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譚廷展信一眼看到底,整個人愣在了那裏。
宜珍的親筆書信,他們已經將那位太太順利救出來的,但是萬萬沒想到,那位太太竟是被人囚困成了外室。
而囚困她的人,不巧,是林大老爺林序。
譚廷眼睛被扎了一下。
姑母與那林大老爺林序,年少成婚,相敬如賓,即便是姑母嫁過去多年未有身孕,林姑父也從來都沒有為難過姑母。
先不說旁人艷羨他們夫妻的感情,只說作為譚家人,也不免心生感激。
譚廷自然處處以這位姑父為尊,只是後來他入了朝,漸漸與姑父政見不同,但也總是當做長輩敬着的。
可現在呢?
他姑母還以為自己的婚姻是門當戶對、最能長久,事實恰恰相反。
林序有外宅近二十年,姑母根本就被他蒙在鼓裏!
譚廷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別說姑母,只怕包括他自己在內的大多數人,都看不清這位林大老爺到底是什麼人吧。
譚廷不由地想到了那封殘信。
儒雅尊長的皮囊之下,林序到底是怎樣的人?
林閣老和昌明林氏呢?
......
譚廷是第一次收到了妻子的信。
她明明知道,自己和林家和姑母的敏感關係,但還是第一時間給他報了信。
譚廷在林序暗中作為的驚詫泛寒之外,心裏又因着這封第一時間到來的妻子的信,有些暖意在慢慢聚集。
可惜這信不能留,譚廷默了半晌,終是嘆氣燒了。
這若只是她給他的家書該多好......
下了衙門,譚廷回了府,不想路上恰好就遇到了那位林姑父。
街上人流不息,譚廷甚至一度下馬牽着慢慢走,免得撞到了人。
而那位林姑父竟然打馬往城外而去,在街上亦打馬奔馳,險些撞到沒來得躲避的小孩。
他這般匆促,自然是看不到譚廷了。
但譚廷卻看得到他,看得到他溫和儒雅的臉上,今次緊緊繃著,明明日頭還亮着,他臉上陰雲密佈。
譚廷負手回了自家府邸。
只是想想那位姑父的手段和勢力,又怕在溫泉山莊的妻子露出什麼馬腳來。
這層窗戶紙,他還沒準備立刻捅破,所以暫時並不便告訴自己姑母。
換句話說,其實姑母不知道,一直活在林序製造的假象中,反而安穩。
他翌日抱了病沒有上衙,悄悄去了一趟溫泉山莊。
還沒上山便察覺到了十足的戒備,不過這畢竟是林序的隱秘事,不能大張旗鼓。
譚廷喬裝打扮回了自家的山莊。
項宜正在門前同門房交代事情。
她看着一個粗衣布衫的長須男人走了過來,眨了眨眼沒認出來,還甚是謹慎的讓人過來問,問他是何人,來做何事。
譚廷:“......”
他瞥了門房一眼,門房就反應了過來。
但他向她走了過去,她還訝然地睜大了眼睛。
譚廷只得低聲道了一句。
“宜珍緣何連自己夫君都不認識了?”
他不高興地瞧着她。
項宜:“?”
她實在沒想到,這位大爺還沒休沐就回來了。
“額......是妾身眼拙了。”
項宜連忙將他拉進了家中,到了無人處才問。
“大爺怎麼過來了?”
那位大爺還是不悅,長須下的嘴角不高興地壓着。
項宜不知道他怎麼這麼大的氣性,只好柔聲又問了一句。
“元直擔心我,才專程過來的?”
她叫了“元直”,譚廷心裏已經暗暗高興起來了,但他還是繃著嘴角,心想她會不會這時候叫他夫君。
但她沒有了,只是看着他。
譚廷只得放棄,低聲回了她。
“自然是擔心你,我派人悄悄盯了盯那林姑父,這兩日他因着找不到人,煩躁了不少,我只怕他手段輩出,對你們不利,所以抱病前來了。”
他言語比從前稍多了些,項宜卻在他的話中,心安了不少。
慢慢開始信任他,項宜甚至都不曉得從何時開始......
譚廷回去換了衣裳,才見了沈雁。
這幾日沈雁都是和寧寧在一起。
母女倆親近又陌生,時常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沈雁只要能看着女兒在身邊,哪怕她一句話都不跟自己說,也沒關係。
這樣的日子,是她這十幾年做夢都要擁有的。
不過這回見譚廷親自來了,她還有些難為,畢竟她是林序的外室,而譚廷的姑母林大夫人是正妻。
然而這位譚家宗子並沒在此處多說一句話,反而問她接下來準備怎麼辦。
沈雁知道自己這身份再不能用了,“若是可以,改名換姓去個人煙稀少的地方過後半生,我就心滿意足了。”
這事並不難辦,譚廷一口應了下來。
倒是項宜看了一眼妹妹,但見妹妹臉上有些迷茫,想問她要如何的話也就沒問了。
不過譚廷另問了一件事。
“太太知不知道,我岳父項大人的事情,和林序是什麼關係?”
