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血觀音44

第151章 血觀音44

長安最近不太平靜。

科舉刺殺未平,真相尚未查出,百姓中開始流傳一種“行詔籌”。

這種“行詔籌”,是指民眾用禾桿或木籌作為傳訊工具,在長安里巷阡陌間奔走,傳遞消息。人們看到消息,口上不說,拿過木籌,自發傳給下一人。

這種隱晦的傳訊方式,一般發生在王道不存、天下轉衰的王朝末期。據不可靠傳聞,南國末期的長安街坊間,就出現過這種行詔籌。

一者說太子羨將往甘州;一者說南國將亡。

而今這種“行詔籌”出現在大魏街頭,竟過了半月之久,朝廷才震驚地發現民間這種近乎邪叛的舉措。但這種“行詔籌”很難查出源頭所在,百姓爭口不言,朝廷也判斷不出到底有多少百姓參與了這種事。最令人頭痛的,是這一次“行詔籌”的內容,與林相有關——

一者說林相受賄,任意擺弄科考,科考及第者,非世家子弟不出,非林相所授意不出。朝廷是林相的一言堂;

一者四處散發林承早年拋妻棄子之事,津津樂道講述王靈若母子在甘州所受的不平待遇,藉此說林相與自己的愛女林雨若之間的齟齬。既然林承早有拋妻棄子的先例,這一次的林雨若身死之事,難說不是林雨若礙了林承的眼,林承的又一次發瘋舉動。

林承在民間多少年都是聖人臨世的形象,一朝被人如此詆毀。朝堂百官私下嘀咕,不敢發聲。以致滿街巷都是這種傳聞,傳聞終於傳到林家——

"一派胡言!”

林承初聞這些胡言亂語的傳說,氣得血熱頭暈,一下子跌倒在座,半晌緩不過神。

向他通報此事的刑部官員憂心忡忡:“相公,民間到處這樣說,下官聽到這種傳聞滿心震驚,這分明是有人構陷相公……但這等拙劣手段,真的以為能威脅相公?朝廷辦案是要看證據,民間百姓卻藉著口舌四處宣揚朝廷包庇相公……”

林承手撐着額頭,青筋微跳。

他喃喃自語:“靠民憤來反逼中樞嗎?”

實則為了避嫌,自科舉那邊出事和林雨若身亡,林承除了被大理寺傳喚,皆閉門不出。但因他是一國之相,大理寺與刑部查案沒有進展之時,民間便會懷疑大理寺與刑部有意包庇林相。

百姓不是不記得林承聖人的榮光,只是聖人落馬,看起來更加現實。

這位彙報此事的刑部官員偷看林相臉色:“下官發覺此事,立即召集人馬,沒收那‘行詔籌’。但長安百姓數百萬,因陛下多年的放縱,人們對於這種事向來感興趣,下官也說不準這聲音會如何發展……另外,下官不得不說,此事理應是京兆府職責所在,難道韋府君竟沒有向相公彙報此事嗎?”

林承嘴角唇紋深重。

說起韋浮,林承微微眯眸,想到了那日在大理寺接受審問出來時,見到的韋浮。

韋浮依然是翩翩君子風采,眸中噙笑,使人如沐春風,說出的話卻與溫暖沒什麼關係:“林女郎若真是自盡,不是被你們逼的嗎?想她消失的人應該不是我,看不慣她天真單純的人,是你們才對啊。”

那時候烈日炎炎,徐清圓立在廊角,韋浮站在花圃旁,林承負手立在月洞門前。

他們形成微妙的三足格局。

韋浮顏色清淡的總是噙着笑的眼睛,與林承對視一瞬。

林承想,從那時起,他的這位學生,就將與他的離心擺在明面上了吧。

林承事後幾次召見韋浮,韋浮皆不見。林承不清楚韋浮是因林雨若之事遷怒於他們,還是韋浮知道些什麼……總是發生這樣的事,林承做什麼都被天下人盯着,他不得不停了各種動作。

林承冷笑:“我威脅大理寺……呵,如今最希望查清真相還人清白的,就是我了吧?但是……眾口鑠金,民心難撼,即使你們查出真相公示天下,百姓們會相信嗎?有些聲音的流出,謠言比真相更讓人印象深刻。”

他經營多年的賢名,終會因此而毀。

刑部官員訥訥不敢答。

林承閉目思量,傳他拋妻棄子之事,誰最在意呢?

