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147
機場播放着典雅的大提琴CD,大面防噪音玻璃窗外,一架飛機正緩緩落地。
小尺寸的黑色行李箱被井上千束握住一路拖行,輪子滾動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頭髮已經重新長長的女人蓄着一頭知性的大波浪捲髮,溫婉太久,她偶爾也想換換造型。
井上千束一身經典的OL套裝,她戴着一副黑墨鏡,把腳下的高跟踩得咔咔作響。步伐匆匆,井上千束才只來得及把手機開機,松田陣平的電話就直接彈了出來。
“喂,陣平。”
“我已經到了,出口等你。”
“好。”
“餓嗎,我買了吃的在車上,水也有。”
但井上千束未答,只是放柔了聲線反問松田陣平:“所以今天陣平你提前了多久就候在機場準備接我?”
“……”
“一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
好半天,電話那頭的警官才悶聲道:“……半個小時。”
“笨蛋,”忍不住輕笑出聲,井上千束語調溫柔緩和,帶着淡淡的寵溺:“不是給過你下機時間嗎,又來這麼早。萬一飛機晚點,你和研二是不是又要像上次一樣在機場外面乾瞪眼,苦等了七個小時?”
松田陣平單手插兜依靠着機場出口處的廣告牌,他戴着墨鏡揚長了脖子一個勁向機場內張望。明知道千束不可能這麼快出現,但還是望眼欲穿,恨不得下一秒就在匆匆人群里尋覓到心心念念之人的身影。
喉結滾動,他理直氣壯:“這不是想快點見到你。”
“好好好,”語氣無奈又寵溺,井上千束輕笑:“我知道陣平最愛我了,他希望我落地歸鄉時能第一個撲進他的懷抱。”
話音落,電話那頭是長久的寂靜。被點破心事的男人雖然不再像剛戀愛那幾年動不動就紅了耳,但他大腦停滯了一瞬,滾動着喉結不知該說什麼好。
沉寂片刻,井上千束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通話中的手機被萩原研二從松田手裏抽了過去:“千束醬,今天警校那邊有特訓,小諸伏應該要很晚才會回來。我帶你去中華街吃烤鴨怎麼樣,回去的時候再帶一大盤三文魚和甜蝦。”
明明是沉穩如大提琴共鳴般的醉人聲線,但井上千束的名字被萩原研二用棉花糖般在舌尖繞幾圈的調調喊出時,就是莫名纏綿又甜膩。似夜深人靜時在燭光下搖晃着酒杯里的香檳,彎腰在戀人耳側親呢低語。
“我還以為可以吃到景光拿手的點心……誒?”
話說一半,手機突然震了兩下,井上千束拉遠手機看了眼屏幕,是正被她提及的某位貓貓眼警官發送來的消息。
——「我房間的冰箱裏有草莓泡芙,今早出門前做的。噓,記得不要告訴陣平他們哦。」
光是想像到冰冰涼涼的泡芙被咬下時,甜度剛好的奶油溢在舌面,奶香瀰漫唇齒的滋味,井上千束就已經開始期待了,唾液湧上舌根。她在飛機上只胡亂啃了一個牛角包,現在胃已經開始咕嚕嚕作響,蠢蠢欲動。
嘴角上翹,井上千束玩着眉眼心情大好:“好哦,一會就去吃烤鴨吧。”
但電話那頭得到她回復的男人卻頓住了所有話,沉默片刻才用怨念的語調出聲道:“該不會是小諸伏那傢伙偷偷給千束你做了甜點吧?”
雖是用的疑問句,說出來的話卻寫滿篤定。
“唔……我沒有。”
萩原研二壓低尾調,滿是委屈:“你剛剛停頓了,這是你心虛時常見的表現之一。”
“對不起嘛,我……唔!”
