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蘇墨墨看着窗外,小鎮人來人往,這個尚未被資本開發的偏遠小鎮上,路人臉上都帶着淳樸的笑容,但這其中,並不包括原身的父母。
一對將生兒子當做人生目標,對女兒無比苛刻的父母。
不,他們甚至不配被稱作父母。
原主自從12歲出來打工開始,靠的便一直是自己,最多也就和姐姐們求助,但姐姐們後來也各奔東西,這個城市,終究只剩下她一個人。
被人欺負了怎麼辦,找父母?
這個觀念,在小學被人欺負,父母反罵她“賠錢貨”活該時起,便消失了。
父母,不再是她的靠山。
無數個黑暗的夜晚,那個小小的女孩只能蜷縮着身子,躲在冰冷的被窩裏擁抱着自己。
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和別人不一樣,聽見同宿舍的女生抱怨着父母天天嘮叨,她也從一開始的羨慕變成了麻木。
有什麼好羨慕的呢?
畢竟這都是命。
就像父母說的一樣,你天生就是個賠錢貨的命。
原主其實並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是賠錢貨。
明明、明明她每個月都有給家裏寄錢啊,就算手被機器劃破,掌心被磨出厚繭,但每個月的1000元,從未斷過。
那都是真真切切的錢啊,是她一顆一顆螺絲擰出來的錢。
那為什麼她是賠錢貨呢?為什麼比自己還的堂哥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被誇呢?明明他一分錢也沒有給爸爸呀。
這些疑惑短暫地在腦海里盤旋過,最終,被父母一聲聲的責罵趕走,化為一粒塵埃,粘在肩膀上,成為無形的壓力。
讓這個未成年女孩不得不面對的壓力。
壓倒17歲的原主,讓她的世界變得灰暗的壓力。
…
想到那對父母,蘇墨墨拳頭都硬了。
但是想到什麼,她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然後看向穿着警服的小姐姐,求助道:
“姐姐,我已經好幾年沒有回家了,我不敢….”
局裏幾個人對蘇墨墨都頗有好感。
只是他們也有些驚訝這個女生和身份證上的照片為何如此天差地別,更離譜的是,少女周身氣質沉穩,一看便不是小鎮裏的人,但她身份證確確實實是18歲,正常來說,這個年齡的孩子還在讀高三。
看着面前泫然欲泣的少女,幾人都知道,這件事裏有內情,恰好今天不忙,幾人便仔細聆聽。
“姐姐,你們應該看得出來,我不像是個高中生,其實我只有小學學歷。”
“在我12歲時,父母不願意出住宿費和生活費,讓我輟學,我便去了a市打工。”
12歲?這是完完全全的雇傭童工啊!
更何況,不讓處於義務教育期的孩子讀書,本身也是犯法的。
但是想到女孩身份證上的地址,幾人又有些瞭然,畢竟那個村子實在太偏了,又是好幾年前。
只是可惜眼前的女孩了,一輩子都毀了。
看見小姐姐安撫的眼神后,蘇墨墨投去了一個感激的眼神,慢慢講述了原身的故事。
“12歲起,我便一直在廠里擰螺絲,工資只有2000,但每個月還要給父母寄1000,從12歲到18歲,從未間斷。”
“我有四個姐姐,她們每個人都出了8萬的彩禮錢給我父親,而這些錢,全部花在我的堂哥身上。”
“上個月,我父親打來電話,說我堂哥要結婚了,讓我和四個姐姐一人出2萬,但我身上實在沒有存下錢。”
“擔心會影響堂哥的婚事,我便在網上找了兼職,想多賺點錢。因緣巧合,我在網上當了主播,賺了筆錢。”
“你沒有責任出這錢。”
小姐姐斬釘截鐵道。
蘇墨墨苦笑,“是啊,也是接觸到不一樣的世界以後,我才知道,曾經的自己多麼愚昧。”
“我不想給他們這筆錢,我不想養比我的哥哥。因此,在三姐打來電話說要借給我錢的時候,我說自己欠了高利貸,要換電話號碼,希望她們不要再聯繫我。”
“我每天會控制飲食、運動、忌口,努力成為更好的自己,而我確實瘦下來了,變得和過去完全不同了。”
“但等到真正回到這裏的時候,我才知道,我還是沒有完全擺脫過去。”
“在父母面前,我永遠是那個沒有能力、只能任他們擺佈的小孩。”
…
聽完后,警察局幾個老民警都唏噓不已,像他們這樣辦了很多年案子的,其實看得也很多。
很多少年犯,其實都擁有一個不幸的家庭。
眼前的少女是幸運的,她憑藉著自己的努力走了出來,但無論如何,過去的那些傷害無法被輕易抹平。
她的童年,需要花一生去治癒。
老民警很直接地問道:“蘇小姐,你想怎麼做?”
