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第111章 第 111 章

“你可以只當我是你的手足,可我不能。”

發啞的聲音被風旋起,不斷地席捲在沈寧耳邊。

她從來都沒有聽他說過這樣的話,她有些腦袋發懵,可又有那麼一瞬間,好似觸到了這話里真正的含義。

紛雜散亂的思緒立時如同飛絮一般將她攏住。

她禁不住抬眼看住他的眼睛,漆黑的眼瞳里,彷彿有暗流涌動,又似漩渦吸引。

她一時間有些怔怔,沒有言語。

他卻瞧着她這般神色,低頭輕輕笑了一聲。

他說算了,“不懂就算了。”

此時船尾的江面旋起一陣強風,那風卷到畫案的畫布上面,直把本就一角飛起的畫布完全卷了起來,徑直往江里捲去。

項寓一步上前將飛起的畫布拉了回來,看了一眼一旁還在發獃的人,替她將畫布鋪回到了畫案上,又從懷中取出一隻墨玉鎮紙。

同樣是墨玉,卻同傅源還沒送出手的那隻全然不同,上面雕着“安寧如意”四字的紋樣,也不知是何時備下的,就這樣穩穩噹噹地壓在了畫布上,壓下了肆虐而來的風。

似是續起方才的那句,項寓餘光輕輕從她身上掠過。

“還是畫畫吧。”

說完,他轉頭離開了。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船艙門口,姑娘才回過了神來。

他說得那句,“你可以只當我是你的手足,可我不能”,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沈寧說不清,可莫名地又被紛雜的思緒所攏,心跳快了幾分,哪怕是畫布又重新鋪在了畫案上,也沉不下心來了。

如此這般,乾脆不要畫了,可她收拾起畫案的時候,卻看到了那塊墨玉鎮紙。

那鎮紙表面還殘留些許溫熱,彷彿逗留着那人的體溫似得。

可他把這鎮紙壓在她的畫布上又是何意,若是贈與她又不明說,要說不是又這樣留了下來這就像他方才說了那樣的話,又道“不懂就算了,還是畫畫吧”一樣。

沈寧突然就有些生氣了,想找他,讓他把話說清楚,但莫名腳下沒敢動,有種說不清的不敢直面的情緒悄然蔓延。

她心跳又快了些許,亂糟糟地胡亂跳動着,她亦顧不得這些畫布了,叫了丫鬟收拾,自己抓了那名不正言不順的墨玉鎮紙,悶頭就回了自己的艙室,關起了門來。

沈寧一上晌都沒有出艙門,傅源也沒瞧見姑娘坐在船尾畫畫,別說想要送些物件,便是連見一面都見不到了,心裏空落落的。

他略有表現,方家姐妹就笑話他,他直接一頭扎進項寓的房裏不出來了。

他唉聲嘆氣地坐到了項寓的床邊,憂鬱地看着外面的江景,偶有一兩尾江魚躍處水面,他亦無動於衷。

“完了,半日而已,我就得了相思病了。”

項寓沒理會他,只不屑的哼了一聲,低頭擺弄一盤圍棋,偏傅源又問了一句。

“你說寧姑娘為什麼不出門了啊?是不自在了嗎?”

不自在

項寓指尖微頓,指間執的一顆白字磕了一下棋盤,重複了一遍那詞。

“不自在?”

若是像她說的那樣,只是面對自己的手足兄弟,會不自在嗎?

項寓手下的棋子不動了。

傅源卻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是不是因為你不自在啊?”