道歉的話被匆匆按下暫停鍵,井上千束頓住腳步愣在原地。她仰頭看向掛在頭頂正播放着日賣電視台新聞欄目的液晶顯示屏,像丟了舌頭般發不出一點聲音。渾身肌肉僵住,井上千束甚至忘了怎麼呼吸。
這次出國是受貝爾摩德指示,前往倫敦輔助她完成赤井務武的偽裝和對MI6的試探。在出國前,井上千束又以「波本的貓」的身份在組織為安室透提供了幫助。
她已經有小半個月沒有補充色彩了,此時眼前的世界又重回配備了她二十餘年的單調黑白灰。對,事情本該如此,但此刻掛在機場用於打發時間的液晶電視上正滔滔不絕播放着有關高中生偵探工藤新一的電視節目。黑色的電視框裏,深淺不一的灰色背景中,工藤新一是唯一的色彩,眼裏、奪目。
即便世界再次歸於黑白,即便擁有色彩的人在媒體設備上留下顏色會快速褪去。工藤新一也依舊是世界唯一的明艷,不受時空拘束。
井上千束記得這段正被循環播放的新聞,裏面放送的命案發生在兩個月前,當時工藤新一可謂是出盡了風頭,一時名聲大噪,更被譽為「日本警視廳未來最大的希望」。雖然就井上千束所了解的情況,工藤那小子根本不打算進入警視廳,他的目標是成為福爾摩斯那樣的大偵探。
松田陣平他們身上的顏色落在井上千束的相機里,甚至不能存在超過三天時間。三天後,曾經再生動的景象也會失去顏色。但此刻電視裏的工藤新一依舊明艷動人,不被時間沖淡分毫。
手機從掌心滑落,掉在地上時發處一聲脆響。手機摔落在地又彈起,和瓷磚最先撞擊的右下角順着屏幕裂開一道蛛網般的裂痕。亮起的手機上還顯示着「陣平」的字樣,萩原研二在電話那頭喂喂個不停,心焦似熱鍋上的螞蟻。但井上千束只是愣愣地抬頭仰視着液晶屏幕,直至關於工藤新一的報道告一段落,畫面重新切回黑白灰,她也依舊瞪大眼睛良久沒能回神。
“……為什麼?”
巨大衝擊掀起一陣巨浪,井上千束蒼白了張臉,內心世界早已天崩地裂。她撿起還在通話中的手機,吞吞吐吐語焉不詳,連思考和交流的能力都被一通摧毀。
托着行李走出大廳,拐出大門,隔着用金屬柵欄圍起來的通道,井上千束和眼前唯一的生動色彩遙遙相望,她抿着嘴唇瞬間就委屈了起來。跟着松田他們拐進地下停車場,坐上車前井上給你千束被松田陣平擁進懷時。把頭埋在早早等候着她的人胸膛,她像被抽走所有力氣,手中從松田腋下的位置穿過,牢牢抓住他的背。
“千束,發生什麼了嗎?”
