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訴說(14)
江昭這是第一次發現自己從前竟然忽略了這麼重要的一條線索。
他當時只顧着脫離世界,根本就沒怎麼在意符沉是說的話,哪怕是當時他已經察覺到了符沉語氣有些非同一般,但他仍然沒有放在心上。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的,很少有什麼東西能夠被他放進心裏。
因為這些事、這些人、這些東西於他而言,都是不重要的。
……可現在,他卻忽然想起來了。
符沉當時還說了什麼?
他記得,當時符沉跟他說:“如果你還願意原諒我的話、如果……”
後面是什麼?
江昭絞盡腦汁去回憶,但他當時就沒有聽清這句話後面接了什麼,現如今再回想也會想不出來,只能隱約記得那似乎是句很重要的話。
重要到符沉甚至都不敢說出口,只有在察覺到……他要走時,才終於敢將這句話宣之於口。
江昭有些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複雜的心情。
他攥着直柄傘的手一點點收緊,纖細的指節頭一次被捏得劈啪作響,隨後又緩緩放開了,微弱的血色驟然翻湧上來,讓他的手瞧着倒是比以往還要更多幾分血色。
符沉怎麼會……怎麼會和第一個世界有所牽連?
他分明記得,第一個世界跟在他身邊的都是一等一的瘋子,不僅想要他,還想要他的命。
有的人為了了要他的命甘願魂飛魄散。
而有的人為了保護他甘願消從此消失在這世界上。
符沉會是他們其中的誰?似乎誰都有可能,但又誰都不太像,說溫柔,林玉韻自然是當之無愧的。而對他予取予求這一點,又像極了謝明熙。
偏偏對方身上的氣質和駱俞如出一轍。
江昭大腦一團亂麻,他輕輕搖頭,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悉數從腦海中趕出去,轉而開始思考起另一個更加嚴肅的問題。
假如,他的意思是假如符沉和謝明熙他們真的有關聯,那麼他當時說的那些話,是不是代表他記起了上個世界?
第一個世界是初始世界,第二個世界的結尾,符沉疑似想起了第一個世界的事情,第三個世界也即上個世界,鄔景山明顯想起了身為符沉時的事情……
難道說,在每個世界他即將脫離世界時,對方都會恢復記憶?
江昭被這個大膽的想法弄得有些呼吸急促,站在原地好半晌沒有往前走一步。
積雪漸漸從他的鞋尖部位開始往上蔓,直至打濕了他整隻鞋。
良久,比滿天飛雪還要白凈春節的抬腿,迎着風雪向前走着。
他走得格外緩慢,但卻又是期待的,這種情緒大抵類似於近鄉情怯,想接近但又不知道該如何對待,於是只能懷穿着忐忑的心情一步一個腳印地朝前移動着。
雖然緩慢,但格外堅定。
似乎再大的風雪都沒有辦法阻攔他的步伐。
即將走出小巷時,江昭緊繃的大腦猛然間察覺到一道偷窺的目光,下意識回頭看去,但卻被飄揚的雪花遮住了眼,什麼也沒看清。
像是他的錯覺一般。
盯着身後看了許久,江昭才收回視線,在心內喃喃道,應該是他神經太過緊繃,出現幻覺了。
雪一直下到江昭回到公寓后才有了變小的趨勢,窗外的世界在這短短的一個小時裏經歷了一場格外宏大的變化,漫天都是白茫茫的,一眼望去根本找不到樓房。
聽見了開門聲的黑貓蹲在了玄關附近的柜子上,見他進來,後腿一蹬,徑直朝他懷裏飛去。
江昭嚇了一跳,好險接住天上掉下來的貓貓,在它身上搓揉了下。
“先下去好不好?我在外面淋到了點雪,身上是濕的,等下把你身上弄濕了可怎麼辦呀?”