他問了,項寓倒也沒有否認,只是思緒不知飄飛到了何處似得。

只不過在傅源看來,這一路還長着,他自然不會真的趕好友下船,但眾人若是處的不自在了,便也不好了。

於是他一拍腦門,決定了,晚間吃飯,要正經介紹大家認識認識,相互之間了解了解。

這樣,他也能見到寧姑娘了

傅源學問不怎樣,但是走南闖北這麼多年,辦事還是利落的,當下就離了項寓處,同方氏姐妹商議,又請方氏姐妹一定要將沈寧也一道請過來。

方氏姐妹最是愛熱鬧,當下聽着傅源還準備置辦一場烤魚宴,當即與他冰釋前嫌,一口應了下來。

傍晚時分,夕照日頭墜在沿江西面一望無際的原野邊緣,將落未落。

天邊雲霞伴飛,半空彎月微明。

傅源叫了船上的廚子將魚兒烤至半熟,便親自上場在船尾的開闊地帶烤制起來。

方氏姐妹一左一右拉着沈寧,循着香氣就過來了。

她們剛到,項寓和沈黎之也聯袂而來。

眾人相互見禮,沈寧飛快地看了項寓一眼,見他正同沈黎之說著來年春闈的事情,並沒有在意自己,不知怎麼,心頭就同天邊緩緩墜落下去的夕陽一樣,暗了些許。

她垂眸坐在竹桌邊不說話了。

方氏姐妹沒有在船上烤魚吃的經歷,當下見着這煙熏火燎的架勢,反倒覺得稀奇,前後圍着傅源嘰里咕嚕地問了許多問題,接着也跟着傅源撿了兩條小魚,試着烤了起來。

傅源這邊教過方氏姐妹,這邊就叫了沈寧一聲。

他不敢看她,只是半側着臉輕輕一聲。

“寧姑娘,要不你也來試試?頗有些野趣兒。”

只是在他這話說著的時候,項寓也同沈黎之結束了對話,走到了烤架旁邊。

他還是沒有看她,沈寧自也不會湊到他身前,乾脆婉拒了傅源。

“我給大家沏茶吧。”

她這麼說,沈黎之便道自己有好茶,要打發僕從去拿來,又怕僕從找不到,便親自去了一趟。

沈寧一時沒了事做,就又坐回到了竹桌邊。

新鮮又肥美的江魚此刻被木炭火星催出難以言喻的香氣,便是素來胃口不濟的沈寧,此刻也有些被美味所惑,不由往烤架看了一眼。

正此時,有人遞了一條魚過來。

那是一條正冒着香氣的剛烤好的鯽魚,魚身焦黃,劃開的皮肉間還有嗞嗞冒着小泡的鮮香汁水。

只是姑娘抬頭看去,看到了遞過來烤魚的那人。

是項寓。

但他方才不是根本就不欲理會她嗎?

而且清晨那會,他還說“不懂就算了,還是畫畫吧”這樣“輕蔑”她的話。

沈寧也說不清那算不算“輕蔑”,但她就是因他不高興了。

她道,“我不吃鯽魚。”

這話着實有些生硬,若是傅源他們聽見了,恐要驚訝,柔順知禮的寧姑娘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好在沒有旁人聽見,沈寧說完這話,只看了項寓一眼。

項寓微頓,目光上揚落在她白皙小巧的下巴上,似乎想要繼續向上看到她的眼睛裏,卻還是停了下來。

“看來江南的鯽魚不好吃,這條是江北的鯽魚,約莫還是你喜歡的口味,不若嘗嘗?”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沒有半分波動,只是夕照的金光日光側打在他走線利落的鼻樑上,柔和了他的面容,為他籠上溫柔又富有耐心的神色。

確實,沈寧從沒有不喜吃鯽魚,甚至在少時的困頓年月里,還對肥美的鯽魚有種特殊的嚮往。

可惜那時候,他們吃不起上等的肥美鯽魚。

她病卧在床榻上,看到姐姐的辛苦,一點都捨不得再開口奢求更多。

可他卻好似能讀到她心裏的每一句話,當天不知去了何處,晚間回來的時候,拎了一尾鯽魚回來。

姐姐驚訝不已,問他從哪兒來的。

彼時,她亦從床上強撐着坐了起來,向他看去。

可他只是笑着,目光不經意似得從她臉上掠過,“是我饞了,借了鄰家的船跑去江上釣魚了。”

姐姐自也沒有多說什麼,將那條魚燉的湯汁發白,而他將魚肉小塊小塊地拆了,自己只留了很少的兩塊,其餘都分到了她和姐姐的盤中。

思及此,沈寧眼眶一熱。

這些事情,在時光里離得越遠,她記得越清楚。

那時候的苦她都不記得了,偏偏有關他的這些小事,三年間總是浮現在腦海里。

她不知為何,也想讓自己不要再多想,畢竟他都向前看,把那些過去放下拋掉了。

可他既然我忘了,又說這樣的話做什麼?