聲帶顫動,聲音卻卡在喉嚨里。額頭抵住松田陣平的白襯衣蹭弄兩下,井上千束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工藤新一,他擁有色彩,是目前我遇到的唯一一個即便通過媒體,被時間沉澱過後也依舊有色彩的人。”
沉默良久,井上千束才再次悶悶出聲:“好羨慕,甚至是有些嫉妒。我也想要不會褪色的鮮艷色彩。”
結果當晚她就一把推開了抱着她撒嬌個不停,試圖討肉吃順道為她補充顏色的機動隊惡犬。
“不可以哦。我想好好研究一番工藤新一身上的色彩,被注入顏色會影響我對信息的搜集,所以不行。”
“……”
擁抱的動作頓住,被餓了小半個月的機動隊惡犬委屈極了。好不容易才等來心愛之人回家,結果只能看,不能吃。
“千束醬~”
委屈巴啦,試圖撒嬌。
“不行。”
“好吧……”
大狗委屈,大狗要小兔子哄哄。
但井上千束卻打開電腦認真翻看起過往和工藤新一有關的一切報道,順道連同他身邊的人也一起過了一遍,完全沒有理睬身後已經失落道從嘴裏吐魂魄的惡犬。雖然很想幫忙,但奇特的色彩障礙註定了只有井上千束本人才能進行這場獨屬於她的調查。
能把軟乎乎的小兔子抱在懷裏摟着睡,卻如論如何都吃不到的日子在持續了小半個月後,松田陣平身上散發出的黑氣已經快要實體化,是連萩原研二都不敢靠過去的地步。
每天第一縷清晨的陽光順着窗帘的縫隙在木地板上留下一條細縫,懷裏睡得迷迷糊糊的愛人就會從喉嚨里擠出生軟乎乎的哼唧,而後睫毛顫動,睜開矇著霧氣的眼睛。
“陣平,早。”
擅長示弱撒嬌的女人會趴在他胸膛,用柔軟的臉蛋在他身上蹭弄兩下再爬起身。
托工藤新一的福,搜查一課已經持續進入高強度工作狀態有個小半年了。每每這時井上千束都會一副沒睡夠的迷糊樣,穿着鬆鬆垮垮的睡裙坐在大床上,低着頭雙眼迷茫,柔順的捲髮灑落在潔白的背脊。
然後松田陣平就默默爬起身去衛生間洗冷水澡去了。
被擰到最大的冷水打在燥熱的皮膚上,松田陣平頂着濕漉漉的頭忍不住嘆息出聲,他真是過夠這種只用靠幻想當配菜自行處理的日子了。
想和心愛之人擁抱,但他絕對尊重井上千束的意見。只要她不點頭,他就不會去碰她。
在這期間,最擅長用體貼入微的小細節讓兔子美滋滋主動跳進麻袋的諸伏景光還趁機刷了一波存在感。
空曠的兔子窩只有井上千束和她的貓貓眼鄰居,諸伏景光繫着圍裙不停攪拌着碗裏的鮮奶油,他走向客廳在井上千束身側落座。不用執勤的女人隨意套着件家居裙,她弓腰翻看着手上的筆記資料,幾縷捲髮垂落,看上去柔和卻又不失聰慧與筋骨。
諸伏景光先前從冰箱端出來的已經去皮切塊的水果還好好堆在小碗裏,一口未動。他嘆息一聲,似乎已經習慣了井上千束忙碌起來就不好好吃飯的壞習慣。
“雖然這只是水果,不是正餐,但是……”
諸伏景光放下手中盛滿白奶油的瓷碗,擦凈手后叉起碗裏的蘋果直接喂到井上千束嘴邊。
“啊。”
他語氣溫柔,像在哄一個不願意吃飯的小朋友。
井上千匆匆瞥了眼唇邊的蘋果,男人帶着薄繭的指腹爬滿細碎的傷痕,是他在組織卧底的漫長四年間留下的。高速運轉的思緒被按下暫停鍵,井上千束緩緩吐出一口氣,咬住諸伏景光手上的蘋果咬碎咽下。
“謝謝你景光,又讓你為我擔心了。”
“沒關係,雖然希望千束照顧好自己,但如果能夠親自照顧千束,我也會開心很久。”
說罷,他從碗裏撿起一課草莓喂進井上千束嘴裏。
“說起來千束已經在這裏住了有些年頭了,有沒有考慮買房?”