他心中一動,問管事:“林斯年呢?”

管事拱手:“出事後,林郎君與其他人一樣不得進出林府。林郎君眼下應該在他院中休息。”

林承垂目思量。

刑部官員咳嗽一聲。

林承抬目。

刑部官員支吾:“相公,下官想問個准信,那個考生行刺吏部侍郎,說您受賄之事……”

林承淡漠:“怎麼,連你也懷疑本官?”

刑部官員連忙說不敢。

林承:“本官從未受賄,從未操縱科考,從未授意誰入朝,誰不入朝……本官一身清白,沒什麼不能為人道的。爾等想如何查就如何查……”

刑部官員賠笑:“自然!只是如今聲勢壓不住,恐怕相公府上也要被搜查……”

管事在旁怒:“你們膽敢搜相公府宅!”

刑部官員瑟縮不敢吭氣,他看到林承目中浮起一絲嚴厲隱怒,緊繃十分。然後很快,林承眼中的那怒意便被另一重焦慮壓下,林承保持着沉默。

連刑部官員這樣的自己人,都不相信他。世間所謂無不空穴來風,蓋如此時。

書房一時靜極。

極度靜謐中,他們聽到外面張皇呼聲,聽到長陵公主怒氣沖沖直奔書房而來:

“林承呢!叫他出來……我們若若是不是他殺的?外面到處都是這種聲音……”

書房中人面面相覷。

他們看到林承平靜的:“攔住她,別讓她進來。”

他不想應對一個失去理智的女人,不想用漫無邊際的謾罵與互相指責來在此危急關頭消磨時間。長陵公主根本不明白林相所面臨的處境,她為女兒討要一個清白,卻連源頭都找不對。

外面的人果然攔住了公主,將哭哭啼啼的公主關押了起來。

但平靜沒有持續太久。

外面有侍衛敲門,緊張不堪:“相公,林女郎的屍體,找到了……”

林承一愣,猛地抬頭,身子晃了一晃。刑部官員等人看着他,他們在這位相公眼神中看到短暫的空白,一瞬的蒼老。林女郎屍骨不存時,他們尚抱有希望;林女郎的屍骨若是找到了……

林承袖中的手微微發抖。

不合時宜的,他獃獃立在原地,想到的是自己那個菜市場的噩夢,那個雞在晌午打鳴,他拿着刀站在血泊中,舉目四望,什麼也看不清……

刑部官員有些可憐這位相公。縱是叱吒風雲,那也是年輕時候的意氣。而今的林承,不過是一個中道痛失愛女的半百老人。

但是,他不得不提醒相公:“林女郎的屍體若是找到了,死因會查得更快。為了林女郎,相公恐怕不得不開放林府,讓大理寺與刑部來此搜查證據了……但是相公放心,臣一定努力擋在大理寺之前,任何證據,必然要先到刑部。”

林承這一次竟然沒有拒絕。

他默默頷首:“辛苦了。”

刑部官員不敢攬功,拱手低頭:“當務之急,相公還是查一查,是誰針對相公佈的局,對方目的到底是什麼。如相公所說,相公一身清白,無懼任何詆毀,那對方此局便實在奇怪……恕下官看不懂。”

林承不語。

是啊。

他按兵不動,不也是看不懂此局目的嗎?他知道滿朝文武都在他背後竊竊私語,將他的私德當做談資,暗中猜測他做過什麼,或者想用他女兒的死做什麼文章。

他知道自己什麼也沒做,但何止百姓,連陛下恐都在猶疑。

可是……敵人是誰呢?

敵人的這步棋,用意何在呢?

林承在朝上的敵人不算多,大半朝堂都在世家掌控中。即使世家內部有些齟齬,但世家牽一髮動全身,誰人會那麼大膽……而世家之外……

林承睜開眼,目光幽靜。

他想到了徐清圓,想到了韋浮。

他問:“徐清圓在做什麼?可與韋浮有過私密接觸?”

