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完結章
京城。
林序三轉兩轉去了自己在隱秘院落。
十幾年在外面養着別的女子都沒有被發現,林序倒也不似最初那般謹慎,稍作輾轉就去了那宅院。
譚朝麗一直悄悄跟在丈夫身後,直到他進了那處院子。
給他開門的人討好的喊着“老爺”,譚朝麗遠遠聽見林序似問了什麼,門房道了一句。
“太太和姑娘方才吃過飯了,老爺放心吧。”
太太......姑娘......
譚朝麗腳底打了一陣晃。
她不敢相信地向後退了回去,在那門房私下張望的時候,暫時避開了。
她從不知道,林序還有這麼一個院子,但莫名就想起了他以前,總是愛在休沐的時候去京郊別院,她還跟他去過幾次,但每每她帶著兒子過去,他便要嫌棄吵鬧,道是來京郊就是為了清靜,她帶着許多人來吵吵鬧鬧,還如何清靜?
譚朝麗是他的妻子,林老夫人去世之後,她便是林氏的宗婦,管着林氏闔族的內宅事,不得空閑,之後便也不去了。
終歸丈夫不是好女色的人,連侍妾通房都沒有,她還能懷疑他什麼呢?
可今日......
譚朝麗又在那門前站了一時,冷靜下心神,讓人去問了這宅院鄰里,好生打聽了一番。
這院子並不在林序名下,而宅院空無人許久了,這兩日才有了人,至於什麼人住在內,周遭鄰居便也都不知道了。
可巧恰有一處緊鄰的宅院要賣,那院落緊緊挨着這間林序的秘密院子,譚朝麗毫不猶豫地,當即買了下來。
房主自然喜不自勝,還應了譚朝麗的要求,完全替她保密。
當天下晌,她就進了剛買的宅院裏。
僅僅一牆之隔,她站在隔壁的牆下,就能聽到裏間的聲音。
她沒聽到丫鬟婆子嚼舌根,沒聽到小廝管事拌嘴,反倒在某時,聽到了一個歇斯底里的女子的聲音。
“林序!你快放了我們母女!你可以用你的權勢囚我十幾年甚至一輩子,那寧寧呢?!她才十五六歲,你也要困她一輩子嗎?還說是按照你的意願,把她隨便嫁給什麼人?!”
女子的聲音凄厲,這句話喊過,林序生氣又無奈的聲音傳來。
“雁雁小聲些!我們的女兒我自會對她有安排,我滿心都是你們母女,這點你還要懷疑嗎......”
有門關起來的聲音吱呀一聲。
後面林序又說了什麼,譚朝麗便聽不清了。
只是就方才他和他的“雁雁”說的兩句話,就已經足以讓譚朝麗腦袋似被敲碎一般,整個人都恍惚了起來。
今早看見不知何人傳來的信時,她還有些不太相信,但找到這密院的時候,便已經容不得她不信了,如今又聽見了林序親口說出來的話。
譚朝麗突然有些想笑。
原來她所謂的與她門當戶對、琴瑟相合十幾年的丈夫,竟養了旁的女子在外多年,還有了十五六歲的女兒?!
當年,她遲遲未有身孕的時候,問過林序好多次,要不要通房,要不要侍妾,他二話不說都拒了。那時候她心裏不知道有多感動,覺得這輩子為林氏再苦再累都值了。
所以後來公爹林閣老說什麼,林序同她交代什麼,她便都照做,她再沒懷疑過林序一點。
可如今想來,她遍身泛寒。
林序不要侍妾通房,是因為他根本心裏一心一意只有他愛的那個人,而自己給他做妻子,又多年都懷不了身孕,到底是因為什麼?
譚朝麗恍恍惚惚,卻越發想笑了。
林序如此愛“雁雁”,可那女子卻好似恨極了他,一點都不想留在他身邊呢。
這算什麼,自作孽不可活嗎?
盛夏的炎熱天氣,譚朝麗沒有上門去揭穿林序,只是覺得渾身發冷地,抱着手臂向外走去。
她這半輩子為林序,為林家盡心儘力地做事,就得到這樣的回報嗎?