這件事,項宜在之前已經問過了。
沈雁直言林序就在陷害項直淵的行列之中,“他陷害過的忠臣良將何止一個兩個,只不過害了項大人的不止他一人,他們是緊密相連的一群人!”
可惜林序在外的事情,亦不拿回來告訴沈雁,至於到底是怎樣的一群人,便不曉得了。
譚廷隱隱猜到了,這其中根本不止林氏和程氏,他們還有更多的黨朋,或者說是世族出身的黨朋......
他沒再繼續問,沉默地思量起來。
沈雁卻看到了一旁迷茫的女兒身上,她看了寧寧半晌,道了一句。
“我想我自己走就夠了,寧寧有項家女兒的身份就很好,讓她繼續留在項家吧。”
小姑娘看過去,她母親輕柔地摸了摸她的長發。
“項家很好,你留下來......”
這是小姑娘從小就熟悉的環境,若是一下讓她換了環境,她反而要不適應了。
小姑娘還有些猶豫,但沒說什麼。
但項宜卻聽到沈雁的話時,暗暗嘆了口氣。
她也覺得寧寧能繼續做她的妹妹很好,只是這樣一來,恐怕弟弟這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了。
畢竟是自己的弟弟,項宜有些替他難受。
但他這樣一廂情願的暗戀,這一口苦汁只能他自己默默咽下去。
晚間,譚廷和項宜單獨吃了飯。
說起要給沈雁安排旁的身份,譚廷也提及了同樣需要離開的程大小姐程雲獻。
程雲獻暫時還沒有離開程家,她已經開始收拾母親的遺物,為自己鋪墊後路。
她明明是程家大小姐,但她已經對這個家毫無留戀了。
項宜和譚廷皆是一陣唏噓。
正是因為林序、程駱這樣的濫用權勢的人存在,哪怕是身邊的人,都不能安穩地自由地生活。
這樣的族長,這樣的家族,又能行什麼善呢?
林家的人還在嚴密監控山莊各家的莊院,項宜也擔心再這樣下去,沈雁會暴露,但給沈雁安排一個穩妥的身份,也不是立刻就能辦成的。
譚廷乾脆叫了項宜。
“宜珍明日回京城吧,先給沈太太安排一個專司寧寧葯膳的嬤嬤身份,等之後穩妥了,再送出京城去。”
林序怎麼也不會想到,沈雁能反過來去京城譚家。
項宜也覺得好,吩咐人收拾行裝,準備第二天就回京城。
不過譚廷第二日還要上衙,當天晚上就離開了。
項宜送他去了門口,他又貼起了鬍鬚來。
項宜瞧着他這樣子覺得有趣,他卻哼哼道了一句。
“宜珍下次若是再認不出你夫君,我可是不饒的......”
他這話說到尾兒,有些奇怪的調調。
項宜兩腮熱了幾分,連忙推着他走了。
*
朝中近來事情頗多。
先是黃河地區今歲降水極其豐沛,各地方衙門都認為需得加固河堤,以防黃河水因暴漲決堤泛濫。
一旦黃河泛濫成災,百姓本就艱難維繫生存的口糧,就全都沒有了,流民立刻多起來,接下來的事情便更為複雜。
除了黃河洪訊,北面的韃子今歲也不消停,頻繁騷擾邊境。
更不巧的是,皇上竟然病了。
雖則皇上多年龍體欠安,但也都慢慢養在宮中,尚算穩妥,但昨日京突然昏倒在地,驚得紫禁城顫了一顫,還在太醫妙手及時,已經醒過來了。
譚廷在通政司消息最是靈通,連幾位通政司的老大人都道。
“今歲恐是個酷暑,再有許多事情都聚在一起,說不準要出事啊。”
譚廷亦覺得不妥。
世族和庶族的事情,如今只是堪堪壓了下去,但尚不到解決的地步。
若只有這些也就罷了,只怕還有有心人在暗中盯着,伺機攪弄風雲。
譚廷本想今日早早回家,但還是在衙門做了半晌的事,眼見着老大人們都離開了,才快馬回了家。
妻子果然回來了,譚廷進了正院,就看到了窗下坐着的人。
她還沒看到他,只是坐在窗下給一盆茶花修剪枝杈。
譚廷沒有人讓人通稟,只這樣看着妻子坐在窗下,便覺得自己一顆因着朝中繁雜事務高懸的心,放了一放,緩了下來。
他這才走了過去,撩了帘子,她立刻就看了過來。
譚廷沒讓她動,自己換了衣裳,就換了她給她做的那件夏裳,走到她身邊坐下來。
項宜仔細看着他穿了新衣。
“宜珍的衣裳自是好的,只不過就一件,沒得換。”
他說完,瞧了妻一眼。
項宜見他得了便宜還賣乖,嘴角輕翹,拿了針線筐過來。
“那我再給大爺做一件......”
