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三 黑色太陽3
“我有時候會想,”伊莎貝爾保持了矜持的笑容,雙眼中卻沒有一絲絲笑意,“到底是陰謀在追逐你,還是你在追逐陰謀。亦或者,你在編織一個由陰謀組成的世界呢?”
“即便有辨別真偽的能力,你也不願意相信嗎?”
“邏輯上非常合理,父王的行為,並不是一開始就如此怪異。關於太陽王的傳言,也不是從你開始。”伊莎貝爾輕聲說,“我不知道你的情報,是否來自雷哥蘭都。”
“我與雷哥蘭都人有合作,但,和你一樣,我不信任他們。”周培毅說,“他們是最了解拉提夏的人,我確實得到了一些啟發。更重要的是,我需要自己找到答案,作為例證,以避免被雷哥蘭都人操控認知。換言說,我的世界觀,存在着一根堅定無比的支柱。”
“願聞其詳,‘神子大人’,或者,‘騎士王’陛下。”伊莎貝爾笑着說。
這個世界之外還有一個世界,而周培毅來自那個不存在場能也不存在神明的世界。這一點,無法與伊莎貝爾分享。
周培毅只能分享一些,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情報:“與你們太陽王近乎於同期,卡里斯馬出現了一位大帝,建立了不世功勛。他比太陽王晚些時候出生,卻幾乎同時死去。他曾經是,神教騎士團的一名騎士。”
“他居然沒有使用你們騎士團的法門去求長生嗎?”
“沒有,永生的秘密,在騎士團看來是一種詛咒。他們認為自己是被囚禁在不斷循環輪迴的人間煉獄裏,永遠的囚徒。這與他們長生法門的缺陷有關。”周培毅說,“太陽王的成功,卡里斯馬大帝的嘗試,都是希望改善這缺陷,突破桎梏。”
“那麼是什麼缺陷,能讓長生不死都成為詛咒呢?”
“執念。”周培毅答道,“他們的長生之路,不過是奪舍。也許是用別人的軀體容納自己的靈魂,也許是尋找代替自己承接天妒的替罪羔羊。總之,他們需要另外一個活人,一個有資格的活生生的人,代替他們‘死亡’。然後,他們再找回自己的本心,免得自己與被犧牲的人同化。這個過程,需要無比強大頑固的執念。”
“人,會變成執念的奴隸吧......”
“沒錯,當扮演了太多別人,經歷了太多別人的人生,在一次一次假死脫身、奪舍重生之後,這些人只會回到他們存放執念的地方,用那東西喚醒自己最初的慾望。”周培毅說,“他們確實是時間的囚徒。”
“所以太陽王,我的祖先,和卡里斯馬大帝,他們都在尋找另外的道路,對嗎?”伊莎貝爾問。
“是,貪求永恆生命的人,可能是放縱慾望無法放手的惡徒,也可能是雄心壯志未酬的英主,誰也不希望成為奴隸。”
“卡里斯馬大帝失敗了,不是嗎?他的壽命如預期一樣短暫。”
“是。他留下的技術,在卡里斯馬和雷哥蘭都有人繼承。”周培毅說,“太陽王不一樣,他成功了相當長的時間,真正躲避了天妒,卻也迎來了壽命的終結。他為什麼成功,又為什麼失敗?我想一定有人好奇。”
“這是猜測,無法成為力證。”伊莎貝爾說。
“你說得對,伊莎貝爾,這是猜測,沒有證據。”周培毅輕輕說,“在一切終結的決戰來臨之前,我也只能拿出猜測。”
沒錯,周培毅拿來勸誘伊莎貝爾,讓她相信拉提夏面臨危機,拉提夏國運將產生重大變化的這一切,都是他的推測。
只是懷疑,是不能讓伊莎貝爾這樣的人,站在自己這一邊的。
周培毅有自信,他相信拉提夏國王的貪婪,相信聖城的傲慢,相信人性。更重要的是,他相信伊洛波世界的結構。
這個神教與王國互相媾和,不斷鬥爭的過程中不斷融合的世界,已經有人在追求永恆的權力。他已經失敗了一次,也可能失敗了很多次。隨着失敗的累積,執念的加重,他會越來越不擇手段。
他看得到自己能得到的獎賞,那是至高無上的榮耀。如果成功,坐上的可不僅僅是一個世界的神位。他將有機會,征服新的世界。
這些榮耀與獎賞,就像是掛在魚鉤上的餌料,讓被瞄準的獵物慾罷不能。
更重要的是,就算貴族與聖城的那位大人,放下了對於慾望的追求,放下了執念,也還是有“天妒”在追逐他們的性命。就像是魚塘里的魚,永遠會畏懼漁網的捕撈。
只有穿過星門,魚躍龍門,才是他唯一的生路。
聽上去很無奈,但這何嘗不是被執念所困的一廂情願呢?
慾望從來沒有邊界,得到的越多,野心也會越發膨脹。而無止境的野心,遇到了有邊界的世界,自然會產生放棄人性的怪物。
聖城裏已經有了一個,周培毅身邊也有一些,拉提夏,完全有可能誕生新的一個。
他在拉提夏生活了很久,這是整個伊洛波,他最了解的王國。
他見過了貴族的生活,那些歌舞昇平。
也見過了羅娜索恩城外的流民,飢不果腹,朝不保夕。
更見過了污衊與背叛,欺辱與霸凌。
拉提夏的國王,容忍了聖城在自己的領土殺死自己的子民,容忍了神子以自己的衛兵作為榮耀的階梯,也容忍了和談協議中的綏靖。
他不在乎其他人的生與死,甚至開始不在意地方貴族對拉提夏皇室的威脅。他只在乎他自己。
他要用拉提夏王國作為祭品,為自己在星門之後求得一個神位。
那個人會容忍他嗎?允許自己的身邊有人齊平嗎?還是說,他只是需要另一個傀儡,一個僕從,一個歌功頌德的聲筒?
他需要祭品,需要支持,為此不惜封官許願,拿出長生不死作為條件。
既然如此,那就殺死所有貪戀凡世的人,不允許他們將凡人作為祭品。
周培毅看着伊莎貝爾,並不是在求得她的支持。他要走的路一直都在那裏,非常清晰。他現在,只是邀請伊莎貝爾同往。
“不管你是否相信我說的這些,陰謀,伊莎貝爾。”他說,“我已經身在此處,我要毀滅的東西,也已經唾手可得。風來了,浪不會變。你想被我一同摧毀,還是乘風破浪呢?”
伊莎貝爾爽朗地笑了起來。
“以前我喜歡你的不卑不亢,你的遊刃有餘。”她開心地說,“現在,我喜歡你這種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