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番外8
突然被扼住手腕,溫熱的觸感下,令她有些不習慣。
顧禎步履沉穩迫近半步,一向深邃威冷的眸子裏,透着些微不可查的冷沉:“娘娘此言,可是嫌棄朕了?”
在他的逼迫下,趙懿懿不得不往後退着,後背不知不覺便抵在了花罩上。
她眨了眨眼,抬眸朝着顧禎一笑:“我嫌陛下什麼了?”
一句不輕不重的話堵回去,顧禎臉一沉,面色難看至極。
偏邊上還有個人伸了另一隻手,不知死活地去撓他的手心:“陛下說話,好歹說清楚些呀。”
甜軟的嗓音,能叫人瞬間骨頭酥軟。
一團火竄上心口處,顧禎反手將她兩隻手都攥着,壓低聲音道:“晚上回來再同你算賬。”
說著,他便攬過趙懿懿的腰肢,闊步朝外行去。
他的步子大,趙懿懿不得不加快了些,才勉強跟上了。因着步子有些踉蹌,她有些着惱地推了推身旁那人:“慢些。”
顧禎一垂目,見她眉心輕輕蹙起,布了雲霞的嬌媚面龐生出幾分氣惱,不由柔了神色,頷首道:“好。”
阿洛早已由宮人換了身簇新的衣裙,就連足上的錦襪和繡鞋也是嶄新的,整個人瞧上去,恍若畫上的小仙童一般。
她一向是不認生的,宮人帶着她倒也很方便,只是出來一瞧見趙懿懿,就拍着手往她身上撲。
趙懿懿伸手去接她,卻錯估了自己的能耐,被這小傢伙一撲,整個人被撞得要往後仰倒。
顧禎扶在她腰間,先是掃了眼埋在她懷裏的小東西,才淡聲道:“這樣沉,還是叫宮人抱吧。”
雖是差點兒摔了,且隨着時日推移,抱在手裏的分量頗有些沉甸甸的,趙懿懿卻不肯撒手。
走了兩步,確實是累。
見她停下來,顧禎眸子裏盈起些許笑意,溫聲道:“可是累了,朕早說過……”
話還沒說完,跟前就被遞了個五顏六色的小東西過來。
“你抱着吧。”趙懿懿想了一想,將阿洛給他,“是有些沉了。”
顧禎身子僵在那,卻在觸及她隱含期待的杏眸時,還是伸了手,將阿洛接了過來。
小小的一團,甚至不敢使力,只擔心使上些許力氣,只怕就要將她給捏碎了。
此次出宮,是往南郊賞銀杏。
車架悄無聲息的從宮城側門出來,自天津橋過洛水,再往洛陽城南門駛去。
出了宮后,一路上頗有些顛簸,趙懿懿被顛得有些不舒服,斜靠着車壁,有一搭沒一搭地逗弄着阿洛。
美人顰眉的模樣,無疑是極好看的。
然顧禎瞧着有些心疼,低聲問了幾句后,側身打開車中一個木柜子,取出一個小罐,從裏面拿了顆蜜煎橄欖遞到她唇邊。
“先含一顆在口中,能稍稍壓制些。”他溫聲哄着。
趙懿懿順勢銜了那顆橄欖入口,舌尖觸碰到的剎那,一張臉皺成一團:“好酸。”
顧禎笑了笑:“是有些酸,好些了沒?”
他下意識地捻了捻指尖,想起她方才銜過橄欖時,唇瓣無意間的輕掃,柔軟馥郁的滋味,心尖便跟着一晃。
靠着車壁片刻,趙懿懿蹙起的眉頭漸漸緩解,好半晌過去,才堪堪點了點頭:“嗯,好些了。”
顧禎乾脆將她攬入懷裏,見着她同阿洛小聲說話的樣子,心念微動,不禁低聲喚她:“懿懿。”
“怎麼了?”趙懿懿回了頭看他,那顆橄欖含在一邊,顯得鼓鼓的。
顧禎吻了吻她的眼睛,薄唇覆在那纖長的羽睫上,溫聲道:“朕忽然想起來,還未曾給她冊封過。”
早在孩子出生前,他便答應過懿懿,若是男孩,則冊立為太子,若是女孩,則出生便冊為公主,享有食邑。
只是這一切許諾,都在那日的生死之間,變得一文不值。
他改了主意了。
趙懿懿歪了歪頭,有些困惑地想了片刻,才轉過頭看他一眼,擰眉道:“好像是。”
“什麼叫好像是?”顧禎哭笑不得地看她,用食指點了點她的鼻尖,輕笑一聲,“昨日還嫌朕年歲大了記性不好,這到底是誰記性不好?”