她公爹林閣老應該也知道吧?是不是因為那女子身份,進不了林家高貴的門庭,所以林序只能把人養在外面,卻娶了她,后又讓她給他生了孩子,算是沒有負了他在家族裏的使命。
譚朝麗沒有再坐林家的馬車,甚至她恍惚着走在大街上,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
仍舊回到林家,繼續做什麼眾人艷羨的林大夫人嗎?
她騙得了別人,騙得了自己嗎?
可若是去拆穿林序,也不能怎麼樣吧,不過最多納那女子進門,就算如此,林序也不會因此感激她,對自己和兒子也一點益處都沒有。
緩慢地走在街道上,她腦海里晃過太多思緒。
若她始終沒有孩子,當下立刻和離,誰也別再噁心她,可她還有個兒子,還流着林氏的血脈。
她該怎麼辦?
只不過,譚朝麗忽然想到了另一宗事——到底是什麼人,給她送了這信,又是什麼意思?
然而下一息,從臨街的茶館裏出來一個小廝向她走了過來。
“正吉?”譚朝麗一愣,“你怎在此?你家大爺呢?”
正吉同譚朝麗行禮。
“姑夫人,大爺就在茶館,正是令小的來請姑夫人茶館一敘。”
譚朝麗怔了一下,隱隱明白過來什麼。
......
茶館不起眼的雅間裏。
譚廷看着自己姑母,一向明艷奪目的她,此刻雖然還穿着綺麗華服,可臉上蒼白,眼中再沒了凌厲的光亮,臉上有了憔悴之色。
譚廷還沒開口,便聽見姑母問了他。
“是你給我傳的信?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譚廷見姑母即便經歷這般,也保持着理智與冷靜,倒有幾分佩服。
“侄兒知道此事有些日子了,只是林氏還有許多密事,彼時侄兒一直在查,便也沒有當即告知姑母。”
譚朝麗並不怪他,在所有人眼裏,她是維護林氏尊貴門庭的第一人,即便她姓譚,也是那林氏的人......
譚朝麗自嘲地笑了一聲,卻問了譚廷。
“你說林氏的密事?什麼密事?你查到了什麼?”
她問了這話,譚廷便無意再隱瞞了。
“姑母約莫不知道吧,林陳程李四大世家殘害忠良多年,我岳父項直淵、大太監顧先英,還有......”
他說到這頓了一頓,嗓音啞了一時,他看住了姑母譚朝麗。
那一瞬,譚朝麗心跳一停,聽見了侄兒的話。
“還有我父親......都是他們聯手害死的!”
正因這四大世家聯手,他們有意地選了不能上任的人,前面接連出事,才輪到譚朝寬去了那疫病區做事,而陳氏悄悄下手,這才造成了譚朝寬的“意外”身亡。
他們弄死了譚朝寬,也等同於壓下了整個清崡譚氏。
這正是林閣老的授意!
若不是有三老太爺、五老太爺力挺譚廷,宗子之位落到譚朝宣手裏,譚家就徹底成了四大家族的附庸。
譚廷說完,譚朝麗便用力閉起了眼睛。
她以為琴瑟相合的丈夫,十幾年深愛着旁人,而她從小最疼愛的弟弟,卻正是她夫家和旁的家族,聯手害死的。
可笑她什麼都不知道,任憑林氏父子擺弄,還替林家延續血脈,有了孩子!
那一瞬,譚朝麗恨到了極點,牙縫裏蹦出幾個字來。
“林氏,害我至此......”
譚廷手下亦攥了起來,林氏已經大禍臨頭了,不可能再翻身了。
而他被林氏禍害的姑母可怎麼辦?