管事不懂他為何這樣問,只答:“女科已停,徐女郎除了配合大理寺查案,便只閉門不出。至於韋郎君,應當是正常辦公吧……相公需要查一查嗎?”

看不清敵人與目的皆讓林承焦躁。

他點頭。

林承:“着重監視徐清圓、韋江河。稍有異動,立即向我彙報。還有,‘行詔籌’的事,務必嚴查。到底是誰行此惡毒詆毀之事,若無源頭,朝廷威望何在?”

他再抿唇,道:“督促刑部與大理寺,科舉上的行此與若若……之死,儘快結案。”

刑部官員一怔,為難道:“可若無確鑿證據……”

林承:“以往沒有確鑿證據的案子,想來刑部與大理寺結案結了不少。你們素來有經驗,相信這一次也能做好。”

刑部官員領悟了林承之意,心中微微發寒,點頭應了。林承連女兒死亡真相都可以不要,女兒之死可以為他的名譽讓路……莫非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成為一國宰相?

以往遇上這種案子,刑部和大理寺互相推搡。自從晏少卿任職,大理寺主刑,刑部雖職權些喪,卻到底不用面對這種難題。而今晏少卿不在,大理寺和刑部重新回到這種互相推搡的局面。

這是案件進展不快的一個重大原因——既不想得罪百姓,又不想得罪林相。

林承已經不管刑部官員內心如何想,他重新落座,閉目間,模糊中,眼前彷彿出現一張棋局。棋盤的對角處,已經放了一枚黑子,靜靜等待。

棋盤上黑白交錯,殺機若有若無。但是——

想下好一盤棋,黑子白字皆是棋面上的事。比起棋子,更重要的是,執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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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風雲巨變之時,西域的不太平因歷來已久,沒有引起大魏太多重視。但從去年年底開始的南蠻內亂,一直被關注着。

大魏公主剛嫁入南蠻便發生這樣的事,大魏尚來不及反應,公主就與她那王子駙馬一同失去了蹤跡。南蠻戰況慘烈,大魏新任的西北大將軍不得干涉西域之事,便只能在旁着急圍觀,不得出關參戰。

在廣袤的西域平原與山谷間,南蠻王的死引起諸位王子的爭位之戰,而這種戰爭擴大到整片西域,上華天這樣的地方也不能倖免。

在長安為林家事爭執不休之時,西域大地上,暮明姝和雲延帶着侍從們,疲憊地深陷奔波之路。

雲延是南蠻王子。

王子們之間對南蠻王的覬覦,必然波及他二人。暮明姝剛入南蠻,尚未來得及大動作,便聽到南蠻亂了的消息。她又尚未來得及對這種亂局作出解讀,就與雲延踏上了奔逃征戰之路。

生既為戰,勝者為王。

誰是南蠻之主,誰將成為西域之主,南蠻的諸多王子心中,都有各自的答案。

同甘共苦的逃亡生涯,讓暮明姝與雲延建立了深刻的感情。

暮明姝有時候會迷惘於這種亡命天涯帶來的錯覺,似乎她的後半生確實會與這位異國王子綁在一起,似乎她出關,真的是要做他的妻子,為他生兒育女……

他們在烈日下騎馬,在夕陽中斬斷敵人的追蹤,在夜間的腥風血雨中並肩追敵,在暴雪與暴雨間交換戰績。他用弓,她用鞭,長弓射日,長鞭掠影,鐵馬冰河迸濺出輝煌奪目的光澤。

暮明姝逐漸找回昔日戰場上的意氣,她不得不為自己夫君殺敵時的英武而折腰。

他們是夫妻,面對共同的敵人,他們自然可以夫唱婦隨,相攜着在草原與沙漠間縱馬長行,無人能及。

南蠻繼續這麼亂下去,公主回不到大魏,這種可能性是很大的。

直到這日,事情出現了轉機。

暮明姝與雲延在一處小村落躲過一場襲殺,正要休養生息時,侍衛前來報告二人,說他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趕路人。