紅透的草莓被嚼碎時,春天般清甜的口感溢滿口腔。井上千束再次吃下諸伏景光餵過來的第二顆草莓,才歪着頭開始思考他說的話。
“買房嗎……”
早在半年前,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就先後拉着井上千束在房本上添上了她的名字。
這種事井上千束原本是拒絕的,她總感覺這麼做是在占對方便宜。結果拒絕的話還沒說完,萩原研二就露出了受傷的表情,垂着眉毛,高大的身形單薄如風中殘葉。
“千束,你的未來原來……不打算有我嗎。”
欲言又止,滿眼失望。於是萩原研二靠着被拋棄在大雨里的小狗般可憐兮兮的模樣把人騙去進行了房產登記。
握着新房本,萩原研二笑得開心:“喲西,剛好區役所就在對面,我們順道去進行婚姻登記吧。”
然後果不其然被狠狠敲腦袋。
至於松田陣平,他在被井上千束拒絕房產落名后直接摟着千束的腰就把人扛上了車,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的霸道。
如今關於房子的話題再被提及,井上千束才猛然意識到她住習慣了的兔子窩是租的。
那兩個笨蛋的房子雖然在法律上有一半是屬於她的,但她不打算要。
從前,現在,未來,井上千束都永遠不會覬覦原本就該屬於他們的財產。除非被傷害、被背叛,不然井上千束永遠不會把手伸向房本——況且她也不認為他們會做出這樣的事。
與其說落在所屬人一欄處的簽字和指紋是他們向千束展示忠臣與愛意的承諾,不如說是千束喂他們吃下的一顆定心丸。
——我不會再消失不見了哦。
——我會屬於你的。
——所以安心吧。
但果然她還是想擁有一間獨屬於自己的房子。面積不用大,可以滿足基本的生活需求即可。
思至此,井上千束打量了一圈堆滿房間的兔子玩偶。
“……”
行吧,她可能需要一間比較大的房子,起碼得有空間堆放這些大小不一但蓄着無限愛意的兔子。
但諸伏景光提及買房的事,顯然另有打算。他笑得溫柔,清澈乾淨的眸子寫滿純良,肚子裏的壞水卻已經黑到像搖晃過的可樂般咕嚕嚕一個勁往外泡泡。
“不知道千束對住宅有什麼要求,我最近剛好也在挑選合適的房子,說不定可以幫千束找找。”
“我的話,能滿足生活基礎需求就好了,最好交通方便。唔……這麼看來我也該考慮買車了,不能總是讓陣平他們接送我。那就還需要能停車。”
井上千束把握着筆搭在嘴邊,認真思索后把自己的需求一條條說出來。
諸伏景光則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笑眯眯地繼續攪拌起碗裏的奶油。井上千束的要求不多,符合條件的房子在東京遍地都是。他現在已經盤算着要怎麼買下其中一處並把房子贈予井上千束。
房子不能擁擠,但也不可以大,要剛好滿足基本生活需求。交通便利但不能處於繁華地區,如果房子看上去價格很貴,井上千束一定會強硬地拒絕掉。
到時候他就以報答救命之恩作為幌子把小居室的房子送出去。
以井上千束的性子,一旦收下他的這份大禮,未來大概就很難再拒絕他的請求了。
而且萬一千束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接受,到時候諸伏景光把房子轉手租出去,既不會有太多經濟損失,也能在後續相處中利用閉門羹效應為自己討來好處。況且說不定他還能和井上千束繼續做鄰居呢,而且這次將不再是租客關係的鄰居。
只希望這次萩原研二不會再跳出來又橫插一腳,把他的計劃給攪黃了。
不然乾脆這次也先用三堀教官作為突破口好了。剛好最近三堀教官對諸伏景光喜歡的不得了,恨不得立刻把景光拉去做他的好女婿。
“你先忙,我去給你做飯。”
端着已經打好的奶油拐進廚房,諸伏景光心情大好,甚至哼起了他擅長的調調。在酒吧擔任過很長一段時間駐唱的男人即便只是胡亂哼着單音的調子,也綿長動聽,牢牢抓住人的耳朵。
井上千束滿是不解地注視着諸伏景光的背影,甚至能看到景光從身上彈出的象徵愉悅心情的黃色小星星。
她歪了下頭,絲毫沒注意到眼前看似最沒心眼的老好人正當著她的面給她下套,為捕捉兔子掏空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