他不由想起太子議事的時候,眾人都沒能議出來的一樁難辦之事。
太子強勢回宮,勢必要被四大家族阻攔,而皇上尚在宮中,不排除四大家族會造謠生事,造成太子造反逼宮的局面,倒打一耙,拉下東宮的名聲,掩飾他們的罪行。
即便不能成事,但太子是子是臣,皇上是父是君,這樣的說辭一旦傳出去,多少對太子仁德名聲不利。
彼時議事,眾人也沒有個好辦法,不過譚廷看着自己的姑母,想到姑母與林氏難以分割的關係,一個計策悄然形成了。
*
林序在沈雁和女兒處,沒有討到半分好臉,還想要再勸勸他們母女,卻被自己的父親叫回了林府。
林閣老一眼就瞧見了兒子頸邊的抓傷,冷哼了一聲。
“你可真是有出息,一輩子就只顧着這一個女人。”
林序並不想與父親說這件事,父親鄙夷庶族,他說什麼都沒有用。
林閣老也不想多言,“行了,這般緊要關頭,把心思都放到朝事上來。”
他道,“太子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定國公又率軍前來找人,我心裏實在不安穩。眼下已經找了一個替身,過兩日就道是已經發現了屍體,你親自將替身屍首帶回京城安葬,就算是太子沒死,也不可能再回來了。”
林閣老想着自己的計策,心下稍覺安穩。
他雖是聽著兒子應了,可想到兒子並不似自己這般雷厲風行,總被男女之事牽絆,又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
“你在外養人我無所謂,但不能壞了我的大事,也不要在這個關頭,被譚氏發覺,等日後萬事定下來,譚家自然要潰敗,屆時你讓譚氏把沈氏納進家裏也無所謂,終歸譚氏也硬氣不起來了。”
他說著,又交代了林序幾句。
父子二人說完,便各自離去了。
只是在不遠處的蔥鬱樹叢後面,譚朝麗聽完那父子二人的話,閉起眼睛,冷笑連連。
*
譚廷接到姑母自林家傳過來的消息,立刻就去了太子藏身的別院。
林閣老欲以替身做實太子之死的事,就在這一兩日了,太子聽了哼笑起來。
“真不巧,孤的大軍今夜已經到來,等不得林閣老的替身上場了。”
眾人在這句話中,齊齊振奮了精神。
......
是夜,京城內外同平日沒有什麼區別。
程氏一族負責鎮守境內境外,因着定國公人馬的到來,程駱親自與夜間登上了城門。
他們雖然防着定國公,但是定國公人馬剛抵京城,他們這麼多年一直把事情做得隱秘,定國公又怎麼會知道太子失蹤另有文章。
程駱並沒有太在意,只是想着有一夥不明之人,竟然趁他不備,從他手中搶走了那閹人,好些日過去,他竟都沒能找到。
那閹人和跟失蹤的太子一樣,泥牛入海不見蹤影了。
念及此,程駱有些不安,他回想起那晚前來劫走顧先英的人的身形,突然腦海劃過一陣思緒。
那人竟然和太子身邊的道士有些相像。
太子身邊的道士......顧先英......
程駱一下想了起來。
顧先英有個親侄兒,給項直淵做了義子,之後便從項家離開不見了。
程駱眼皮一跳,今次劫走顧先英的是他侄兒吧,那麼他侄兒,不會就是東宮來歷不明的道士?!
城樓之上,夜風呼呼從耳邊刮過,向城外望去,一片漆黑,只有城樓之上,火把遍佈,卻被風吹得光亮搖晃。
程駱有些口乾舌燥,叫了身邊的人。
“給我倒杯茶水來。”
近身侍衛去了,不知怎麼沒有很快返回。
程駱並未太在意,只是不斷琢磨着心裏的猜測,可當他向著遠處漆黑的城外看去的時候,卻看到了黑暗之中,有什麼在動。
待他再定睛一看,只見暗處好似走出密密麻麻的大軍。
城樓上的官兵也看到了。
“什麼人?是什麼人在城外?!”
話音未落,程駱便看到穿着明黃色蟒袍的人,出現了密密麻麻大軍之前。
“太子?!”
程駱一愣,城牆之上的官兵已經一片嘩然。
太子出現,城門是開還是不開?!
