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故人
“大人，真的要這樣么？”女子轉頭向身後之人確認，她的表情、聲音乃至肢體都寫滿了抗拒。
“照我說的做。”對方點了點頭，“一切後果由我承擔。”
女子不情不願地掏出一塊紅色的玉石，蹲下身子，將玉石貼在張三右腳踝的繩索處。一陣紅光泛起，張三隻覺得右腳一輕，之前灌了鉛的感覺蕩然無存，她低頭一看，右腳的繩索已被解開。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回事，女子又解開了她左腳的束縛。接着是雙手，待最後一處繩索解開時，張三忽然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延綿不絕的靈力在她體內流轉不息，這靈力比先前的精純得多，也強大得多。
“鍊氣。”張三心中閃過這個念頭，當靈力恢復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已經是鍊氣期修士了，卻不知是何時以何種方式遇上了機緣。
“進來吧。”眼前之人對張三道。
“大人，這人可是修士。”女子提醒道，“我去叫幾個人來……”
“不必。”對方道。
張三跟着那人進了小屋，女子也想進來，卻被那人攔在門外：“你去把我說的東西取來。”女子臉上寫滿擔憂，卻依言離開。
二人隔着桌子坐定。在見到此人的一霎那，張三心中已模模糊糊明白了一切，但她並未開口，只等着對方給出答案。
雙方坐下后相顧無言，片刻之後對面的人先開了口：“這幾日我在沐遙島善後，你的事便由凌碧成暫為代管，我走得匆忙，很多事沒來得及交待，這些日子讓你受了不少委屈。”
張三聽了這話並不回應，只是面無表情呆坐着。
“我叫百里儀，是夷仙用間司第三隊的隊主……”對方接着道。
“果然，連名字都是假的。”張三道。
百里儀彷彿全然未察覺到她話中的嘲諷之意，只接着道：“……四個月前，我接到任務，前往沐遙島，收集情報，伺機誅殺千淵。”
“你一個人？”張三對夷仙的安排感到有些吃驚。她先是聽浮風星雨介紹過，後來千淵又在她面前炫耀，她知道夷仙這些年派了許多人刺殺千淵，最後卻都成了千淵手下的亡魂。這絕對是一項高危的任務，幾乎是誰做誰死，夷仙居然派百里儀一個人執行這麼危險的任務，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百里儀沒有作聲，張三將他的無言當作是默認。
“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你一個人做，看來夷仙很看重你嘛。”張三笑道。她的言下之意卻很明顯，百里儀在夷仙混得並不如意，甚至可能得罪了上面什麼人，因此才會一人被安排如此危險的任務，這幾乎意味着夷仙在派他去送死。
百里儀如何聽不出她的譏諷，卻只苦笑道：“我自然知道自己的斤兩，一人刺殺千淵無異於以卵擊石，便在島上待了三個月，這三個月裏一直四處收集情報，打算收集到有用的情報后，再請求支援對千淵下手。”
“所以你擺的算命攤也是情報工作的一部分？”張三問道。
“嗯。”百里儀點了點頭，“丁府有一名管事十分相信子平之術，我事先摸清了他的背景，再扮作算命先生與他‘偶遇’，每一句話都投其所好。他因此成了我算命攤的常客，我從他身上打探了許多丁府的消息。”
張三模模糊糊回憶起，當初‘龐儀’的算命攤是有這麼位熟客，幾乎一人承包了算命攤的全部生意。
百里儀接着道：“兩個月以前，我從此人那裏獲知消息，千淵今年可能提前上島，但管事也不知他上島的具體日期。我本來還在想法子繼續深入獲取情報，卻忽然發現林秀秀被丁府抓走……”提起林秀秀，他的聲音忽然一窒。
“所以秀秀姐她……她……她……她……”重新見到‘龐儀’的那一刻起，張三便想向他打聽林秀秀的下落，卻始終開不了口，她害怕聽到她最不想聽的答案。
百里儀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沒了氣息。”
張三心中早已猜到了結局，可親耳聽到這個回答之後，眼淚還是如開了閘的洪水，流個不停。
百里儀遞上一張帕子，張三剛抹完眼淚，又有更多淚水涌了出來，彷彿眼淚流不完似的，帕子很快便濕透。
百里儀就這麼安靜地看着她哭，也不說話。半晌后，張三才抽噎道：“是不是千淵……”
百里儀搖了搖頭，輕嘆道：“千淵逃跑前，將林秀秀和其他很多人的遺體一起丟棄在岸邊。我不知千淵是否給了她最後一擊，但她胸前的致命傷卻不像是千淵的手法。”
“的確不是千淵親自動的手，”張三更聲道，“是他的陰屍乾的。”
“我能見秀秀姐最後一眼么？”她問道，儘管她對此並不抱什麼期望——離她們最後分別已經過了半個多月了。
“千淵會製造陰屍，為了防止屍變，我們只得在現場將她和其他人的遺體一起火化了。”百里儀的聲音很輕。
“所有人都死了？”張三問道。
“不，你的努力沒有白費——有七個人因為你而活了下來。”百里儀道。
可她最想救的人卻為救她而死。想到此處，張三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良久的沉默，屋內只有張三抽鼻子的聲音。
她嘗試了很久，終於稍微勉強自己控制住一點情緒，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抬起頭道：“所以真的是你殺了老鴇？”
“嗯。”百里儀這次乾脆地承認了，“我原本打算用更為穩妥的方式獲取千淵上島的日期，林秀秀被抓后，我急於行動，便向眠月樓的老鴇下了手。”
“可惜你的手法有漏洞，千淵看了其他人畫下的勒痕，他一眼便判斷出其中一人是被勒死的。”張三道，“我和他打鬥的時候，他用這事狠狠炫耀了一番。”
百里儀的臉色因震驚而變得蒼白，過了片刻方道：“我原本知道自縊和勒殺的痕迹不同，但事發突然，也顧不得那許多。我本以為丁府的那些護衛不會注意到這樣的細節，卻從未想過千淵居然會……”
他露出懊惱而又痛苦的表情，顫聲道：“這些天，我一直在想，為什麼千淵會突然提前上島，導致我們所有的伏擊計劃功虧一簣，還死傷了那麼多同伴……”
他望向自己的雙手，失神道：“原來是我……真的是我……”
他原本似乎還有別的話想說，如今卻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將什麼都吞回了肚子裏。他閉上雙眼，好一會兒才重新睜開眼睛，開口說道：“對不起，沒有救回林秀秀是我的錯，她死了我也很難過。我一會兒會讓他們將你放走，你的東西我已差人去取了，不久便能送來。”
他並未如凌碧成那樣盤問張三，自始至終連張三為何忽然有了靈根，為何來到沐遙島都沒有提，道完歉便徑直起身欲離開小屋。張三看出方才的事對他打擊極大，他已萬念俱灰。
百里儀打開房門，一隻腳邁出小屋，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頭朝張三說道：“那一日在你家門口，你問我的那些話，我並不想騙你。那時我已決定聯繫夷仙安排行動了，只是一切太過危險，不想將你牽連進來，所以對你撒了謊，我很抱歉。”
他轉過身，正欲出門，忽聽身後響起張三的話：“不是你一個人的錯——這事我也有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