沈寧微微側過了頭去,不再看他一眼。

“我不喜歡吃鯽魚,江南江北的都一樣。”

這話更硬了。

話音落地,周遭就靜了下來,氣氛凝滯了似得。

密不透風的悶窒氣氛里,他聲音極輕地問了一句。

“姑娘真不喜歡?”

“真不喜歡。”沈寧繃著一張小臉。

但她這麼說了,又稍感心虛地從眼角偷看了他一眼。

夕照的日頭越發墜落進了地平線,照在他臉上的金光亦淡了下去。

“哦。”

他只道了一個音,將遞過來無人問津的鯽魚收了回去。

他真收回去了沈寧忽的心慌了一下。

恰此時,傅源拿着一條剛考好的、如他的臉一樣大的鯉魚小跑過來,匆促拿起盤子,啪嘰一下放了過去。

他徑直就要把那裝了鯉魚的盤子往沈寧臉前推,但推到一半又羞怯了一下,住了手。

傅源清了一下嗓子,“寧姑娘餓了吧?嘗嘗這大鯉魚?”

隨着他的話音,項寓亦目光落了過來,但他什麼都沒說,就那麼靜靜立在那兒。

沈寧在兩雙目光的注視下,手下微緊,不好意思地看了傅源一眼。

“多謝傅六爺,我想先嘗嘗那條鯽魚。”

說完,發現有人瞧了她一眼。

傅源可就免不了失落,但一條魚而已,他沒有當做一回事,連聲道好,“那姑娘過會再嘗嘗我的大鯉魚!”

“嗯,好。”

得了沈寧的回應,傅源便飛也似地又回去繼續烤魚了。

竹桌邊再次只剩下了沈寧和項寓兩人。

姑娘已經妥協了,當下也只是不樂地抿着嘴,但還是伸手去端了被項寓放了鯽魚的那盤子。

可她手還沒觸及,他就出了聲。

“等等。”

等等?他又不給她了嗎?

沈寧一下子就窘到怒了起來,正要問他到底是何意。

她都要他的魚了,他又不給了,這不是欺負人嗎?

她甚至想要姐姐來給她評理!

可他雙手各執一雙筷子,動作嫻熟地剝起了魚刺。

沈寧恍惚了一下,質問的話逗留在了口中,又被她含化無影。

而他已將撥過刺的那條鯽魚,推到了她臉前。

小姑娘怔怔看着那條肉都分割好了的魚,一時沒有動。

可夕陽漸落的江水船上,四下里卻突然亮了起來,周遭逐漸漫過來的黑暗,瞬息間被驅逐在外。

沈寧睜大了眼睛。

一旁,他抬手將剛剛點燃的明燈,掛到了船檐下面。

他身姿比從前更加高挺,不用竹竿,就這麼抬手就掛了上去。

方家姐妹剛好走過來,妹妹一不留神踩到了姐姐的裙擺,兩姐妹都險些摔倒。

兩人都心有餘悸,剛要叫人過來掌燈,就看到項寓抬手掛上了明燈。

他轉頭,看到兩人發愣瞧着自己,只跟兩人點了點頭,就去了烤架旁邊。

兩姐妹腳步頓住好幾息,才回了神似的到了竹桌旁。

“啊項公子好細心好溫柔啊”

“是啊”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出神。

沈寧也在這時出了神。

溫柔?

這個詞也能用在躁貓似得項寓身上嗎?

從前他對那些欺負他們的人,對那些眼高於頂的世家子,甚至對世家宗子的姐夫,可都沒有什麼好脾氣好言語

但她卻不禁想到更多的他。

會默默去江中釣魚的項寓,會把漆黑的院子點滿燭光的項寓,會因為她摔傷崴腳而心急從書院請假回家的項寓,會走到哪裏就把她帶到哪裏的項寓

他好像確實有細心,也有溫柔。

至少對她,不外如是。

她抬頭看着船邊烤架旁他挺立的背影,一個又一個的念頭,沸騰冒泡似得往外鑽。

那些她唯獨待她不同的記憶,恰恰就是這三年她不曾忘記,甚至總會記起的那些。

姑娘突然心頭快跳到慌亂起來,倏忽想到了清晨他說的話,一瞬間似乎明白了什麼——

“你可以只當我是你的手足,可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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締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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