江昭其實不太想給黑貓洗澡。
……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會。
江昭想,他大概就是網上那種喜歡小動物,沒有的時候恨不得以後養哥十隻八隻,等到有了之後覺得一隻都很麻煩,只適合“雲養貓”的人群。
再說,黑貓實在是有點太通人性了……他總覺得這樣做,有點……古怪。
他話罷,黑貓的視線落到他被打濕的肩頭和幾乎完全濕透的鞋尖,關心和心疼徑直從那雙小貓眼睛中溢了出來,倒像是個人類般。
黑貓焦急得圍着江昭不停喵喵叫,甚至人立而起,用兩隻爪爪不停地往前推他,試圖讓他快點去把鞋子和衣服換掉,再泡個熱水澡。
江昭奇迹般的懂了它的意思,“好啦好啦,這就去,別再推我了,我現在就去。”
等他換好衣服泡好澡出來時,黑貓已經從玄關處挪到了沙發上,正襟危坐等着他出來。
屋內的空調暖洋洋的,懷裏抱着的黑貓又相當於一個小型的熱水袋,江昭裹着一層絨毯蜷在沙發一角,頗為舒適地打開了《訴說》的界面,姿態和神情瞧着好不自在。
就在他一邊擼貓一邊補原漫時,另外有人為了找到他,幾乎將整座城市都翻開,卻怎麼樣找不到任何屬於他的蹤跡。
距離霍贏運失蹤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周,這一周之內,他沒有找到任何關於青年的信息,對方似乎根本就不住在a市,察覺到這點后,他幾乎是立刻就派人加大了搜索範圍,開始往a市周邊搜索。
依然無所獲。
青年就像是憑空消失的,而憑藉霍贏運記憶記下來的那張照片上,青年身後掛着一條鮮紅的橫幅,上頭的字一清二楚,是某個簽售會的活動現場。
他根據這條線索去查,本來應該很快就查到,但誰曾想,任由他動用了多少人脈去找,也任何任何關於這個簽售會有關的消息。
一丁點都沒有。
青年像是憑空出現的。
這是霍贏運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在什麼想做的事情上碰壁過,越是找不到,他便越想見到對方。
他找了半個月,最終才從官方那探聽到一點消息。
他消失的那天,頭號通緝犯“紅底鞋”也同樣消失了,消失的時間和出現的時間都和他……一模一樣。
江昭在臨近下午時打了個盹,再醒來時窗外的天已然沉了下來,他掃了眼時間,晚上七點半。
看見這個時間的瞬間,他的神經猛然緊繃了起來。
天黑了。
這就意味着那些妖魔鬼怪又出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把懷裏的小貓咪放下來,準備去把平板鎖起來。
這是經過他深思熟慮后得出的結論。
平板里有《訴說》的原稿,還有所有的人物小傳和簡綱以及一些未發表的廢稿,任何一個人看見了這些東西都會知道他就是漫畫的原作者。
這太危險了。
江昭沒有別的辦法,他也想銷毀原稿,但他擔心裏頭會有什麼關鍵性的東西能夠幫助他完成這個世界的任務,糾結再三,還是選擇了將之留下來。
鎖完平板,他徑直朝廚房走去,打算熱點東西吃。
打開冰箱后撲面而來的冷意和室內的暖融融的溫度相比起來似乎有些格格不入,青年不自覺打了個哆嗦。這股冷氣像是順着他的脖頸鑽進了衣服里,以一種飛快的速度遍佈了他的四肢百何,寒氣順着上涌,很快便涼到了心窩裏。
好冷……
冰箱的製冷不該有這麼冷的,還是說空調壞了?那也不應該在這麼短的時間裏變得這麼冷呀。
青年被冷得唇色有些微微泛白,伸手去拿推雙開門右側第一層的牛奶,動作驀地一頓。
冰箱內暖黃的光在這個瞬間被拉得格外長且扭曲,像是從異世界透出的光般,穿透了他指間的縫隙,映亮了地上那雙血紅的高跟鞋。
……血紅的高跟鞋。
江昭被凍得有些遲鈍的腦子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了,難怪他的體感溫度在一瞬間變得這麼冷。
原來是因為他身邊有鬼。
這隻鬼和他僅僅只隔了一層冰箱門的距離。
她離得很近、很近。
近到江昭甚至能看見她小腿上往外溢的鮮血,還有被染紅的裙邊,自然垂落在身側的手指甲烏黑泛青,膚色蒼白而又病弱,像是一塊被凍了太久,連脂肪都被凍得僵住的豬肉。
江昭耳側安靜極了,他只能聽見自己壓抑到了極致的呼吸聲。
紅底鞋為什麼可以進來?她又為什麼固執地認準了他,甚至想方設法進到了他的房子裏,這間屋子的屋靈呢?
他滿腦子都被疑問填滿了,偏偏在他最害怕的時候,能夠被他完全相信的人還沒有趕到。
江昭僵了好半晌,視野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害怕得滿眼都是淚,不敢將冰箱門關上,更不敢探頭去看站在後面的鬼。
青年昳麗的眼角邊,一滴淚珠由小變大,堪堪墜在了睫毛上,像是珍珠般將落未落。
他怕極了。
生怕這滴眼淚落下去,驚動冰箱后的怪物。
然後事與願違,在他剛這麼想完后,那滴淚水便徑直從他眼角滑落。
“啪嗒”一聲。
猶如平地一聲驚雷。
江昭看見那隻垂落的鬼手指尖動了動,像是想向上抬起般,這個瞬間,他的心情繃緊到了極致,就在他以為今天註定是逃不過時,一聲巨大得、如同雄獅吼叫的貓叫聲驟然在他耳邊炸開。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