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125 凡人歌47
伊安?
伊安是誰?
為什麼“她”像是認識了這個名字很久很久?
茫然間,“她”忍不住靠近了些,但只是一瞬,“她”又一個激靈,下意識將距離拉遠——
果然,哪怕只是方才瞬間的靠近,鏡子下的那個人都立即察覺,抬頭看向了“她”的方向,凝望片刻后,疑惑皺眉。
想來如果不是“她”跑得快,這會兒的“她”早就被發現了。
真敏銳啊。
現在的人警惕心都這樣高了嗎……咦?為什麼要說“都”?
難道還有第二個人這樣敏銳?
……忘記了。
算了,反正不是重要的事。
飛快將這瞬間的微妙感拋之腦後,“她”托着下巴,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開開心心地看着鏡子裏的人。
只見鏡子下方,那個名為“伊安”的小酒保,有着非常符合當下審美的一張臉。
他的面容年輕而英俊,線條比例近乎完美,令人一見難忘,極具侵略性;但與此同時,他卻並沒有給人不適的侵略感,反而像是一顆亘古佇立的巨木,在晨光與水霧下靜靜地立在那兒,沉默無害,寂靜無聲,哪怕他有着一張極出色的臉和極平易近人的氣質,卻也總是容易被人忽視。
就好像人哪怕會驚艷於每一株高大的巨木、每一棟宏偉的建築,但卻絕不會像對待人一樣對待它們。
但是……
但是“她”知道,事情不僅如此。
因為他不會永遠沉默,也不會永遠如倒影一樣寂靜。當他真正笑起來的時候,他會像是最可愛而活潑的太陽,有着讓人目眩神迷的甜蜜……咦?
不對不對,等等等等?
“她”怎麼會知道這件事的?
“她”換了個姿勢托着下巴,心不在焉,開始走神。
而另一頭,鏡子下方,小酒保左顧右盼都沒捉到可疑視線的來源,停頓片刻后,只能說服自己是錯覺。
他重新回頭,埋首自己手上的“禮物”,而那些如鳥獸散的酒吧侍者們,便也再次若無其事地聚在一塊兒,嘰嘰喳喳了起來。
他們聲音壓得細細的,就連鏡子后的“她”都聽不太清楚,只能大致感到這群男人之間的八卦氣氛,就像每個村頭閑着沒事嘮嗑的老大爺那樣。
而很快的,他們不再滿足於隔靴搔癢的八卦,而是你推我我退你的,飛速選出了一個幸運兒或者愣頭青,直接將他推到了八卦核心人物面前。
“……咦?我?等……咳咳,咳咳咳……”
沒等愣頭青回神,他就被各位滑頭的前輩推到了伊安面前,於是愣頭青便只能悲憤咽下口中未說完的抗議,裝模作樣地咳嗽了起來。
伊安抬頭,疑惑看他,雖然一身氣質可親,但愣頭青只要一想到這位在拳擊場上糊臉的拳頭,就感到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怎麼了?”伊安笑着,就像是看着自己花圃里小樹苗的園丁那樣,莫名和藹。
愣頭青越發不自在了,簡直想掉頭就跑。
然而在伊安背後,也就是愣頭青對面的不遠處,一群前輩們卻不知什麼時候擠在了一塊兒,對着他擠眉弄眼的,時不時還瞪眼做出割脖子的唬人手勢。
伊安若有所感,轉頭一看,那群好事的八卦男人們便又一副若無其事各司其職的樣子,但當伊安回頭后,這些傢伙們又開始划脖子瞪眼睛。
愣頭青抽了抽嘴角,硬着頭皮在伊安對面坐下。
“那個……老大,你這是在幹什麼?”愣頭青擺出一副大喇喇沒心眼的模樣,開始套話,“你在做木工嗎?沒想到老大你原來還有這一手啊,厲害厲害,不過我們以前
怎麼沒看你做過?”
伊安下意識感到這小子怪怪的,一副探頭探腦狗狗祟祟的模樣。
但出於禮貌也出於習慣,他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溫和地笑了笑,道:“其實我以前也做過木工,只不過那時候你還沒來這裏,沒有見到而已。”
“哦哦,這麼說來我好像有聽過這件事……”愣頭青絞盡腦汁地思考着話題,“那……那……那個,那麼,那時候的老大你做的是什麼?”
“一些趁手的工具。”
“工具?”愣頭青驚訝。
伊安道:“是的,因為那時候我的對手有點麻煩。”
“……啊?”愣頭青越發糊塗了。
伊安想了想,解釋道:“大概是我剛被送到這裏沒多久的時候吧,當時這裏還不叫永夜島酒吧,而是一個地下拳擊場。”
愣頭青恍然點頭。
哦對對,這件事他聽說過。如今的永夜島酒吧,最開始並不是什麼酒吧,而是一個地下拳擊場,他們的老大伊安,當時則是被送來當做“拳擊場表演者”的眾多人員之一。
伊安繼續道:“當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手上什麼都沒有,但看守我的卻是一群裝備齊全的使徒……這實在有點麻煩。”
愣頭青繼續點頭:沒錯沒錯,是這樣的。
每個被坑蒙拐騙送到地下拳擊場的“表演者”,都會在進入前就被收繳掉全身的可疑物件,就像是犯人入獄前的檢查一樣。但負責看守他們這群“犯人”的人,卻遠比普通的獄警專業,因為她們沒有文職,全都是“專業使徒”。
什麼叫專業使徒?