立刻就有程氏的人來找程駱。
而程駱這邊,亦驚詫地立時轉身叫人。
他正看到穿着自己近身侍衛衣裳的人,端着茶水走了過來,正要讓侍衛去報信,最先把消息報給林閣老,告訴林閣老太子率大軍兵臨城下了。
不想侍衛突然抽出了佩劍,一劍刺了過來。
那一劍發出破空的聲響,那人隨即抬起頭來。
程駱目眥盡裂,恍惚的火把光亮中,他看到了和顧先英年輕時極其相像的眉眼。
對面的人容色驚艷,嘴角勾起笑意,可眼眸卻如他手中的劍一般,閃着冷光。
那一劍徑直刺了過來,程駱急急避閃,那劍一錯,挑開了他的面紗。
面紗下被火燒爛的臉猙獰可怖,程駱亦在此刻恨聲驟然起身欲應敵。
可那人卻劍法極快,再沒有一絲猶疑,一劍刺穿了程駱肩頭。
程駱轟然倒了下來。
顧衍盛低頭睥睨折磨自己伯父多年的程駱,冷笑。
“你折辱我伯父顧先英的時候,就該想到你會有這般下場!我在太子身邊多年,就等今日了!”
程駱目眥盡裂。
東宮道士真的是顧先英的侄兒!
可是已經晚了,他被顧衍盛一下砍暈抓了下去。
顧衍盛深吸一口氣吐出來。
程氏也好,林氏也罷,作惡都已經到了頭了。
今夜一過,誰都別想翻身!
*
程駱給林閣老傳去的消息,還沒傳出就已經被阻斷在了路上。
林府尚不清楚發生了何事。
今夜林閣老本來要留在皇宮內,但自己的獨子林序突然昏倒,譚朝麗急匆匆給他傳信,請他回家。
林閣老只有這一個兒子,只好安排了宮裏的事情回了家。
林序不知為何昏倒,太醫診治也沒看出來什麼,這會倒是好了。
上了年歲的人經不起折騰,便也不再回宮,留在了家裏。
晚間吃過飯,他便覺疲累回了房中歇息,定國公兵馬的到來着實令他不安,但兒媳譚氏倒也算體貼,給他燉了一盅安神茶親自送了過來。
“父親辛苦了。”
林閣老客氣地同她擺擺手,便讓譚氏先回去,照看好林序,給林序吃好太醫開的葯。
譚氏一一應了。
“父親放心,兒媳定親手熬制。”
林閣老並未察覺任何異常,畢竟是嫁進來十幾年的兒媳婦了,為林氏做事從來都不馬虎,算得合格的兒媳。
......
夜間,林序突覺腹中一陣又一陣的不適,在疼痛中醒了過來。
譚氏不知怎麼沒有睡在他旁邊,他撐着自己叫了人。
不知怎麼,外面有些吵鬧,城中似乎有混亂之聲。
本該黑暗無邊的夜空,卻環繞四周亮了起來,濃重的煙火之氣自夜風裏吹來。
林序覺得不太對勁,連着向外喊了兩聲。
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月光下,他看到了自己的妻子譚氏。
譚氏竟盛裝打扮,她穿了一身如血的紅衣,明艷的眉眼此刻更是上了精緻的妝,紅唇如紅衣一般艷麗刺眼。
“你、你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
譚朝麗笑了一聲,緩步走上前來。
紅裙輕搖,在忽明忽暗的燈光里,有種魅惑卻詭異的感覺。
林序有些驚怕,可腹痛又發冷,止不住大聲道。
“你要幹什麼?為什麼不給我請太醫來?”
“請太醫?”她又反問。
林序已經疼得滾在了地上,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你.....是不是你給我下了葯?!是不是你害我?!”
紅裙已經走到了他臉前。
女人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紅艷的唇高高翹了起來。
“林序,你騙了我這麼多年,如今也該嘗嘗這苦果了。為了譚家,為了兒子,也為了我自己,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她說完,抬腳徑直踩在了他儒雅瀟洒的俊臉上。
一腳將林序碾在腳下的那一瞬,有眼淚從譚朝麗眼角落了下來。
她一把抹掉了眼淚,笑出了聲來,鄙視着痛卧在她腳下的林序,嘲諷出聲。
“太子就要進城了,過了今日,林家就要敗了,但你放心,我和兒子會相安無事的,可你和你父親,卻要入黃泉了!”
她落了話音,林序驚叫起來。
“賤人!賤人!”可痛意已經令他說不出更多話了,他只恨聲道,“我父親可不那麼容易被擺佈,誰死誰活還未可知......”
然而譚朝麗只用腳底狠狠碾着他的臉,最後笑着反問。
“是嗎?”
“那我也告訴你好了,我侄兒譚廷,也不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