暮明姝和雲延警惕他們會遇到的任何敵人,黃昏下,二人不顧身體疲憊,一同前去見那個奇怪的趕路人。

他們看到的是一個風塵僕僕、衣衫臟污的中年男人,衣着破爛,形容狼狽,像剛從災亂中逃出來。這人穿着西域的胡服,打扮也和西域部落的百姓差不多……但是當衛士們強迫他抬頭,當他眼睛看向眾人時,他那壓不住的儒雅書卷氣,出賣了他。

他絕不可能是胡人。

衛士在責問:“說,為什麼假扮南蠻人,為什麼會說一口流利的南蠻話?你出現在這裏是何目的?”

這人抬頭,看到門口進來的一對夫妻,目光微微縮了一下。

暮明姝盯着這個一身臟污的中年男人,有一瞬恍惚,覺得此人面善,似乎在哪裏見過……

她的丈夫雲延盯着這個人片刻,慢慢笑起來:“徐固,徐大儒。”

暮明姝眼睛驟然亮起,上前一步:“徐固?你就是徐固?是露珠兒的爹?露珠兒一直想找你!”

徐固驚訝。

他看到雲延時,便覺得自己在劫難逃。但是這位王子身邊的女郎貌美英秀,還說出一口大魏話,提到他女兒……徐固定定神,判斷道:“臣見過公主殿下。”

暮明姝挑眉。

數日以來,緊張的戰爭讓她不苟言笑。她此時見到徐固,少有地開心,側頭與雲延笑:“不愧是徐大儒,與我們一照面,便猜出我是大魏公主。”

雲延跟着笑了一笑。

他笑容向來英俊,一雙桃花眼讓人產生迷惑性。連日生死交供的交情又讓暮明姝對他產生些信任,放鬆心情的暮明姝,短暫的遲鈍,讓她忽略了些細節。

暮明姝大步上前,扶起向她行禮的徐固,她向徐固保證:“你殺了南蠻王的事,我們都知道了。整個南蠻都在追殺你,你跟着我和雲延吧。我會讓人護送你回大魏的……”

暮明姝遲疑一下,道:“徐大儒可願回大魏?”

徐固沉默一下,回答:“到了該回大魏的時候了。”

暮明姝:“好!徐大儒身上的叛國罪,到了大魏自然有答案。你是露珠兒的爹,我信任你,希望你也不要辜負我的信任。”

徐固目光幽幽爍了一下。

他遇到這樣性情爽朗的公主殿下,微微意外,又微微恍惚。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也是這樣爽快性情,如今……

徐固回神,向公主再拜。他有必須回去大魏的理由,妻子……再說吧。

暮明姝回頭看雲延:“找地方讓徐大儒好好休整一下?”

雲延微笑:“好。”

徐固:“多謝兩位殿下。”

徐固在侍衛的帶領下,向門外的方向走去。暮明姝立在原地沉思着接下來他們該如何是好,雲延懶洋洋地靠在門框邊緣,看着徐固越走越近。

夕陽餘暉拉長他們的身影。

殘陽似血。

徐固與雲延擦肩之時,雲延突然抬手。

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出手,刺向徐固的心肺。

雲延是武力這樣高強的人,他漫不經心的殺機,殺人時的狠厲果決,不但讓侍衛們反應不過來,就連暮明姝飛奔過來,也一切都晚了。

鮮紅血液迸濺。

雲延要殺誰,誰必須誰。

暮明姝目眥欲裂:“雲延——!”

她接住徐固倒下的身子,顫抖着、憤怒着、慌亂着去捂徐固身上的血。她出手想拔掉徐固心口上那匕首,可是這樣危險的部位,她怎麼拔?

大片大片的鮮血流失。

暮明姝憤怒得渾身發抖:“雲延!”

