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第79章 第 79 章

“不能再這般下去了......”

話音幽幽落地,程駱踩着話音走上了前去。

他來了,眾人便相互行了禮,他亦回了禮,又給坐在上首的那位嗓音略顯蒼老的人淺行一禮,就坐到了一旁給他留好的位置上去。

眾人又繼續說起方才的話。

上首那年老的人道了那句“不能這般下去”,就有人道。

“從前咱們是文火慢燉,反而給了他們機會,現在看來是得快些了。”

有人冷哼了一聲,帶着些陰陽怪氣的腔調。

“再不快些,我們一族可真是要被壓住了,闔族五年不能科舉,五年不能晉陞,可真是好滋味。”

此人開口,旁的幾人便都不好言語了,眸色之間各有心思,那上首的人安撫地道了一句。

“權宜之計罷了,總得讓東宮和庶族寒門出一口氣才是。”

上首的人說完這話,方才那人便哼哼了兩聲,倒也沒有反駁,只是道。

“我們自然可以忍辱負重,不過為了後世大計罷了。但各位可不能退卻,庶族若是站了起來,我們多年辛苦謀划計較可就做了廢。這些卑賤的雜姓庶民也只配匍匐在世族腳下,只要我們做成了此事,往後千百年,貴賤尊卑也就跟着姓氏定下來了,便是改朝換代也無所謂。”

他這般說辭,眾人也都點頭認可,只有一人道了一句。

“若是世家都如我等一般齊心協力就好了,不然似清崡譚氏、槐寧李氏那般,與庶族往來密切,替那些卑賤之人言語,真是令我等十分難為。這次春闈之前,正是那譚氏宗子與東宮聯手,才讓我們失了機會......說起來,合該除掉此人才是?”

這人說著,往坐在上首和其身邊的一人身上看了過去。

上首那上了年歲的人沒有言語,他身邊的人卻得了眾人看來的目光,但他只無甚情緒地道了一句。

“沒找到機會罷了。”

這話說完,亭內稍靜。

一陣風從面紗下面旋了進來,程駱面紗下的半張臉有種微痛的不適之感。

他不耐了幾分。

“直說接下來要如何罷。”

程駱自幾年前顧先英的事情后,性子大變陰冷起來,眾人自然不會與他過不去,便都順着他的話,正經說起了今次聚集的要事......

*

京郊溫泉山莊。

譚廷起身的時候,四下里還黑黢黢的,伸手不見五指。

他今日就已結束了休沐,要回京上衙。

本來昨日下晌,項宜就以為他要回去了,回程飯都替他準備了,還是親自去了灶上吩咐的。

但他吃了她的回程飯,卻讓正吉牽着馬兒上山吃草去了。

他同她低聲道,“宜珍這兩日總說想夫君了,那我總得多留一晚。”

彼時她的臉刷得一下就紅了,咬唇瞪了他一眼。

暗暗生氣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竟令人心跳加快起來。

譚廷當晚又留了下來,拉着她去了最暖的池子裏又泡了好一陣,可今早再不能耽擱了。

這會妻子還沒醒,他便不得不起了身來。

他點了一盞小燈,輕聲穿好衣裳,一邊扣玉帶,一邊又走到了床邊,撩了床帳又瞧了她一眼。

她還睡着,沉沉的現在黑甜鄉里,只是小燈婆娑的光亮照了過來,譚廷一眼就瞧見了她頸邊的一片紅印。

她昨晚那時,又叫他“夫君”了......

譚廷神思微恍,手落在項宜肩頭,一邊幫她掩了掩薄被,一邊只見輕輕蹭到她白皙脖頸的紅印上。

只稍觸及,她便動了一下。

譚廷還以為把她吵醒了,可她只是皺了皺眉,輕哼了一聲,又繼續睡了下去。

那輕哼聲如山間婉轉鳥鳴,譚廷聽在耳中不由又想起昨晚光景,可他還得上衙,正吉已在外催促了,他只能放下帳子,轉身快步離開。

早間的京城人潮川流,擠進城門都是個問題,他只能快快走了。

......

項宜醒來的時候,男人早已沒了影。

她撐着身子坐起來,還有些疲乏之感,但衣架上空了一半的衣裳,才想起那位大爺走了。

春筍過來伺候她,拿了件立領的紗衫過來。

這兩日熱了起來,這個時節穿立領多少悶了些,她擺了手,“換件交領的來。”

但春筍略為難了一下。

“夫人,是爺吩咐讓您穿立領的。”

“嗯?”項宜一怔,見春筍的目光往自己脖頸上落了落。

她想到了什麼,看了一眼梳妝枱上的銅鏡,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當著春筍的面,項宜臉都有些熱了,連忙將這立領穿了,好歹遮掩一些。

這位大爺走了,山莊裏才總算恢復了清靜。

項寧還是有些想出門轉轉,同她道,“山上風一定涼爽,姐姐何不趁着清晨時候,去山上吹吹風?”

