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百六十四章
大隱隱於市,渡劫期老祖宗坐鎮,宋家獨自佔了一城,踮起腳,林瑤好奇地向內張望,還以為自己到了俗世。
在她旁邊,則站着換了一身新道袍的馬石頭,背着把新弟子通用的木劍,仍舊黑瘦,身子骨瞧起來卻比之前要結實。
「師妹,」無奈伸手,林玄懷抱拂塵,按住林瑤的肩膀,向下壓了一壓,「禮數。」
今日乃宋道友與異仙的合籍大典,修真界許久未有這般熱鬧的盛事,賓客眾多,容不得半點差錯,所以才會在進城時,就查得這般嚴。
因得馬石頭,清風派也得了張請帖,顧念着自己和師妹曾跟兩位正主有過一面之緣,這觀禮的機會,便被師傅做主,給了他們。
「知道了知道了,」乖乖站好,林瑤有學有樣,揉了揉馬石頭的腦袋,「算你有眼光,往後師姐定好好修鍊,不會讓你被人小瞧了去。」
數十日前,昊然峰上,異仙親自開口要為這孩子討個公道,按理說,這世間宗門,包括無量劍派,只要馬石頭想,就能輕易加入,成為名正言順的內門弟子,哪怕沒有靈根,也會用天材地寶生生灌一個出來。
——與異仙交好的機緣,誰不想要?至少在外界眼中,收下馬石頭,便等於隱隱拉了位半步飛升的大能做靠山。
可誰成想,這孩子竟是個執拗的,死心眼,任由其他人說破了嘴,也要選擇名不見經傳的清風派。
好歹也是修真界有頭有臉的前輩,各宗長老自持身份,只得裝作無事發生,遂了小孩子的心愿。
清風派也因此名聲大噪了一回。
「好在我爹是個清醒的,直接關了山門,金丹期還想來當我的師弟師妹,用膝蓋想都知道他們揣的是什麼心思。」
想近水樓台先得月,和異仙攀交情?他們可沒那個臉面。
自我認知明確,林瑤邊嘀咕,邊遞出腰牌和請帖,一眼瞥見守城修士驚訝的表情,她悄悄伸出食指,俏皮比了個「噓」。
等真正進了城,林瑤才知道什麼叫熱鬧,宋家似乎打定主意要讓所有人都沾沾這喜氣,只要是趕來道賀的修士,統統來者不拒。
這般「有失世家威儀」的做派,卻深得林瑤心意。
成婚嘛,當然要夠喜慶,冷冰冰的有什麼勁兒?況且,一個席冶,一個宋玉京,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沒人敢在今天鬧事。
清風派的山門相對偏遠了些,三人到時,已經臨近吉時,將事先準備好的禮物交給負責迎客的小道童,最為年長的林玄領頭,帶着林瑤和馬石頭踏進依山傍水的宋府,瞬間感覺自己被溫和充沛的靈氣包裹,整個人都輕快起來。
「當——」
渾厚鐘聲響起,宣告着大典即將開始,因得席冶喜靜,四方看客皆離得老遠,僅能隱約瞧見台上相對而立的兩人。
以席冶的道行與輩分,這世間,本沒有誰有資格為他主婚,但顧琮這一世的身份畢竟是宋家人,多多少少,他總要賣個面子。
同樣坐在台下,座位卻更近些的宋父:……要不是老祖宗非要搶這個活兒,此刻他又怎會閑到沒事幹?
說曹操曹操到,難得換了身顏色鮮艷點的衣衫,宋玉京冷着張木頭臉,足尖輕點,緩緩落於高台,肩上還站着只圓滾滾、系紅綢、努力用嘴巴叼結契書的白雀。
周遭瞬時鴉雀無聲。
甚至有人開始懷疑,專門帶一隻毫無靈力、呆呆傻傻的凡鳥出席,這位老祖宗,是否對此樁婚事不滿?