將來的事,瞬息萬變。相比起來,那一點提早的冊封,冊封后所能多得的那一點脂粉錢,根本就不算什麼。
只是……顧禎斂了眉眼,低頭同她說:“你要是想,朕可以現在給她冊封。”
趙懿懿弄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瞳仁裏帶了幾許懵懂,仰着頭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阿洛,才道:“還不滿周歲呢,等以後再說吧,該是她的,又不會少了,無需這麼急。”
顧禎猛地怔住。
這樣滿不在乎的話,換做以前的她,是絕對說不出來的。
患得患失,心中憂懼,望着他時,總是帶了幾分小心翼翼的討好。
如今能這樣毫不猶豫地否決,且半點也不在乎,無非是有了底氣,有了能肆意妄為的底氣。
顧禎想,他很慶幸,如今這底氣,是他給的。
阿洛在一旁咯咯笑了兩聲,顧禎低頭吻了吻趙懿懿柔軟的烏髮,啞聲道:“好,那就等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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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時,一陣強勁的西風刮過以後,滿園的枯葉便在一夜之間落盡。
晨起用過朝食后,趙懿懿一面翻看着宮務,一面分神注意着榻上的女兒。
阿洛如今已經能自己坐起身,開始玩一些木頭小玩具。她做事十分專註,能不吵不鬧的將小玩具玩上大半個時辰,趙懿懿看着她,倒也很省心。
因着常年打理濟幼堂的事,對於照顧孩子,趙端端頗有幾分心得。雖說僅限於紙上談兵,但她自己卻是雄心滿滿,時不時的就跑來椒房殿陪着阿洛玩。
“這幾日又重了,你當心摔了。”見她將阿洛整個抱了起來,趙懿懿不由停了筆,側身叮囑幾句。
趙端端道:“知道啦,阿姐你放心,不會的。”
“篤篤——”
書房門扉被敲響,雲竹抄着手進來,恭聲道:“娘娘,太後娘娘那邊遣了人過來,說有些想念小娘子,還說新給小娘子打了套首飾,想叫小娘子試一試。”
這大半年以來,太后時不時會送些新奇的小玩意來椒房殿,或是什麼珍貴首飾,或是些小玩具,待阿洛也還算盡心。
只是阿洛是常年待在椒房殿的,再不然,就是偶爾被皇帝抱去紫宸殿幾次。除去幾回必要的筵席外,她還真沒去過萬春殿,也沒怎麼見過太后。
“來人呢?”趙懿懿想了想,問雲竹。
雲竹回道:“是宋媼親自過來的,還候在外面呢。”
這宮裏,眾人還是給宋媼幾分薄面的。
趙懿懿道:“你讓宋媼先去回話,一會我派人將阿洛送去。”
雲竹應了聲好,隨即退出去了。
她轉頭看向一旁,趙端端正坐在矮榻上,手裏拿着塊玉佩逗阿洛玩,眉眼彎彎,笑得很好看。
“你帶着阿洛過去罷。”趙懿懿柔聲道。
趙端端愣了愣,才回道:“嗯,好。”又問她,“阿姐,何時過去呀?”
趙懿懿回身過去批閱宮務,聲音溫婉:“現在就過去罷,一會回來,正好趕上用午膳。今日陛下也不在,就我們兩個用。”
聽到這,趙端端立刻就來了精神。
她抱着阿洛上了輿輦,一路朝萬春殿趕去。
清晨正值靜謐之時,又是秋日,無半點雀鳥鳴啾,唯余寒螿寥寥幾聲低鳴入耳,靜得不像話。
趙端端進萬春殿時,宮人正躲在松樹下玩笑,見着她進來了,一股腦地要入殿稟報。
她沒什麼反應,只是朝着正殿而去。
因這份靜謐,那殿中的聲音,便不時地飄了出來——
“皇帝都這個年歲了,哀家每每跟他一提,那臉就沉了。如今倒好,為了躲哀家,都好些日子沒來過萬春殿。”
“瞧娘娘這說的,小皇女不好么?要是不好,娘娘還巴巴的要見?”
“阿洛自然沒什麼不好的,都是哀家的孫兒,豈會不喜歡。只是到底是個女郎,若是日後能有個皇孫,那就更好了。”
趙端端倏地頓住。
抱着阿洛立在階下,面色陰晴不定。
聽着到底是個女郎時,她徹底黑了臉,不管不顧地轉了身就走。
宋媼聞訊從裏間出來時,瞧着的便是她的背影,忙疾步追了上去:“長公主,且慢些,當心摔着了。奴婢剛煮了團茶……”
趙端端沒回話,只是低着頭,自顧自地趕路。
宋媼年紀大了,追了幾步追不上,眼睜睜看着她上了輿輦后,不得不折返回去。
“阿姆,怎麼了?”太后一臉莫名地看她,疑惑道,“方才不是說,端端帶着阿洛過來了么,她倆人呢?”
