是習慣?”
“朝大人慎言!”
胡復蒙臉色不怎麼好:“公堂之上,惡意詆毀別人,這是你一個大理寺官員做的事?你的教養呢?你爹也不教教你!”
都被上司這麼提到了,屬下哪還能裝死,朝文康上前一步,嘆了口氣:“官署辦事都有章程,大理寺也不例外,雲兒,切不可胡鬧。”
他這一句話,直接讓現場氣氛沸騰。
豁,這可太刺激了,親爹來了!帶着居高臨下的氣場,來教訓兒子了!
烈陽昭昭,公堂肅靜。
朝文康當著裡外所有人的面,毫不客氣地教訓兒子,場面讓人震驚。
朝慕雲卻並沒有很激憤,臉上沒有過多表情,他知道本案涉及到便宜爹,一定會有人帶節奏,早做足了準備,等了半天,終於來了。
他視線微移,落到朝文康身上,你非要跳出來,就別怪我打臉了。
“上次見面時我問過父親,我身上所中之毒的來由,你未回答,而今過去這麼多天,你當已歸家問過高氏,如何,她怎麼說的,怎麼從你這裏——拿到的毒?你的毒又是哪來的?”
“雲兒,這裏是公堂,”朝文康看着朝慕雲,“不談家事。”
這話朝慕雲還沒反應,里裡外外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什麼叫家事,我們小朝大人身體狀況關繫着案子破解程度,因病缺席一天,兇手就逍遙法外一天,再次作案殺人,你負責么,找你有用么!”
“就是!問你案情的時候你憋着屁不說,教訓人家沒教養,現在問你家下毒的事了,你倒不說私事了,那你剛才裝什麼老子相!”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有人以為在自家悄悄虐待兒子,只要自己裝看不見聽不見,別人就都不會知道吧!”
朝文康被人群中喊話糊了一臉,差點沒反應過來。
他知道他這個兒子有出息了,卻不知道……竟這麼得民心?短短半年多,在他沒看到的地方,到底都發生了什麼?
一瞬間五念雜陳,感覺這個兒子無比陌生。
朝慕雲輕撫掌,雙手下壓,讓公堂肅靜:“泉山寒,江湖上的人要找,都有一定難度,為什麼你能找到,誰是你的江湖朋友?此人在現場——還是死了?”
朝文康眼瞳顫動。
“我猜死了,”朝慕雲看着朝文康表情的細微變化,“是姚波,對么?”
朝文康:“我同他只見過幾次。”
“只見過幾次,不代表不熟,”朝慕雲慢條斯理,“你說你曾經用過姚波的船,像京城圈子裏其他人一樣,帶些稀奇時興的玩意兒,但這些東西,真的是給家裏用的,還是別的什麼?”
朝文康一聽,就知這話中有話,朝慕雲只怕已經查過了……旁的東西可能查起來不易,但自己家的事,里裡外外貨物進出記錄,並不難找。
他若在這件事上撒謊,恐會立刻被拆穿。
可若照實答……沒法答。
朝文康沒說話。
這幾乎是默認的姿態,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和姚波就是熟人!可能平時見面不多,但絕對不止點頭之交,或許有更多的利益往來也說不定!
到了現在,大家也琢磨出來了,因何小朝大人今日問話過程似乎有些跳躍,方向時常調轉,不過只是想一條一條,幫大家把邏輯理順,讓大家看清楚整個案子的脈絡,哪怕被人挑釁,帶節奏也並不擔心,反正這些嫌疑人都不是省油的燈,誰屁股底下都屎,帶節奏到誰身上,小朝大人都不怕,早就胸有成竹了!
你想讓我問這個?行,咱不來虛的,直接打臉!等把所有嫌疑人的臉打一遍,信息線索挨個出來,案子全貌就齊活了!
牛的牛的,看小朝大人公堂破案,就是刺激!
有人已經攥着拳頭,暗暗給小朝大人鼓勁,快,收拾他!親爹又怎麼樣,幹了壞事,也該鐵面無私,繩之以法!
朝慕雲翻開案上口供:“我一直有個問題,王德業之死已然過去很久,很多第一次被走訪問到的人大都是一臉茫然,完全想不起當日發生過什麼,有沒有看到什麼,但你,卻記得很清楚——你那晚其實看到了什麼,是吧?你看到的是誰?”
朝文康還是沒說話。
朝慕雲便看向戶部單于令:“單大人呢,可還是不肯說?”
單于令視線若有似無滑過公堂,好似沒看任何一個人,又看完了所有人:“小朝大人這話是怎麼說的?所有我知道的,盡皆詳述,你手裏都有么。”
豈知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朝慕雲笑了,好像對方完全預料到了這一幕,知道一定會這樣。
單于令心中一凜,這位小朝大人怕不是還有什麼後手!
朝慕雲當然有後手:“都不肯說,本官只能再請一位證人上堂了。”
他微抬高手,拍了兩下。
側邊門帘掀起,又走進了一個人,女人,有些年紀,穿着簡單的素裙,梳着慵懶的斜髻,看似樸實無華,可一看到她的臉,看到她款款走來的腳步,很少人能移的開眼。
無它,太驚艷了。
淺淺一眼,看不出她的年齡,你能感覺出她並不年輕,可她臉上並沒有太多歲月痕迹,是成熟女子才能有的風情,黛眉杏眸,腰如柳擺,指似削蔥,淺淺一笑,櫻唇含貝齒,端的是風情萬種。
女子上堂行禮,聲音也潤潤如珠,好聽極了:“妾身見過朝大人。”
她的出現,讓公堂氣氛瞬間變得不一樣,人們臉上表情劇烈變化,有一個人,尤為突出。
朝慕雲當即點出:“康幫主表情如此驚訝,可是識得她?”
康岳眯了眼,慣常掛在臉上的笑容僵硬極了:“不但我認得,在場有些年紀的男人,大約都認得。”
“啊我想起來了——她是枝來芳,十來年前攬芳閣的頭牌姑娘!”
“我說怎麼這麼眼熟,真的是她!”
在場有人叫出了枝來芳名字,喚起很久之前的記憶,大家這才仔細看了看女子,恍然大悟。
“不是說枝姑娘已經……這不好好的么,怎麼這麼多年沒出現?”
“咦?你們看看,這芷檀姑娘,和枝姑娘是不是長得有點像?”
眾人視線齊齊過來,看看芷檀,又看看枝來芳,目光在兩個女人之間不斷游移停留,然後發現,雖然穿着打扮不盡相同,年齡氣韻也不一樣,但二人眉眼間的樣子,還有從背後幾乎分辨不出來,一模一樣的身形,何止是像,簡直太像了!
莫非她們是母女!
枝姑娘消失這麼多年,莫不是養閨女去了?
可也不對,芷檀姑娘一直在攬芳閣,少有聽聞身世,也沒見父母尋她……
見眾人從震驚到竊竊私語,再到安靜無聲,朝慕雲才道:“看來有些人已經猜到了,不錯,這位便是枝來芳,曾經攬芳閣的頭牌姑娘,芷檀姑娘是她的女兒,母女倆這些年過得並不盡如意,被迫分開,被別人分別以對方性命要挾,不得不為其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