那當然是區別於普通使徒的高級使徒。
眾所周知,西奧雷王國人均使徒,但外國人很少知道的是,這些使徒之間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或有資格接受自然教會的系統性培訓的。換而言之,使徒和使徒之間,不可一概而論,而只有從自然教會訓練營畢業的,才叫“專業使徒”!
由此可見,當一群全副武裝的專業使徒鎮守場地時,別說拳擊場裏負責“表演”的這群普通人了,哪怕是放倒鎮上那群混日子的警署警察們也完全沒有問題。
更何況她們還配槍!
配槍!
想到這裏,愣頭青興奮地蹦了起來,追問道:“然後呢?然後老大你就製造出了一些超級工具,砰砰砰直接幹掉了她們是不是?是□□嗎?還是麻醉針?又或者是像電影裏那樣丟出去就能自動捆住一個人的神奇的長索?還是那種能夠不聲不響地繞開防護網讓整個電子監控網路都癱瘓的那種信號器?!”
伊安一頓,微妙地看了這小子一眼,沉默片刻后,終於還是殘忍打破了這愣頭青的不靠譜的幻想。
“不。是木刀。”
愣頭青整個呆掉:“……啊?”
伊安嘆了口氣,無奈道:“傑斯特,你想一想,當時的我們就像是犯人,而那些使徒則是獄警。在她們的監視下,我們作為犯人又怎麼會有機會得到能夠威脅到她們的材料?”
傑斯特張了張嘴:“所……所以……”
“所以我也只能撿一些手邊能接觸到的材料用一用,比如說沙發內部的彈簧鐵絲,還有木質餐刀。”伊安欣慰道,“想要將這些東西變成武器其實還是有些麻煩的,但還好那些使徒雖然具備超凡,但並不很精通對戰,所以我最後成功了,這也算是一件幸運的事吧。”
傑斯特再一次呆住了。
那個……
剛剛老大他是不是用了很輕描淡寫的語氣描述了他當年一個人砸翻了一整個地下拳擊場的事??
傑斯特咽了咽口水,又坐了回去,兩隻手乖乖放在膝蓋上。
“所以……那個……那老大你現在這是在?”
“是一件禮物。”伊安並沒有什麼避忌,神態坦然,微微笑着,“我以為你們早就知道了?”
傑斯特:“……”
傑斯特乾笑一聲。
“知道是知道……不過老大,你做的這是什麼?你為什麼會選這個禮物?”
傑斯特十分好奇。
鏡面后的“她”更是好奇得不行,心裏就像是有一隻貓爪在撓,左探右望地想要繞到伊安的正面、想要一睹神秘禮物的真面目。
但可惜,因為鏡子的角度問題,“她”怎麼都瞧不見。
酒吧里,伊安頓了頓,低頭看向自己手上的“禮物”,而當他再開口時,他竟然開啟了另一個話題:
“傑斯特,你有想過未來嗎?”
傑斯特一呆,開始抓頭了,神色苦惱:“啊?未來?我沒有想過……哦!對了!老大你難道是說那種‘多少歲之前一定要做的多少件事’?我沒有寫,不過我有抄最熱門的計劃書,你等等我找一找……”
伊安哭笑不得,一把拽住了這個說風就是雨的小傢伙。
“我不是這個意思。”伊安嘆息,“我是說,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未來會遇見什麼人、經歷什麼事、在什麼地方定居、過什麼樣的生活?或者你有沒有想過養幾隻貓或幾隻狗,屋子前栽種什麼樣的植物?還有搖椅和野餐的小桌子,你有想過自己喜歡的款式嗎?”
傑斯特再次呆住了。
很顯然,這種極具生活氣息的話題,與他這種滿腔熱血的年輕人相距太遠了。
伊安收回了手,微微一笑:“我有想過……就像是夢一樣。”
“我夢到,我會在一個安靜的小區里定居。那裏的人很少,幾乎看不到高樓大廈,就連路邊的景觀樹都是野蠻生長的樣子,可是那裏的房子很溫馨,不大不小的兩層樓,外牆面爬滿了漂亮的植物,後院有兩張搖椅,草坪上擺着一張野餐桌和燒烤台。
“我還夢到,屋子裏會養一隻貓和一隻狗……狗很聰明很能幹,但卻有滿肚子的壞心眼,會故意做些惹主人生氣的事,而貓咪……它暫時還沒有出現,但沒關係,它會來的。它有一副很壞的脾氣和很惡劣的性格,它白天不喜歡待在家裏,但一到晚上,它就會叼着自己的小鈴鐺滿屋子打轉,逗着狗上躥下跳地拆家……很可愛,不是嗎?”
傑斯特忍不住笑出了聲:“老大你怎麼還會夢到這種事啊?”