幸而,昊然峰上那般混亂的場面沒再發生,燃香,供奉結契書,滴血……一切環節皆井然有序,未曾出現任何差錯。
跳躍的火焰將紅底金字的紙張一寸寸吞噬,等待天道回饋的時間裏,1101忽然有點緊張,生怕世界意識再鬧么蛾子。
席冶卻淡然:【虛禮而已。】
他與顧琮的感情,無需任何外界的肯定來證明。
牽着他指尖的少年顯然也是同樣的想法,目光僅僅在結契書上落了一瞬,便又喜悅地,直勾勾地盯着席冶:
「你穿紅色真好看。」
青年容貌本就極盛,平日常着素白,才將那抹艷色勉強壓下,顯出冷冷清清的高不可攀來。
如今着正紅,哪怕婚服並不繁瑣,僅綉着淡金的暗紋做裝飾,仍然將對方眉眼間的昳麗全部展現,漂亮得讓人挪不開眼。
台下的賓客亦感慨,這宋家嫡子年紀雖小,身量卻高,與那異仙並肩而立,真真是一對璧人。
嗤啦。
最後一縷火苗躥高,綻開大朵的「煙花」,霎時間,繁複的陣法在席冶和顧琮腳下浮現,又急速縮小,一分為二,沒入兩人眉間。
冥冥中,席冶感到自己的元神似有了牽絆,與指間的儡絲一塊,連接着與他命數相纏的溫暖。
顧琮的反應則完全不加遮掩。
「席冶。」牢牢攬住青年的腰,他像當初第一次在客棧坦誠相交時那樣,抱着自己的道侶轉了個圈,歡喜,笑:
「我是你的了。」
自此之後,生死相隨。
驚動整個修真界的合籍大典,足足讓宋家熱鬧了小半個月,唯一飽受關注的缺席者,便是無量劍派。
中間隔着個沈清疏,雙方確實不好再碰面,但饒是如此,老宗主依舊提前命弟子,送了一份禮來。
整整一箱子古籍,皆是與流雲山有關的記載。
席冶也是閑來無事,翻看賀禮時才發現,這東西明顯要比其他天材地寶有趣得多,連1101都來了興緻。
【原來流雲山是第一個嘗試飛升的修士隕落之地?原著里根本沒提,】飛快拉了個表格對比年份,1101認真,【你看,這以後,又有許多修士為緬懷、為致敬、為成名,去流雲山渡劫,怪不得一提到流雲山,大家就會想到身死道消。】
如此前仆後繼,旺鋪也會變凶宅。
最重要的是,在結局來臨前,這方小世界根本就沒有飛升的可能,再天才的修士,也只會被雷劫劈散,重新化為精純的靈氣,滋養天地,完成封閉世界裏的循環。
久而久之,關於流雲山的傳說也越來越玄。
恰巧天道也需要一個借口,掩飾飛升無望的事實,於是,眾口鑠金,無數人的幻想被利用,不僅魔化了流雲山,甚至催生出「異仙」這樣專門與修士作對的怪物來,不知不覺,將無形的恐懼化作有形的現實。
【不過他們怕的是異仙,而非席冶,所以離開流雲山,你就沒了那些無法直視、見之發瘋的克系光環,像個普通人。】
逐漸捋順邏輯,1101感慨:【畢竟那些都是想像賦予異仙的設定,關你席冶什麼事。】
就算後來宿主自報家門,有了先入為主的第一印象,眾修士眼中的他,也是白衣青絲的人形,而非詭異猙獰的混沌。
順手將書翻過一頁,席冶淡淡:【原來我真是一個睡前故事。】
只是,並非父母講給孩子,而是由天道,講給所有修士。
老宗主和秦寂的接連突破,想來也是因為直面恐懼,堅定道心,外加劇情走到尾聲,飛升的通道終於姍姍來遲被打開。
「先生?」劍法練了百遍,再進門,青年仍撐着下巴坐在桌前,特意將自己洗得乾乾淨淨,顧琮彎腰,湊過來,「你讀了好久的書。」
「裏面的故事難道比我還好看?」
食髓知味,新婚燕爾,正是最如膠似漆的時段,依言將書放下,席冶偏頭,蜻蜓點水,在對方唇上落下一個吻。
得到安撫的少年卻猶不滿足,單手撐住桌沿,將青年整個兒圈進懷中:「敷衍。」
「……要重新來。」
漫漫長夜,紅燭帳暖。
逆水行舟與天爭命,於修士而言,突破元嬰,便能將壽數延長到千載,席冶本以為自己會陪顧琮很久,誰料,在他渡過飛升雷劫的剎那,這個用心到足夠以假亂真的幻境,便如墜落的鏡子般,嘩地破碎。
【應該是顧琮的記憶無法構建出飛升后的畫……】黑暗來襲,安慰地,1101解釋,可話未說完,它便頭一次,響起故障似的、滋啦滋啦的電流音。
溺水般無力的窒息感傳來,思緒逐漸變得模糊,席冶閉上眼,猛地下墜。
「滴!」
傳送成功的顧琮醒了過來。
天色有些暗,他坐在一輛冷颼颼的大巴車裏,窗外似乎是個休息站,剛剛按過喇叭的司機正罵罵咧咧地拿起煙,推開車門。
視線所及的座位,約莫空了三分之二,留下來的乘客多半在呼呼大睡,還有神情緊張到快昏過去的,比如他左前方那位。
【是無限流的背景,小世界出了點bug,需要你來維護,】迅速將局裏的修復程序植入顧琮的腕錶,0028嘮叨,【你說你,不願意按着劇本走也就算了,攻略部拯救部發來多少邀請?自由度高又清閑,偏不幹,非要做這種吃力難討好的買賣。】
bug的小世界,最容易崩潰,一個不及時,快穿局也難救。
相伴太久,早已習慣對方的存在,顧琮左耳進右耳出,一目十行,淡定瀏覽過角色背景。
——怎麼說,危險是危險了點,但這樣的任務,他只要活着,等待程序修復小世界的底層代碼,不必動用絲毫的情感。
也不會傷害任何人。
蔣川,男,年齡三十,排行榜玩家,有個成員數量為九的小公會……正想借車窗重新仔細打量下自己新殼子的模樣,顧琮餘光忽然瞄到一道人影。
是個少年。
單薄瘦削,穿着件肥肥大大的老式校服,垃圾桶撿來般的不合身,上挑的鳳眸黑壓壓,像一道遊魂。
完整看清那張臉,0028驚訝,脫口而出,又及時剎閘:【這不是……】
……席冶。
默默在心裏補完系統欲言又止的名字,顧琮無意識抬手,碰了碰自己左肩下、靠近心臟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