跟着她的大魏武士們刷刷刷拔刀,面對着雲延那邊瞬間拔刀的南蠻武士們。

雲延慵懶地靠着門框,笑盈盈看着他們,笑意不達眼。

刀尖相對,雲延錯過眼,不看暮明姝。

他淡聲:“徐固必須死。刺殺南蠻王的兇手若不死,我說服不了南蠻幾部,我登不上南蠻王的王位。阿姝,為了我的王位,別和我為敵。”

暮明姝冷冷看着他。

暮明姝讓自己的衛士接管徐固,她一點點站起來,發抖着,提起刀,鋒利刀刃朝向他。

手上屬於徐固的血滴答濺地,暮明姝眉目美艷妖冶,在這般劍拔弩張下,她竟然微微笑了一下。

她目光盯着雲延高大的身軀、英氣的側臉,她平靜地凝視他,將自己受到的屈辱銘記。她緩緩的、靜靜的:“這話應該是我說的——雲延,為了我的王位,不要和我為敵。

“但是,我們從此刻開始,就是敵人了,對嗎?!”

恩愛假象破裂,權勢之爭,國讎之間,天真是致命傷。

這致命傷,讓暮明姝渾身血冷,遍體生寒。

朔風冷冽,暮明姝拔刀,刀光映她眉眼,血色夕陽斑駁。她一字一句:“你當著我的面殺徐固,殺我一心要救的人……雲延,你好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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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綿雨數日。

昏昏日落,華燈將上,星星點點的光落在街巷間的水窪中,滴滴答答如花之開敗。

徐清圓撐着傘,慢慢地在雨中淺行。在風若的陪伴下,她向韋家遞了口信,說想見韋浮一面。

在此之前,徐清圓將將從大理寺出來。

陳少卿消極怠工,不想查涉及林相的案子。張文熱血滿滿幹勁十足,多次強硬地召徐清圓去大理寺,將線索重複了再重複。張文咬定兩個案子是林承的陰謀,徐女郎應當配合他,幫他查出真相。

徐清圓問張文:“為何篤定此事與林相有關?”

張文:“滿街巷都傳……”

他閉了嘴,警惕着不說。

徐清圓喃喃:“行詔籌嗎?可是南國末年,不是也出現過行詔籌?那時謠言四起,如今和當初有何區別?”

張文:“你不懂,空穴不來風,那也不是謠言……哎,林女郎的屍身找到了,在水裏都泡得不成樣子了。你要看看嗎?”

徐清圓本不應該看。

但她想了一下,還是去看了仵作的記錄。

長陵公主堅持這不是她女兒的屍體,但是林雨若的侍女們泣不成聲,哭着認領了林雨若的屍體。大理寺進入了林家去調查,翻遍林家府邸的東西,為了找出線索……

林雨若若是自盡,當有緣由;林雨若若是被人推下樓,也應有緣由。

比起虛無縹緲的路人,林家人的嫌疑顯然更大。

侍女們哭哭啼啼,將林雨若生前寫的字、作的畫,全都交代出來。侍女們訴說林雨若回到長安后的蹤跡,說林雨若如何不快樂……

樁樁件件,似乎都在說是林承所逼。

徐清圓離開大理寺前,張文自信滿滿地叮囑她:“後日,我要當堂公審,徐女郎可來前聽!”

徐清圓詫異:“你們尚未找到證據……”

張文責她一眼:“證人證據都在,此事足以結案。林相行此惡事,已不是一次兩次,本官必揭穿他的真面目。徐女郎坐看便是。”

徐清圓想勸說,被張文不耐煩地趕了出去。

她溫柔嫻靜,一介白身,柔弱女子,顯然沒人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但徐清圓心中隱隱約約捕捉到什麼,這讓她不安。

所以她來見韋浮。

韋家這處宅院,只有韋浮一人獨住。他不和韋家人一起住,畢竟他是狀元郎出身,是當今的京兆府少尹,他有權獨開一院。

何況,徐清圓聽說,韋浮除了與他外祖父韋松年親近一些,和韋家其他人都不如何往來。

韋浮在書房中接見徐清圓。

徐清圓褪下胭紅色斗篷,露出姣好面容與纖纖身量。

雨水滴滴答答,順着屋檐向下滴落。柔和的燈燭火光,照在她側臉上。

韋浮坐在案前慢悠悠品茶,回頭望她一眼,見她嫻靜雅緻之美。韋浮道:“你從不登門拜我,小廝說你想向我討教你父親叛國之罪,這是稀奇。你怎麼想起此事?

