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訴說(12)
霍贏運醒來時,外頭的天光已然大亮。
他昨夜喝了太多酒,又沒有及時醒酒,宿醉的後果就是頭疼欲裂。他捏了捏鼻樑,腦子裏忽然湧進一堆有些熟悉的記憶。
他站在公寓門口,打不開門,電子鎖沒電了。
對門熱情的小鄰居推開門,告誡他不要在外面逗留,很容易遇上危險。
醉酒的他說無所謂,殺人犯和鬼遇上他通常都跑不掉,只有在他手裏魂飛魄散的命。
小鄰居被他氣得直接關上了門,過了沒多久又打開門,三兩句話將他哄了進去。
霍贏運腦海中最清晰的畫面便是青年側過身,細白的指尖輕輕撫着懷裏暈乎乎的炸毛黑貓,瓷白的側臉在光下無暇生輝,黑白分明的眼像黑曜石般的,裏頭卻含着淡淡的、溫和的泉水,波光流轉、眸光瀲灧。
“……”
霍贏運額角一陣陣發疼,劇烈的疼痛模糊了他的思維,以至於他甚至有些記不起這是真實發生過的事,還是做夢。
過了許久,大腦的疼痛減緩不少,他才掀起眼皮朝窗外看去。
外頭日頭大好,燦爛的陽光順着玻璃流淌進來,但卻讓人感覺不到一丁點暖意,反而只覺出一股冷颼颼的陰氣。
應當是做夢了。
怎麼會有人這麼對他,因為擔心他一個陌生人的死活把他拉進屋子裏躲避,這太好笑了。
更何況,他名下的住處根本沒有單身公寓,幾乎都是大平層和用來養狗的別墅。
而此時,他便躺在別墅中。
霍贏運起身去接了杯冰水,拿過手機給助理打電話。
“……霍總?”對面的助理有些懷疑地喊了一聲。
霍贏運閉了閉眼,“喝酒把腦子喝傻了?”他打過去的手機就是他的私人手機。
誰曾想,他這番話出來后,對面傳來很大的椅子拖拉聲,緊接着是助理透着狂喜的聲音,“霍總回來了!”
助理湊近麥克風旁,換回了正常音量,但聲音中仍然透着狂喜,“霍總,昨天酒會散了之後,我和小朱送您回去,剛到別墅您就消失了,現在距離您當時失蹤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十個個小時,兩天兩夜。”
“……我失蹤了五十個小時?”霍贏運握着玻璃杯的手驟然攥緊。
他沒有消失的記憶,只記得昨天有人把他送到了住處,再接着……就是他打不開密碼鎖,準備打電話讓下屬過來開門。
他還沒來得及給助理打電話,便察覺到了身後有些怯怯的窺探目光,像膽小的兔子一樣,有任何一丁點風吹草動都可以把這隻膽小的兔子嚇得直接跑掉,從此再也找不到蹤跡。
直到那隻兔子主動打開了房門,告誡他讓他快點進去。
……這麼說,他昨天晚上經歷的那一切都是真的?
後來呢,霍贏運想不通他後來是怎麼從青年公寓裏出來,回到別墅的,他完全沒有這一段的記憶,似乎就是眼一閉再一睜,便是白天。
難道青年是鬼?
可,青年似乎是真的。
霍贏運攥緊水杯的手愈發用力,轉身時沒注意,徑直撞上了牆壁,來自牆體的力量震麻了他的手,被攥得死緊的玻璃杯一下碎在了手中,鮮血汩汩湧出。
色澤殷紅的血順着他的掌心流淌到了手腕上,又從手腕淌到了地上。
滴答。
滴答。
一滴接着一滴鮮紅的血墜落在地面,暈開一朵血色的花。
霍贏運卻神色淡淡,半點想要找東西來包紮的衝動都沒有。
這一灘血怕是又會讓他別墅附近的鬼全部逃走。
有些難辦啊。
霍贏運收回視線,鬆手丟掉手中的玻璃渣,朝電話里聽見了聲響顯得格外焦急的助理道:“我畫幅畫給你,查畫上的人。”
話罷,他便徑直掛斷了電話,沒有絲毫留戀,也根本沒解釋他消失的這段時間都去哪裏了。
他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
下午,兩個助理和秘書都趕到了別墅,把他不在的這兩天發生的事都告訴給他。
“黎城殷也消失了一段時間?”