往山上走,便要路過那“張富商”家了,項宜不敢冒這個風險,只能讓人在井裏鎮兩個涼瓜,給妹妹消暑。

譚廷休沐過來的這兩日,那張富商的山莊裏都沒有動靜。

她在接了那家送過來的江南點心之後,也讓人上門道謝了,還說那家的江南點心十分合她的口,想要討教一二,但只是被管事娘子的客套話打發了回來,沒有另外的聲音了。

她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讓人繼續盯着那位太太的山莊。

*

京城。

譚廷連回家都沒來得及,直接去了衙門,還是晚了兩刻鐘。

好在幾位通政司的老大人對於他年輕人的作為,都捋着鬍子笑眯眯表示理解。

譚廷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當天着意多做了不少事情。

通政司有收集民意上達天聽的責任,譚廷剛走馬上任,恰安排在此處。

他看到有下面的官員遞上來的公文中,對於江西舞弊案和今歲春闈的事情,還有些異議。

江西舞弊案是太子親自大力懲治的,今歲春闈也算提了寒門書生的比例,只不過還有不少人不這樣認為。

譚廷晚間下了衙,就將中了進士之後、留在京城選官的何冠福和趙立請到了茶樓說話。

這兩人是今次春闈的領頭人,譚廷稍稍提起尚有異議的事情,兩人便道。

“前兩日就要來找譚大人的,可惜門房說您不在家。”

譚廷確實沒在家,今日至今也沒來得及回府一趟。

他清了一下嗓子,繞過這個話題,直接問是怎麼回事。

趙立更加口齒伶俐一些,直接告訴譚廷,因着江西舞弊案和今歲的春闈兩樁事靠得太近了,還有不少落了榜的考生認為,合該今次名額都給庶族寒門才是,不能朝廷罰了涉案的江西世族,卻沒有給寒門以優待和補償。

似江西舞弊案那般的事情,何止一件兩件,這些年寒門書生的科舉,在世族官員的嚴控之下,步履維艱。

現今只是罰了他們根本不夠,他們朝廷給要更多的補償,以平息這多年受到的壓迫與委屈。

譚廷聽着,揉了一下太陽穴,問了一句。

“有這般想法的人多嗎?可有鬧出什麼事來?”

何冠福告訴他,鬧事倒是不至於,但是不少考生還都在京畿滯留,沒有回鄉,他們多聚集於寒門書院,而各地寒門書院之間相互書信聯通,勢必還有不少各地的寒門書生也生出這般想法。

趙立補了一句。

“說起來,寒門不是不信任朝廷,是不信任世族了。”

一樣的,世族又能有多少善意,看待這些要與他們分庭抗禮的寒門庶族呢?

懲治恣意妄為的世族只是第一步,接下來還要緩和兩族關係,才是長久之計。

譚廷又問了兩人一些情況,揣着滿腹心思回了家。

沒兩日,這件事情便被更多官員反應到了通政司。

譚廷以為不能當做看不見,於是與通政司的老大人們商議,呈到了御前。

皇上當天便叫了太子議了此事。

關於庶族的主張都是太子在盡心儘力,此次也不例外。

翌日朝堂上,太子主動問起,當如何彌合兩族關係之事。

他問世族,也問寒門。

接下來三日,朝中百官開始對此事獻計獻策,朝堂上倒是一掃往日混亂立場,都想要順着太子之意,為兩族儘力一樣。

只從通政司每日收到的有關此事的奏摺,便可見一斑。

譚廷不曉得在幕後攪動風雲的人,這次緣何如此消停,沒有在這裏出手,令東宮再次為難。

又幾日,在眾人的獻計獻策之中,太子看中了其中一策,令東宮輔臣徐遠明請了各世家大族的掌舵人商議,率先試行此事。

譚廷自然在應邀之列,一同前往的還有各世族的宗子、族老或者高官。

太子開門見山地把意圖說了。

至今世庶之間的矛盾主要便是不信任的問題,只有朝廷居中調和,很難快速消弭兩族裂痕,倒不如加強兩族之間的交流。

太子的意思,讓各世家大族的族學對寒門書生開放,給寒門庶族更多投靠的機會。

投靠不同於賣身為奴,本質上來講,只是前來依附,不改變出身之籍,照舊可以讀書科舉。

而世家大族主動幫襯寒門,兩族也就慢慢緩和關係了。

太子採納此計,問各世族的意思。

這些事情,其實譚家都有在做,不過是沒有刻意為之罷了,譚廷覺得並沒有什麼不好,畢竟譚家同清崡庶族,關係便還不錯。

只不過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讓兩族親近,庶族會不會買賬,世族的族人又如何看待,就不好講了。

