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挖牆角
巷子裏沒有秘密,官場上同樣也沒有秘密,南水縣要用一整年來為待孕和懷孕的女子調養身體,別縣的官員不說沒有看笑話的,但覺得范安居心不良的也大有人在,都覺得他是在收買民心。
但南水縣如今手握紫茉莉和香豬,衙門可以留存自用的稅銀足以支付得起這筆錢,大家也就歇了火,只心裏對范安多少有點兒看不上。
畢竟馬上就要離任,這事做得不要不晚的,也太諂媚。
但不管范安做的事有沒有用,張知魚這幾年確實在蘇州府混得風生水起,所以這件事竟然一直穩穩噹噹地進行到了現在。
主簿心裏頭也多少有些疑惑,若非張知魚堅持要衙門出錢買肝,這葯他估計除了廢人都用不着花別的錢。
范安坐在李記的大船上,看着面如嬌花的船娘道:“李記的魚蝦便是這湖上最鮮的,除非生嚼河中魚,不然再沒有比得過她家的。”
李記的菜肴也名動南水縣,甚至還有金陵人坐了船來吃,自從來瞭望月湖,李氏就不再做賤價菜了。
歲歲年年在這處攬得好大一筆銀子,怎麼說也算南水縣稅收大戶,主簿自然了解,光憑一個鮮字,李記就遠勝它店,這事兒說來也奇。
只是主簿也是不是什麼大官兒,除了年節上他很少上李記吃飯,當然就是來了也不一定能吃得到,所以也不怎麼清楚裏頭的彎彎繞繞。
范安卻是李記的常客,怎麼說他也是張大郎的上司,南水縣最大的官,這點插隊的特權還是有的。
雖然主簿有些不齒知縣大人威脅百姓,但范安不僅不以為恥,甚至過得還很快活,這麼幾年在南水縣人都養胖了,回家他爹喜得直說他返老還童,老樹逢春,還眼疾手快地給他娶了房媳婦兒,如今兒子都要兩歲了。
不再是老光棍兒的范安脾氣好了不少,甚有閑心地對外一指。
主簿順着視線望去,就見諸多湖上唱小曲的娘子們划船到李記后廚,從小船上擺出一個瓮放在船邊兒,已成人婦的柳兒很快就出來將東西拿走。
不過喝口茶的功夫,便從裏頭又將瓮遞了出來,笑道:“今日魚蝦已是夠了,娘子們快別送來。”
說著又往外遞出一碟子小菜,道:“裏頭放了魚姐兒做的祛濕葯,娘子無事吃了耍,也不礙什麼。”
那船娘手拿琵琶,用干荷葉將小菜裹了裝進荷包里,也笑:“等小張大夫過來,柳娘子必得叫我,上次她給我特意調過的粉用着倒好,姊妹們都想叫她調一調。”
柳兒笑着應聲,談話間外頭又划船來了幾個娘子,都被先頭的擋了回去,主簿總算知道何以李記船菜這麼些年從沒鬧出過事,原是有湖上的娘子們撐腰。
娘子們盤在湖上,日久年深石榴裙下也有不少有權有勢的人,得罪李記就是得罪湖上所有的娘子,一個娘子不要緊,所有的娘子一齊出手,便難說能不能保得自身了。
娘子們知道李記不收了后,便靠在水邊開了蓋,將黑瓮里的東西往水下倒,裏頭有魚蝦也有黃鱔,都還活蹦亂跳的。
只娘子們在水上日日吃這個,得空時釣着玩兒,李記不收,這三瓜兩棗的她們也沒得功夫賣,所以也就放歸龍宮去了。
主簿心中滋味難言,道:“李家最大的官兒也就是一個九品巡檢而已,卻這樣備受喜愛。”
他來了南水縣三年多,范安就是他見過頂頂好的官兒了,就這樣也不見衙門有來送東西的百姓,但張家竟然可以。
“這可不是什麼人都有的。”起碼張大郎就沒有,范安難得多言,實在是他在神京也不曾見過這等景象,頗為讚賞道:“李娘子的菜鮮,實則是她們人鮮。”
不發霉的人在哪都受歡迎,更何況被小張大夫治過的娘子何止保和堂和婦舍。
湖上這些浮萍一般的船娘,自小便如游魚一般在河中沉浮,大一點兒的浪都能卷得這些小魚蝦窒息而亡,
她們受生活摧殘,還要忍受鉛毒,江南女兒香,說好聽點是溫柔鄉,但實際上卻與人魚燭一般,需要用人魚自己的油脂點燃,女兒家從自己身上刮下的油脂越多,燃出來的香就越好聞。
風流才子們愛聞味兒,他們聞一點兒,花就萎一點。
廉價的紫茉莉雖然不能讓浮萍成為大樹,至少,也能幫助她們成為水草,在水底紮下一點根,不那麼輕易地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浮萍消失了,會有人記得嗎?
但浮萍記得。
河上的船娘日日用着十幾文一盒的紫茉莉花膏,她們和張知魚素未謀面,卻自有一股情意流轉心頭。
這些情意讓她們彼此即使隔着無數山水,卻已經見過比一萬次還要多。
張家的女孩子和這些五湖四海的娘子們,用一碟子菜,一尾活魚來維持一絲微弱的聯繫。
范安夾起一筷子紅燒肉,道:“但絲也可以殺人。”
不知不覺間,張知魚已經名滿江南,她沒有揚名的手段,但她的病人口耳相傳,“你身上不舒服?我聽說南水縣有一個小張大夫。可以治咱們女子身上的病,叫你家夫君帶你去瞧瞧罷?”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當年瞧不起張知魚學醫的人,此刻恐怕已經寢食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