譚廷希冀地看過去,聽妻子俏聲笑着開了口。
“再做一件襪子好了。”
話音落地,男人哼哼笑出了聲來,但卻一把將她抱到了自己身上。
項宜被他一驚一乍,嚇得摟住了他的脖子。
“天太熱了,大爺別鬧!”
譚廷反而看着妻子柔妹帶着些羞澀的眉眼,輕問了一句。
“是天太熱,還是宜珍熱了?”
項宜被他瞧得眼角都熱了起來。
但這會天還沒黑,又是在京城府邸,她連忙推了他。
“大爺別鬧了,有事要同大爺說呢。”
譚廷這才將她放了下來,問是何事。
項宜說今日她回了府,恰遇到了族人。
“是替宣二老爺來的,道是宣二老爺家添了長孫,要上族譜。我又問了一句,這位二老爺孝期已經過了,好似要來京準備起複了。”
她說了這話,就見譚廷剛才和緩的神色落了幾分,他嗓音沒有什麼起伏。
“上族譜的事情,照着族規來辦就是。至於他起複,既沒來同我商議,我們便也不要管了。”
項宜明白他的意思。
這位宣二老爺的情況和旁的族人都不相同。
這位宣二老爺守孝之前,官位至正三品的工部侍郎。
前任族長譚朝寬突然身死,譚廷彼時年紀尚輕,還沒有進士功名在身,族人不免輕看,就有人提出譚氏宗子應該易位,由同樣出自嫡枝的二老爺譚朝宣來做。
而譚朝宣本人,也是頗有此意,甚至來信暗示譚廷將位置讓給自己,大家都便宜。
說起來,他亦出自嫡枝,與譚朝寬乃是叔伯兄弟的關係,只不過因着他父親一意孤行,在外經商出事沒了,他那一枝才沒落下來。
但這位宣二老爺仕途極其順暢,彼時就已經是工部看好的接替侍郎的人選。
他與譚廷共爭宗子之位,若非是譚廷出身更加名正言順,小小年紀就在科舉中有所作為,再加上三老太爺、五老太爺兩位族中德高望重的族老力挺,而譚廷嫡親的姑母又是昌明林氏的宗婦,譚廷這才當上了宗子。
他做了宗子之後,那宣二老爺就不太同清崡譚氏本家聯繫了,但也沒有單立一枝。
若是譚廷一旦沒了,而譚建又沒有建樹,那麼這宗子之位,還是要落在宣二老爺頭上的。
換句話說,宣二老爺仍舊虎視眈眈宗子之位。
譚廷對此沒什麼好說的,
“他不認我做宗家,我也不必上趕着認他做堂叔,日後再見真章便是了。”
譚廷不欲多說此事,只同項宜說起了接下來給沈雁安排的去處。
“林序還在找她,我們還得確保萬無一失。”
兩人又說了一陣子話,譚廷因着朝中的事情多發起來,吃過飯就去了外院的書房,接連給清崡和幾個譚氏族人的聚集地去了信。
譚家族人的聚集地,距離黃河都不遠。
他讓族人這邊準備起來糧食、水甚至一些防身兵器,一旦黃河水患出現,他們也能有個應對,甚至還能接濟周邊庶族一二。
他是一族之長,處處須得操心,有備無患。
這般一直忙碌了好幾個時辰,待到項宜親自過來看他了,才意識到深夜的更鼓都響了起來。
接下來幾日,譚廷都甚是忙碌。
項宜俱都看在眼裏,盡量從旁幫襯他一二。
但這日下了衙,項宜在院門口見到他的時候,便見他臉色陰沉起來。
“怎麼了?”她迎過去。
譚廷亦上前握了她的手,他神色嚴肅。
“今日的加急奏報,黃河到底是決堤了,不要說周邊府縣,清崡這次都要受災了。”
“啊......”
譚廷安撫地拍了拍妻子的肩頭。
“沒事。皇上卧病,太子監國,想要派欽差前去治理水患,安置災民......”
他看過來,項宜看到男人眼眸深邃中映着天光。
“我已自薦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