但太子這麼一提,各世家的掌舵之人倒都答應了,譚廷也就不便說什麼了。

他離開東宮的時候,遇到了顧衍盛。

道士這兩日看起來清瘦了許多,可見沒有停下忙碌。

顧衍盛對於這一彌合之計也同譚廷一眼,覺得尚待商榷。

不過他來不是說這件事的,

他直接說起了程駱口中的“閹人”。

他眸光顫了顫,啞聲道了一句。

“是我伯父,我親眼見了,只是他幾乎已經沒有人形了......”

果然。

程雲獻尚且要逃離她的父親程駱,就更不必說落在程駱手裏的顧先英了。

譚廷心下沉了沉,但想到顧先英與岳父項直淵走的極近,必然知道項家的更多事情,倒也升起些希冀。

他問了顧衍盛可要幫襯。

顧衍盛點了頭,“我雖見了伯父,但程家對他的看守極其嚴密,我根本找不到機會下手救人。好在近日有一位程家的族老過世,程駱因着此時無暇折磨伯父,伯父一時無性命之虞。”

他道,“還得另找機會救伯父出囹圄,顧某不想伯父再遭罪,盼着萬無一失,只能請譚大人襄助。”

譚廷早已替他備好了人,當下就喚了蕭觀派一支人馬,為顧衍盛所用。

只不過,他想到顧衍盛要救人,便也想到了項宜。

那“張富商”到底是什麼人還不曉得,萬一也如程氏一樣難纏,宜珍豈不是頗多危險?

他本給她留了人手,但想了想,又悄悄派了些人過去。

*

溫泉山莊。

項宜始終沒有得到那位太太進一步的消息了。

但那位太太特送了與她母親同好的江南點心過來,不似沒有動靜的意思。

項宜靜待了幾日,恰好得了族人送來的四筐子好品相的石榴,項宜當天就讓人給鄰里各家又送了些石榴過去。

各家翌日照舊回了些瓜果點心,倒是那位太太還沒動靜。

就在項宜忍不住擔心的時候,那家的人來了,同上次一樣,也是一匣子江南點心。

只不過這次來了個管事娘子,特特過來同項宜說了一聲,說自家太太身子不好,無暇理事,還望譚家不要見怪,然後拿了個點心方子交給門房。

說完話,連譚家的茶水都不喝,放下點心和方子就走了。

門房聽着略有些不高興,覺得這家實在冷了些,旁的人家可沒有這樣的。

但項宜沒說什麼,着意看了一眼那方子,讓喬荇提了點心回了房裏。

照那管事娘子的意思,是讓譚家以後不用同那家往來了。

所以連回禮一個點心都如此費勁。

越是這般,越有貓膩。

但項宜回了房裏,讓喬荇把每一個點心都敲碎看了一遍,也沒發現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

她揮手讓喬荇下去了,從袖中拿出那張點心房子。

是娟秀的簪花小楷,字寫得很密,乍看過去沒有什麼不同之處。

項宜看了又看,又對着日光和水影瞧了瞧,也沒瞧出什麼來。

就在她以為沒有了那位太太的消息時,項寧過來看了她一眼,瞧見那房子紙的時候,呀了一聲。

“姐姐怎麼有這種紙?”

項宜沒有回答,反而問她。

“這種紙怎麼了?”

項寧拿過來仔細看了看,說這紙不一般。

“之前阿寓在書院見到,拿給我玩過。這紙初看只是尋常,但用水寫了字,到了漆黑的夜間,卻能看到其間光亮,便是我這等夜盲的人也能看到。這紙甚是昂貴呢,阿寓還說等以後有錢了,買給我夜間寫字......”

話音落地,項宜立刻避到了房中陰影處,她往黑處走去,那平平無奇的紙上,慢慢現出了字來。

項寧也自後面跟了過來,一眼看到上面的字,吃了一驚。

“姐姐,怎麼有人給你傳密信?!”

她落了話音,就見自家長姐微頓,接着轉頭看了她一眼。

姐姐眸色平添了三分憐惜,靜靜地看了她幾息,緩聲道了一句。

“寧寧,姐姐有話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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