蘇墨墨斂眉,目光中有着一絲堅定:“我想拿回我的戶口本,從今往後,除了養老,不會再有別的聯繫。”
小姐姐自然是支持她的,年輕人的想法先進許多,同樣身為孩子,她也更能感同身受。
幾個老民警雖然想再勸勸,但看見蘇墨墨堅定的神色,以及她講述的過去經歷,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就在警局想安排警察陪蘇墨墨同去時,蘇墨墨開口道:
“警察叔叔,謝謝你們,我不想耽誤警力,但我也很多年沒有回來了,請問你們可以幫我聯繫到靠譜的安保公司嗎?”
巧了不是,年輕的女警道:“我表哥在安保公司工作,我給你聯繫方式吧。”
由於蘇墨墨這是個大單子,很快安保公司的人就到了。
這家安保公司市的,只是恰好小姐姐的表哥和其他幾個同事回來休假,便接了蘇墨墨的單子。
他們都是正規持證經營的安保,因此,蘇墨墨便在6個大漢的保護下準備回家。
原主住的村子裏小鎮很遠,開車大約需要兩個小時,這裏剛下過雨,一路上道路崎嶇,滿是泥濘,顛簸了好久才到。
終於,車子停在了一個村莊門口。
由於位處偏僻,這裏的人並不都選擇外出打工,留守在家的年輕人也不少。
比如原主父母,生下女兒正值壯年便選擇在家種地養老。
此刻正是6點多鐘,夏天的天黑得晚,吃完飯後村裏有不少人正在散步。
看見突然出現的一輛越野車,村裡人都愣住了。
然後他們便看見車門打開,一個個年輕壯漢往下跳。
好傢夥,個個穿着黑色背心,戴着墨鏡,一身腱子肉看着格外紮實,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幹嘛的呢。
突然,想到什麼,人群里有一個中年男人面色一變。
他猛地捂住嘴邊,小聲道:
“該不會,這是來找蘇家要錢的黑澀會吧!”
眾人倒抽一口涼氣。
這一刻,大家都想起了前段時間村裡茶餘飯後的話題。
村裡都知道,蘇女兒每個月都會往家裏寄1000塊錢,前面四個女兒也就算了,也成家了,但問題就是出在了這個小女兒身上。
據說這孩子工資不夠,擔心每個月不寄錢被父母罵,居然借了高利貸!
就這麼以借養貸,利滾利,最後成了一個還不起的天價數字。
本來還想遮掩一下,結果老蘇前段時間要幾個女兒一人出2萬塊錢給侄子結婚。
要村裡人說,前面四個女兒給錢就算了,這都沒成人,她哪裏拿得出錢?
這不,受到刺激就乾脆告訴她姐自己欠了高利貸,還逃到外地了,讓她姐以後別聯繫她了。
聽說還挺孝順,一直讓她姐別告訴爸媽。
但她姐蘇三丫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妹妹被黑澀會抓走啊,便和空閑的二姐一起回來找爸媽了,想一家人湊點錢,把錢還清。
兩姐妹回來那天動靜很大,全村人都知道了。
脾氣一直很好、任勞任怨的蘇三丫直接將碗都砸了,大聲吼道,聲聲泣血:
都快被人抓走了,你還不肯出錢?!我們究竟是不是您的孩子!”
