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睡覺前,牧魚習慣性去跟師父道晚安,結果一靠近供桌就懵了:我那麼大幾個桃兒呢?!亡者受供奉只會汲取精華,享用完畢后,供品模樣不變,只是靈氣全無,再吃起來味同嚼蠟。可現在?那蟠桃簡直像擺了十年。什麼情況?牧魚眨眨眼,突然心疼。師父呀師父,怎麼一天不見,就餓成這樣了?!牧魚吸吸鼻子,紅着眼圈又去拿了幾顆桃子擺上,哽咽道:“吃吧,師父,吃吧,我賺錢了,足足三萬呢,如今買得起……三個夠不夠?算了,給您擺六個吧。”師父生前多要強的人吶,到死也是乾乾淨淨體體面面,可誰能想到臨了臨了,到了下頭了,竟……唉!果然還是自己不夠孝順,燒的錢太少了吧。畢竟一根茄子也九萬五呢,肯定是之前的錢都花光了……牧魚抹抹眼角,換過香燭,從冰箱裏翻出之前做的肉脯、魚片、風乾雞鴨和臘肉什麼的,都結結實實裝了一大盤,恭恭敬敬擺在供桌上。乾脆把前幾天疊好的元寶都拖過來燒了。距離周年還有幾天,大不了再疊。再苦不能苦老頭兒呀。金元寶在銅盆里熊熊燃燒,空氣中瀰漫開熟悉的紙灰味兒,牧魚眼睜睜看着那青煙騰空而起,混着三支香的白霧,一起消失在半空中。他目瞪口呆。這,這得是多渴望?!什麼情況?他老人家也不給我傳個話,到底缺什麼,缺多少呀,我也不知道,干著急!對了!想到這裏,牧魚倒是記起來一個人。當年他師父給人做喜宴,快結束了,忽然後廚鑽進來一個野道士,頭髮蓬亂,道袍破舊,一打照面就笑嘻嘻問:“有飯嗎?”師父看他雖然衣衫襤褸,但眸正神清、步履輕盈,覺得可能是個高人,而且大喜的日子,沒有往外攆人的道理,就給他湊了一大碗飯菜。那道士一頓風捲殘雲吃完,還嘬了根稀糊爛的豬尾巴,一抹嘴,正色道:“我雖然沒錢,可也不白吃你的飯。這麼著,給你算一卦吧。”說罷,他半眯着眼睛一通掐算,然後被師父打了一頓。他是這麼說的:“你命格不好,但還不算壞到家,會有佳兒侍奉,無疾而終。”師父當時就拉了臉。狗屁!老子連個婆娘都沒得,哪兒來的佳兒?一聽就不是好話。結果三天後,他就撿到了牧魚。牧魚百日那天,野道士又來了,還是笑嘻嘻的模樣,還是像上次一樣搖頭晃腦說著不中聽的話:“這孩子不錯,是個天煞孤星的命格,註定了無父無母無兒無女。”師父:“……”這他娘的叫不錯?反正從那之後,野道士偶爾也會來康城找爺兒倆混飯吃。上次見,還是在老頭兒的葬禮上呢。雖然野道士看着不着調,但卻知道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桃木劍也是他送的。在牧魚心裏,也跟半個師長差不多了。牧魚猶豫了下,就給野道士打電話,可提示說不在服務區。不知他又鑽到哪個深山老林去了。沒奈何,牧魚把情況編了條短訊發過去。等什麼時候有信號,野道士就能看見了。又奉了一回供品后,牧魚才揣着滿心的愧疚和遺憾回屋睡覺。夢裏還在想呢,明天再去多買點肉,燉魚也加一碗,要紅燒的,師父愛吃。夜深了,外面靜悄悄的,只有偶爾幾聲蟲鳴響起。供桌前忽然顯出一個高大的人影來。他穿着血跡斑斑的鎧甲,幾支染成黑紅色的箭矢透體而出,滾滾黑色煞氣中竟隱約夾雜着幾縷金光。若野道士在場,必然要驚呼出聲:有金光者,生前必有大功德。他極其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木訥的神情逐漸和緩,竟多了幾分活氣。呼,好久沒享用過如此豐盛的香火了。過往的記憶已殘缺不全,他只隱約記得好像在打仗。戰事慘烈,他為帥,身先士卒,然後……他死了。那麼,我是誰?何人供奉?他緩緩抬頭,對上鏡框中一張皺巴巴的老臉……你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