“不過你放心,你是我最疼愛的師妹,你爹的案子既然壓在我的案牘上,我認為你應當有自信我不會如何才是。”

他微微笑一笑,幽靜淡然:“怎麼,難道需要我口頭應承嗎?”

徐清圓屈膝行一禮,聲音清婉柔和,徐徐道來:“我不是與師兄說我爹的案子。我獨自前來,是想從師兄這裏得到另一個答案……”

韋浮眸子清幽地看着她:“慢着。”

她停住話頭,沉靜地回望,目無怯意。

韋浮垂下眼,輕輕道:“我聽說,龍成五年的春日雨夜,你帶蘭時前往晏府求助。那一日,你必然如此時面對我一樣,在晏清雨的書房中見到了他。”

韋浮出一會兒神。

韋浮微微笑,手下輕輕一“啪”,徐清圓才注意到原來他在獨自下棋,手中黑子映得他手指乳白如玉,修長勻稱。

韋浮:“你如此時一樣弱質纖纖,分別獨自面對晏清雨與我。你不知你所處局面是開朗或是晦暗,卻每一次都要向前走。

“師妹,我問你,你害怕嗎?

“同樣的春日,同樣的雨夜,你好像回到了故事的最開始,好像重新回到了進退維谷的局面。差不多的困局,你有勇氣再走一遍嗎?”

徐清圓身子微微顫一下。

是的。

她手持匕首,鮮血淋淋,再一次立在了懸崖邊。懸崖邊風聲呼嘯,天地無色。

這一次,沒有一個晏傾從後走來,拋下她手中的匕首,拉過她的手,將她抱在懷中。

黃昏已去,夜色已至,她獨自面對命運。

徐清圓緩緩抬起臉,她美麗的眼睛凝望着韋浮。褪去懼怕和迷惘,蘊起勇氣與堅定,她向他問出:

“是你殺了林雨若,是嗎?”

--

西域的上華天中。

夜色深濃,帷帳紛飛。

朱有驚端着新制好的葯進屋舍,告訴裏面那人,讓那人再次試藥。

帷帳如雪,朱有驚抬起眼,看到帷帳后若有若無的身影。那人睡在寒夜帳內,推開帳子的手蒼白瘦削。

他不見天日,獨處這幽暗,宛如一捧春日即將消融的薄雪。

地磚上紙張紛飛,時而有血跡斑駁的紙砸在廊柱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遍地都是的訊息。西域都知道,上華天的主人不見世人,兵不血刃,卻剛剛解決了一場上華天的內亂,並將目光投到整個西域。

但是上華天內部有隱隱約約的傳說,上華天的主人快要死了。

雖然這樣的傳說,每一次都被朱有驚呵斥住。

跪坐在氆毯上倒好葯后,朱有驚心裏輕輕嘆氣,口上習慣性地準備勸人服藥。

他聽到晏傾溫靜的聲音帶着沙啞,從帳內傳出:“先生,先不用藥了。”

朱有驚皺眉;“為何?難道連你也覺得我的葯沒用?你不要聽那些人亂說……”

賬內的青年掀開帷帳,露出眉眼。如同一道明澈月光落在海上,落在黑暗深淵上,熠熠生輝。

晏傾手中棋子向外輕輕一拋,清脆聲濺在地磚上。

他與朱有驚的目光都落在那棋子上。

晏傾淡然微笑:“我要入長安一趟。”

朱有驚大驚:“你不要命了?!你聽我說……”

晏傾平靜地打斷:“我知道先生要用什麼樣的話勸我,其實這所有事,我都可以不在意。但是他們不該讓露珠兒入局,不該欺負露珠兒。”

朱有驚:“露珠兒……”

他想了半天。

晏傾繼續微笑:“我妻子。”

他穿着單薄的雪白薄衫,慢慢從帳後走出,身形修長拔然,蒼如月光。他病骨支離破碎,卻安然自若,堅毅淡泊,高貴雍容氣質,從他挺秀身形、唇角的笑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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