“對,聽說他回來時手裏還拿着一張照片,我們的人隔着遠遠地看了眼,是個年輕人和別人的合照。”秘書說完這話,坐在沙發上垂眸沉思的霍贏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猛地站起來朝樓上去。
茶几上擺着個果盤,他從裏面拿了個小橘子,卻沒有吃,而是握在手裏。
如果他是在睡着后回來的,那他的身邊也應該有那枚橘子才對。
霍贏運在房內翻箱倒櫃找了一通,目光最終鎖定在床上,猛地掀開了被子。
枕頭附近,一個核桃大小的橘子靜靜躺在深灰的床單上。
果然有。
黎城殷那條瘋狗說不定會讓他找到線索。
霍贏運的直覺很准,而運氣也向來是一等一的好,倒也不枉費那夫妻倆費盡心機給他求來的姓名。
贏運,贏取好運。
他的眸光沉了一瞬,走下樓,頭也不回地朝秘書道:“去黎城殷那裏一趟。”
下午三點半,a市三位立於頂端的其中兩位坐在了同一間房內,一個坐姿板正優雅,另一個隨性桀驁。
一個“徒”,一條“瘋狗”。
如果江昭在這裏,一定能知道,這條“瘋狗”就是漫畫裏的男主二號。
跟在霍贏運身邊的小助理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瘋狗”,令他驚訝的是,“瘋狗”竟然出乎意料的年輕,眉眼間的輪廓瞧着像是只有二十一、二歲。
他的神情也和年齡一樣,沉不住氣,仗着有實力所以不耐煩都寫得清清楚楚,半點沒有收斂。
霍贏運簡單把來找黎城殷的原因說了。
黎城殷蹙眉,“查東西去找特處部,我沒什麼可以告訴你的,況且,你也不見得把所有事多說了吧。”
霍贏運掀起眼皮去看他,眼裏滿是涼薄的冷意。
辦公室內一片死寂,助理緊張得冷汗都要下來的,生怕對面的瘋狗突然發難。
良久,黎城殷才滿臉不耐地開口。
“我說了我不知道,我眼一閉一睜就回來了,除了那張照片,其他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霍贏運盯着他看了許久,最終隱隱有些不甘地收回視線。
黎城殷沒有撒謊,對方很可能跟他一樣,都是在瞬間被帶進了另一個地方,只不過看黎城殷的樣子,似乎在那個地方沒有待多久就被傳送回來了。
既然問不出有用的東西,那就沒有接着往下談的必要了。
霍贏運正要起身,餘光隨意瞥了眼不遠處的辦公桌的桌面,隱約從那上頭看見了一點過塑之後的相片反射的光,還有個熟悉的人影。
青年……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猛地站起來,走到桌前,從堆積的文件夾最底下抽出他看見的那張照片。
照片上的青年……和他記憶里的青年長得一模一樣,只是眼神遠沒有青年那麼鮮活真實,像被極其操縱的傀儡,一具毫無生氣的提線木偶般。
黎城殷冷眼看着他,“霍總難道不覺得在別人的辦公室亂動別人的東西是件很不禮貌的事情?”
霍贏運捏着照片的一角,指腹略微用力,面上神色變幻莫測。
“我想要這張照片,什麼要求隨便你提。”
幾乎是他話音剛落,黎城殷便眉頭一挑,嗤笑了聲,“不賣,我不稀罕什麼東西,就稀罕這張照片。”
“照片上的人你並不認識。”霍贏運淡聲道。
黎城殷是個炮仗脾氣,一點就炸,哪怕是不發瘋的時候說話也夾槍帶棒,含着細細密密的針一般,輕易就能扎進人心窩子裏去。
他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這麼說你認識?”
霍贏運沒有應聲,目光下落至照片上,盯着上面的青年看了兩秒,緩緩開口,“葉興縣的開發權我讓轉增給你。”
聞言,黎城殷唇角向上勾了勾,看着像是在笑,但聲音里卻滿是諷刺。
“霍總好大的手筆,一個億拍下的地皮,說不要就不要了。——可怎麼辦,我偏偏就是不想賣。還請霍總現在放開我的東西,立刻離開。”
黎城殷像是在故意氣人,但只有跟了他十幾年,從發小做成他身邊擁有最大權力的助手知道。
自從上次消失再回來后,黎城殷像發了瘋似的,私底下一直派人去尋找照片上的青年,剛回來的那天,他盯着照片看了一個多小時,甚至拿起荒廢四五年的畫筆親自畫了副畫。
畫上的青年蹲着,伸手去撫摸一隻通體漆黑的貓,圓領的毛衣領口隨着他的動作往後敞了些,露出一截雪白纖細的脖頸。
像是無意落入人間的天使一般。
“他不會是自己走回去了吧……”
江昭小聲自言自語道。
不應該啊,他明明都告訴對方了,讓對方好好在客廳里獃著,外面會很危險。不過對方的確沒有必須聽他話的理由,可,現在出去的話會撞上紅底鞋的呀。
對方喝醉了酒,肯定沒辦法抵抗,估計會死的很慘。
一想到這四個字,他腦海中便浮現出不久前在手機上看到的那張死狀凄慘的圖片。
他下意識打了個哆嗦,在心裏小聲念了兩遍。
系統一開始還以為他是在祈禱希望鄰居不要死,原本還有些奇怪宿主今天怎麼變得這麼好心,結果湊近了仔細一聽,頓時沉默下來。
原因無他,江昭在心裏小聲念的話是——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死遠點,千萬不要死在我門口,千萬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