宋媼心裏頭堵得慌,按了按眉心,咬牙道:“娘娘往後,可少說兩句罷!”
回去路上,趙端端心裏頭氣得不行,想起自己也是個女郎,更是幾乎背過氣。
碎碎念叨了一路,快到椒房殿時,卻皇帝的車架撞上了。
她不得不下輿輦行禮。
瞧着她懷裏抱着阿洛,顧禎不禁問:“去何處了?”
趙端端悶聲道:“去了趟萬春殿。”
她這副悶悶不樂的樣子,顧禎一瞧就知是有事,卻也沒多問,只是點了點頭,命她免禮后,便回了椒房殿。
還未進去,宮侍便已經將事情經過打聽個明白,一五一十地同他稟報了。
顧禎皺了皺眉,看了眼不遠處的趙端端,淡聲道:“母後年紀大了,行事難免有些不妥,你不必同她計較。”
話雖如此說,他心裏卻是有些不虞的。
想着自阿洛出生后,朝堂上的那些事,更是覺得煩躁。
成日正事不做,凈盯着他的家事。
回椒房殿後,顧禎先一步去了書房,趙懿懿正巧處理過最後一份宮務,將要起身,一轉頭瞧見了他,訝然道:“不是說今日不回來用午膳么?”
“本來有些事,後來提前處理好了。”顧禎上前半步,拉着她那一雙柔荑,聲音都不自覺放輕了些。頓了片刻,又道,“往後,暫時少讓阿洛去萬春殿吧。”
趙懿懿驚詫道:“為何?”
她以為出了什麼事,面露焦灼之色,扯着他的胳膊追問:“怎麼了?阿洛呢,回來了沒?”
顧禎無奈將她扶住,忙道:“沒什麼事,只是朕想着,母後到底歲數大了,不便照看她,才如此說。”
趙懿懿這才放下了心,頗有些怨怪地嗔了他一眼:“話也不好好說,慣會嚇人的。”
淺金色的晨暉下,她面龐嬌媚,舒展開的眉眼若三春時的灼然桃花,眼中水光瀲灧,神情似嗔似喜。
顧禎將她一攬,聲音溫和:“該如何好好說,娘娘教教朕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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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會後,一眾近臣聚於紫宸殿稟報各項事宜,在眾人一一散去時,皇帝唯獨留了秘書監何明守一人。
自皇後有孕以來,皇帝但凡得了空便回內廷,紫宸殿待得都少,何明守已經有些日子未曾單獨面見過皇帝了。
這會兒驟然被留下來,多少有點忐忑。
這皇帝外甥的心思愈發深沉,留他下來,還不知是犯了什麼事。
然顧禎只是先同他話了些家常,又議了三兩句不緊要的朝政,才不經意間笑道:“昨日經人提醒,朕才突然想起來,阿舅身上是有爵位的。”
何明守怔了怔,旋即回道:“回陛下話,臣是有個郡公的爵位。”
“阿舅這爵位,也是何家祖上傳下來的,到了這一輩,尋芳卻不能承襲。”顧禎笑了笑,淡聲道,“也是怪可惜的。”
何明守頭皮一陣發麻,暗想是不是太后同皇帝說了些什麼,想叫他將爵位給傳下去。也不大摸得清楚,皇帝究竟還想不想留這個位置。
畢竟朝中爵位繁冗,尸位素餐者眾多,皇帝去歲已經找借口取締了不少爵位。
身上冒出一層冷汗,他恭聲回道:“不知臣百年後……是否可將此傳與族人。”爵位給族人他沒意見,只是過繼,卻是半點也不同意的。
顧禎的笑意淡了些,眉眼恢復以往的沉冷,指尖摩挲着茶盞,聲音淺淡:“阿舅回去,再好好想想罷。”
何明守一臉怔然地回了家,一直到用膳、看公文、洗漱安寢時,都是一副魂游天外的狀態。
藉著榻邊的一豆燈火,文夫人望向外側魂不守舍的丈夫,不由問他:“你這是怎麼了,一整日都沒什麼精神的樣子。從宮裏回來以後就這樣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何明守轉頭看她一眼,隨即重重嘆了口氣,沉聲道:“陛下這段時日,總對我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今日尤甚。我琢磨了半日,總覺得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