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他輕聲進去,地上那柔軟的地毯還是如此熟悉。他疲憊地站在門邊,遠遠地看着凡妮莎。如他所料,她還沒完全入睡。
“大衛。”
他沒有回答一句話。
“怎麼了?”她渙散的眼神中還是注意到了他皇冠下躺流的大珠汗水。
他一點點地挪動腳步,上挑重疊且細密的銀絲胸甲,還有身上的每一塊輕甲,彷彿都在嘆息,肩后深藍色的威爾荻鹿絨毛披風在地上緩緩地向前拖着,在走過一盞盞燭火時,從他寬厚的肩膀兩旁暗濁下去,又輕輕耀出紫光,隱隱地躲在他背後。
他假裝自然地從手指上取下白濁藍芯的水晶指環,鑲在其間的那顆頗有分量的鑽石,被他用右手擋住了光芒。還有右手手指上那些象徵著軍權和政權的戒指,一併摘下,在他向內曲回的四指間沉沉地顛動。
經過床頭櫃時,他輕輕地放在桌子上,悄無聲息。
紗影搖曳,他緩緩地半跪在床邊,握着她柔弱的右手,再也沒有什麼阻隔在肌膚之間。他的指尖輕輕撫摸,劃過她的手掌,停在在她的手腕處,脈搏跳動得如此微弱
“凡妮莎。”他的喉嚨發出了不情願的聲音。
“大衛……”
她顯得疲憊,幾度想要發聲,卻不斷乾咳,
大衛給她遞上水。
“別說話了。”
他輕輕地安置她平躺下后,自己坐在了地毯上,身體搭靠在床頭櫃和床邊。抬頭仰望,滿是黑影。
她又咳了幾聲。“我很抱歉,這些年,讓你承受這些。”
他沉默不語,滿腦子都掙扎着另一番贅話,積累地像一頭瘋狂的野牛,想不顧一切地撞向圍欄的朽木,卻莫名地停止下來。
他不屬於這個家族。
說不出口,總之難以啟齒。他的頭扭到了另一邊,看到了桌角的那些戒指,他從未感到那些寶石是多麼迷人。
“醫生有告訴你什麼嗎?”
“凡妮莎,你會活下去的,卡伊斯祭司已經找到了有效的治療方法來凈化你的血液,很快,你會像以前一樣,恢復健康。”
“大衛。”她搖搖頭。“是真的嗎?告訴我。”
他感到為難。
“是的。”他猶豫了片刻,果斷地回答。
“大衛,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心裏有些不安,原諒我。”
“凡妮莎,你想太多了。”
“我感覺門外的那些動靜也不是為我,對嗎?”
“凡妮莎,你需要好好地休息。”他突然站起來,魁梧地站在她面前,在被子上留下一道寬厚的黑影。
“大衛,我不清楚醫生會怎麼做,只要做出你認為正確的決定。”
“你就是我的全部,我要你活着。”大衛看着她那張憔悴的臉,腦海中浮現出了曾經那些令他厭惡的場景。
*
“我知道。但這樣下去遲早會暴露。”
“大衛,你是這樣看待我們的婚姻的嗎?這才是真正的你嗎?”
“凡妮莎,我們沒必要爭吵了,我也不想這樣。”
“我只是,只是一直都不敢相信,你會帶着虛偽的面具活着。你為了我撐了這麼久。”
“別這樣,凡妮莎。”
“我一直以為他是我們的幸運…….”
“你為什麼一直那麼在意他?”
“大衛,每個人都有活着的權利。”
*
這些聲音讓他逐漸變得情緒躁動,像獅蟻的洞窟一樣捲走他的理性,留下不曾表露過的憤恨。雜音越來越大,心中的惡魔擦亮了他的眼睛與固執。他終於明白,當他推開門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她會選什麼,當他關上門的時候,他就後悔進來,做一些無聲的抗議。
他不再說話,轉身徑直走出去,不再看最後一眼。
“走吧,卡伊斯,時間不等人。”
“怎麼說,陛下!”
他仰望上方,沒有回答。但願這些無憂的燭火能明白他此刻的困境,做些力所能及的掩飾。卡伊斯急忙跟隨上去。
帕瓦羅醫師留在原地,略有擔憂,他試着挽留住內政參謀。
“奧克塔維厄斯大人,恕我冒昧,赫魯真的是陛下的私生子嗎?”
“醫師,這事還輪不到你管。”奧克塔維厄斯嚴厲地提醒他。
“是的,是的,大人,恕我多嘴,當老臣什麼也沒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