附近的人聽見動靜連忙趕了過來,也出於想看好戲的目的,便直接推開門勸道:
“三丫,別和你爸吵啊,你爸媽也不容易,一個人把你妹拉扯大,這村裡誰不知道他多辛苦啊,你們就多體諒體諒,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爸媽肯定為你們好的。”
又是這句話…
一直沉默的蘇二姐情緒不明地笑了笑,質問道:“父母便能眼睜睜地看着孩子被高利貸抓走,卻還藏着那幾個錢嗎?”
高利貸?
圍觀的鄰居頓時嘩然。
哪怕沒讀過什麼書,沒出去見過世面,但這三個字的威力誰不知道啊!
接下來,他們聽見了更勁爆的事。
從12歲開始打工,每個月都寄回家1000塊錢,這麼多年沒有一天落下的。”
“你們只關心錢,根本沒想過一個12歲的孩子怎麼生存下去,那我便告訴您,您用的每一分錢都擰螺絲賺的,是從高利貸里借的!”
“這錢你拿着不燙手嗎?我們四姐妹的40萬彩禮錢還不夠你花的嗎?現都快被高利貸的人抓走,你還一分錢都不想出?”
40萬??
雖然都知道蘇二剛女兒每個月寄生活費,但大家都沒想到他還賺了這麼多彩禮錢。
好傢夥,這生閨女可真賺吶!
眾人都看向了面色鐵青的蘇二剛夫婦,有人勸道:
“二剛啊,確實是你們的女兒,你們也不能眼睜睜看着她被帶走啊,孩子回來了可以慢慢教育,但你得先把人保下來啊!”
說到底,現在誰都嫉妒擁有40萬的蘇二剛,巴不得他把錢花光呢。
但他們哪裏知道,這40萬早就被砸進了水裏面,影子都看不見了。
“沒錢。”
蘇二剛這些年養尊處優,在村裡處處都是被人捧着的,現在突然被落了面子,自然掛不住。
他也自恃身分,不想直接開吵,便只說了這硬邦邦的兩個字。
男人有些滄桑的臉上一片冰冷,他抖了抖手上的煙,甚至沒有正眼去看兩個處於憤怒的女兒。
而那個欠着高利貸,逃到外地的小女兒,彷彿也根本不存在一樣。
——從來都是這樣。
蘇二剛從來都是這麼對自己的女兒,他的眼裏沒有她們,他生女兒,卻厭惡到恨不得她們不存在。
對他而言女兒的存在便是一種恥辱,一種他不是男人,生不出帶把的男娃的恥辱。
在蘇二剛看來女兒養他是應該的。
畢竟她們這一輩子都欠他的,要不是她們,他蘇二剛也不至於這麼多年抬不起頭。
蘇二姐冷靜反問:“錢呢?40萬,一分都沒了?”
“都給小志花了。”
蘇二剛輕描淡寫。
“嘶!”
鄰居們再次倒抽一口涼氣。
這蘇家的寶貝孫子也太金貴了吧?一個人直接花掉了40萬??
蘇二剛理所當然道:“男孩子就是要花這麼多錢,小志理想遠大,我這個當叔叔的多出點錢是應該的。”
“所以說沒錢被高利貸抓走也是應該的嗎?你這個父親不管自己的女兒也是應該的嗎?”
蘇三姐怔怔問道。
蘇二剛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蘇母還未回來,但蘇二姐覺得自己也沒有繼續留在這裏的必要了,她拉過蘇三姐,冷冷道:
“我這個月不會給你們寄錢了,你們好自為之吧。”
蘇三姐沒有那個魄力,她還沉浸在父親的冷血中,便獃獃地被姐姐拉走。
當晚,這件事情就被鄰居們傳得整個村子都知道了。
大家一邊感慨蘇二剛的魄力,一邊覺得他這樣撕破臉不好,萬一幾個女兒不養它了呢?
老大哥一言點醒了他:“哎呀,你還不懂啊,那蘇二剛這麼多年,少了哪個女兒的錢了嗎?他精明着呢,你就別管了。”
“就像你家養的狗一樣,你天天打它,它怕你恨你,但哪天隨便喂口飯,它不是又會乖乖地回來了?
眾人也才恍然大悟,又羨慕起蘇二剛的好運。
誰也沒有關心逃到外地的,以及被pua妹,只是偶爾,會有人想,惹的可是高利貸啊,難道不會找到蘇二剛這裏嗎?