伊安微微歪頭,微笑道:“是啊,我也很奇怪為什麼我竟然還會夢到這樣的事……但是你不覺得這樣的夢很美好嗎?”
“……是嗎?”傑斯特撓了撓臉。
太過年輕的傑斯特,此刻還不明白伊安所描繪的“夢”里到底包含着怎樣的一種情緒。
伊安笑了笑,不以為意,繼續道:“當然,這一切的夢裏,最重要的不是這些……是的,我說的這些夢都是重要的,但卻不是最重要的。”
傑斯特好奇追問:“那最重要的是什麼?”
這一次,伊安只是笑着,沒有回答。
傑斯特撓頭,安靜坐了一會兒后,便起身與伊安身後那群迫不及待的八卦者們交流情報去了,唯有伊安仍坐在台前,安靜地準備着那件“禮物”。
慢慢的,太陽逐漸西斜,屬於夜晚的永夜島酒吧熱鬧了起來,而低頭搗鼓着“禮物”的伊安也終於起身,準備將桌面收拾乾淨。
於是,這一刻,等待已久的“她”終於看到了那件禮物的真容——
那是一棟精心雕琢的小屋。
它不同於市面上常見的拼裝的房屋模型,而是由一整塊木頭一氣呵成地雕刻而成。它的長寬約十五厘米,雖然有上下兩層樓,但卻小巧得好像只要合上雙手就能被完全遮住。
它惟妙惟肖,巧奪天
工,無論是一扇扇可以打開的小窗、可開合的室內門,還是廚房裏堆疊的不到指甲蓋大的小鍋小碗,都透着一股渾然天成的可愛。
牆面的兩側,小巧的爬藤植物精雕細琢,簇擁着,熱鬧着,只要經過上色,就會變成可愛的花與葉;而在後院處,兩座玲瓏的搖椅早已經成型,一個縮小版的伊安和一個縮小版的女人則在搖椅上一坐一卧,似乎在懶洋洋地曬着太陽,又像是在靜謐的午後閑談着什麼。
這就是伊安的夢的具現,這就是伊安所夢見的未來。
而搖椅上那兩個沒有被他說出口的人,就是比這一切的夢更為重要之物。
鏡后的“她”獃獃看着這樣的一切。
“她”感到自己的心念如海潮湧動,於是剎那間,外界響起轟然雷鳴,雨珠從空中墜下,一滴、兩滴、無數滴,紛紛揚揚,墜.落大地。
“她”望見太陽躲進了烏雲,於是“她”的身影終於映入了雨滴里,一張,兩張,三張,無數張臉,拼湊成型。
倏爾,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直限於體型、被窄小的鏡面堵在夢的間隙的“她”,突然凝出了一具人形,在暴雨降臨的前一秒,踏入了酒吧里。
“她”無視了周圍的人與事,徑直來到小酒保的面前,歪頭看他。
“你是不是準備了什麼禮物要送給我?”“她”問。
“什麼……咦?”一直表現得溫柔平和、處變不驚的伊安,這一刻卻慌了神,下意識將桌下的禮物推得更深了點,結結巴巴,“沒、沒有啊……你在哪裏聽到的?”
一邊說著,小酒保一邊有些氣憤地瞪視四周的侍者,像是在排查到底哪個大惡人出賣的他。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為了這可愛的反應。
“真的沒有嗎?”“她”追問。
伊安想要否認,但他到底不是說謊的料子,張了張嘴后,赧然道:“也……也不是什麼都沒有……”他小聲說著,“只是還沒有完成……”
“這樣啊……”“她”眨了眨眼,“所以,是什麼呢?”
伊安的臉頰有些微紅,神色像是被逼到角落的小動物,有些跳腳還有些氣惱:“哪有主動問別人禮物的……總之不能告訴你!”
“那好吧。”“她”燦然笑着,“不過你的動作可要快一點哦,我可不會一直等你的。”
伊安露出無奈笑容:“我記住了。”
“她”留下一個笑容,轉身離開,但很快的,身後的伊安又喚住了她。
“等等!菲奧娜!”
“她”的腳步驀然一頓。
……菲奧娜?
菲奧娜!
對,對,沒錯,她想起來了!
她是菲奧娜!
這一瞬間,這個名字就像是被賦予了不可思議的魔力,又像是開啟了鎖閉的大門,令那些被黑霧模糊剝離的所有記憶都在此刻如潮水涌回!
菲奧娜被這洶湧的記憶衝擊得晃了晃身,怔立片刻后,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緩緩回頭。
而在她身後,伊安好像察覺了什麼不妙的預兆,正憂慮地看她:“菲奧娜……你是不是要去做什麼危險的事?”
菲奧娜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伊安來到她的面前,遲疑地伸出手,像是要輕撫她的面頰,又怕這樣冒昧的舉動唐突了她。
菲奧娜心間一軟,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
“不能不去嗎?”伊安輕聲問。
菲奧娜心中嘆息,搖頭。
片刻沉默后,菲奧娜問道:“你還有什麼話想說嗎?”
伊安沉默片刻,喉間滾動,好像有千言萬語。
但最後,他只是微微笑着,燦爛的金色眼瞳溫柔看她。
“保重,菲奧娜。”
“祝你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