…
很顯然,這人的想法應驗了。
面前這一群穿着黑背心的壯漢,很明顯就是找上門的黑澀會啊!
一時間,圍觀的村民們頓時散了開來,躲回家裏。
關好門窗后,年輕人這才在村裏的微信群里聊天,詢問此事。
【你們看見村口的車子了不。好傢夥,那群放高利貸的人看着可真不好惹啊!他們怕是找不到了,所以才找到她爸媽家,蘇二剛夫婦這下慘了啊!】
【搞什麼鬼哦,一天天的,這不是打擾人嗎?大晚上的找上門,誰不怕啊!】
【蘇二剛還是太笨了,要我的話早就跑了,女兒都欠了高利貸還這麼傻,一直待在家裏不是等着別人找上門嗎?】
【蘇二剛還是還錢吧,父債女償,那女兒沒錢了他幫忙還又怎麼樣?那張家的不也是爸媽幫忙還的幾萬塊錢網貸嗎?】
【張家那可是兒子啊!就是個丫頭片子,她爸媽怎麼可能願意掏錢?】
【也是哦,不過我還蠻羨慕蘇志的,叔叔養他,現在還姐妹養他,唉,我怎麼沒個姐姐呢!】
村裏的微信群是這些不出去打工,在家裏啃老或者種地的年輕人建的,因此,蘇二剛自然沒收到消息。
那些不玩微信的上了年紀的人,也沒誰想着和蘇二剛打個電話通個氣。
一來誰都怕被黑澀會報復,萬一蘇二剛跑了,那要高利貸的討不到錢,自己不就遭殃了嗎?
二來么,蘇二剛活得挺失敗的,以前生女兒抬不起頭的時候性格陰鬱,後來靠着女兒發達以後,他也只知道炫耀,卻沒漏出什麼好處給別人,那錢啊,全給他侄子去了,在村裏的人緣差得很,內心來說沒人願意和他玩。
冤有頭債有主,還是蘇二剛自己看着辦吧。
實在不行,就找他侄子,反正和他們沒關係。
….
蘇二剛家裏很熱鬧。
雖然蘇二姐和蘇三姐決定不給錢了,但蘇大姐和蘇四姐卻早就把兩萬塊錢打到了他的帳上。
四萬塊錢,加上蘇二剛的一點存款,足夠給侄子辦一個好婚禮了。
侄子也很敬重他。
這次女方來家裏相看,他還特地把地點選在了自己這個叔叔家。
侄子是真把自己當做親爸看待啊。
看着侄子眼中的孺慕,母親眼中的讚許,還有哥哥嫂子的笑容,蘇二剛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他抓過侄子的手,諄諄教誨道:
“小志啊,男兒志在四方,你以後成了家就是個大人了,一定要擔起自己的責任,做個對國家對社會有貢獻的人。”
“當然,路上肯定會有許多困難,但叔相信你,叔是看着你長大的,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要是有什麼困難,儘管和你叔說!”
蘇志看了眼面露尷尬的女友,臉上的笑容也有點掛不住了。
今天是女方來相看的日子,拉着他說個不停幹啥?
好在蘇二剛拿出了一個厚厚的紅包,遞到了女友手上,蘇志這才露出笑容。
“這是10001,寓意着萬里挑一,希望你以後好好照顧小志,一起好好過日子。”
照顧小志?
女友臉色有些微妙,但手中的紅包讓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輕聲道:“謝謝你,叔。”
就在一家人其樂融融之際,突然,門被敲響了。
蘇志正好有些尷尬,便連忙起身,“我去開門。”
但門一開,蘇志傻眼了。
只見外面站着一排壯漢,戴着墨鏡,個個看着都不好惹。
蘇志臉色一變,很顯然,他也想起了自己堂妹的遭遇。
但就在他想關門時,突然,壯漢們伸手抵住了門,隨後,一道身影走了出來,伴隨着一道聲音。
“堂哥,你不記得我了?”
蘇志傻眼了。
眼前這個戴着墨鏡,看着跟個大明星似的女生,是他那個在工廠打工的堂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