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王帖慢慢放下手中酒杯,神色重歸上位者應有的肅穆,“實不相瞞,京中有貴人托我給少俠帶了樣兩樣東西。”
“帶上來!”王帖拍了拍手。
包間對開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慢慢推開,幾名身着甲衣的士兵合力抬進來兩個木箱。
“打開。”王帖眯起本就不算大的眼睛,垂在身側的雙手悄然攥緊。
靠里的木箱被士兵打開,所有人望着木箱的目光瞬間凝滯。
在燭火的映照下,眾人看到了木箱中一個個擺放的錯落有致的金元寶。
紅色燭光下,金元寶上折射出令人眩目的金光。
這些金光輕灑在周圍,讓箱子四周的地面平生出一層金紗。
只是瞬間,川越聽到席中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了起來,包括他自己。
在這個一兩白銀就能摺合前世六千元購買力的大唐,他不能想像一千兩黃金能夠如何。
這已經超出了他對金錢的想像力。
“這是黃金千兩,算是給少俠從洗劍城一路而來的路費。
“千兩黃金,只請少俠原路折返,或是避開長安。”王帖眼中倒映出金光和極力壓制的貪慾。
他艱難的扭頭看向江戶,開口道:“這可是一千兩黃金,少俠不心動?”
江戶咂了咂嘴,不做回答,只是好奇道:“另一個箱子呢?”
王帖拍手,示意士兵打開。
在眾人各式各樣複雜且貪婪的目光中,士兵打開第二個箱子。
隨着木箱上蓋拉起時吱呀的澀聲,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開始在房間內瀰漫。
箱蓋被慢慢掀起。
明亮的燭火下,箱子的邊角露出一抹紅絲綢。
箱蓋越越掀越大,紅絲綢越露越多,血腥味也在房間內散的愈來愈濃。
終於,箱蓋被完全打開,露出了屬於它的猙獰。
只見箱中墊着的厚實絲綢上,靜靜擺着一顆男人的頭顱。
男人披頭散髮,瞳孔無神渙散,似乎於死前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江戶思索了會,確定自己並不認識這個男人後,挑眉問道:“這是?”
“少俠在翡翠湖岸邊遇險,便是此人一手策劃。”王帖看着江戶眼中不似作偽的平靜,眼中閃過疑惑,笑着解釋,“王伯靈。”
“白鹿書院在興州城的供奉。”王帖雙手交叉握在身前,“一位無限接近三品小宗師的武夫。”
“不怕報復?”江戶身子微僵一下,很快重新柔軟。
“當然怕,不過這並重要。”王帖察覺到了江戶細微的動作,心中稍感輕鬆,“重要的是貴人的態度。
“這是貴人對你的補償。”
“為什麼呢?”江戶無聲呼出一口氣,感覺胸腔熱的厲害,“我真的很好奇你口中的貴人,為什麼那麼不想讓我去長安。”
話音未落,江戶忽然站起身子。
江戶忽然的動作驚得席中所有人都是身子一動,稀里嘩啦的酒盞摔碎了一地。
原來是有人抽出了藏在席下的兵器,連帶着晃動起了桌子。
“酒桌之下藏着這麼多寒鋒,王大人是打算軟的不行來硬的嗎?”江戶身側的紀靈芝眉眼一凝,拍案而起,拔出了隨身佩劍。
江戶另一側的川越也是無奈挑了挑眉,捻起一粒花生米拋進嘴裏,站起了身。
“言重了,言重了。”王帖圓臉上露出僵硬的笑意,不死心的問道:“少俠,這千金厚禮,你收還是不收?”
“在下不才,從小就長得好看,所以天生討喜。”江戶答非所問。
看着王帖皺的越來越厲害的眉毛,江戶語氣輕鬆且從容,“你說,在洗劍城那麼討街坊鄰里喜愛的一個少年郎。”
“怎麼出了洗劍城,就彷彿變成了個從阿修羅道中鑽出的惡鬼呢?”江戶彎腰提起靠在身側的帶鞘長劍,驚得席間諸人更是向後退了幾步,
“特別是長安的一些貴人們,更是畏我如蛇蠍,明明我們還一眼未見。”江戶平靜笑了笑,語氣如常,“但我清楚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所以,我要去長安。”江戶握着帶鞘長劍狠狠拍碎了面前的巨大圓案,聲音變得冷冽,“我要同他們面對面講講這世間最簡單,最樸素的道理。
“殺人者,須償命。”
“大膽!”王帖眼中的寒意終於再也無法壓下。
臉上肥肉的擠壓,使得他的眼睛顯得並不大。
此刻,這對狹長的細眼中,因為憤怒,所以滿是森冷的殺意。
他不相信,有人能拒絕這一千兩黃金!
他眼神冷冽,嘴上聲音聽上去卻是異常誠懇,“你今日若是拒了這千兩黃金,就是拒了自己最後的退路,你可要三思。”
“大人講的有理。”江戶左手拇指推劍出鞘一半,然後收回再推,再收再推,似乎是在思考着什麼。
王帖看着江戶的動作,雙手忍不住背到身後,慢慢攥緊。
房內,所有人的目光凝在江戶身上,身子都是微微挺起,暗自握緊手中兵器。
房間瞬息間變得極為安靜。
靜的只能聽到窗外雨滴砸在檐下的噼啪聲,只能聽得到江戶手中長劍磨擦劍鞘的鋒銳。
“那我就收下了。”江戶最後一次收劍入鞘,臉上露出輕鬆的微笑。
王帖眼中閃過難以置信。
他剛剛才從江戶的激烈言辭中聽出了不死不休的氣勢,轉而江戶卻又答應收下這一千兩黃金?
“不過……這黃金該收得收,這長安,該去也得去。”江戶咧開嘴,露出整齊好看的牙齒,“你王帖應也得應,不應也得應。”
“從三品的狗官,也不是沒殺過。”江戶抽劍,劍指王帖,聲音冷冽,“大人莫要自誤。”
終歸是少年氣性,難以隱忍……王帖看着江戶所言所行,心中稍稍舒了口氣。
“賊人江戶入興州城,盜竊官銀黃金千兩未果,欲刺殺朝廷命官,罪責當誅!”王帖眼神平靜,口中大喝出聲。
“殺了他!”聲音響起的同時,王帖迅速後退出屋,小小的眼睛裏,終於釀出毫不掩飾的洶湧殺意,“親斬江戶賊頭者,賞金百兩,賜私宅三座!”
“殺!”包間之內,所有人瞬間眼睛通紅。
粗重的呼吸聲中,包間外亦是湧出無數提着刀劍的男人,瘋狂涌了上來。
劉汕神色一黯,他聽出了江戶話語中的殺意,於是他不再猶豫。
他口中一聲厲喝,一腳踢起身前書案。
書案帶着劇烈的破風聲,旋轉着朝着江戶砸來。
江戶欺身上步,右手長劍捎帶着挽起幾朵劍花,一劍劈開迎面而來的書案。
然後,江戶看到了裂開的案子后,刺來的兩柄鋼劍。
看着刺來的劍,江戶眼神平靜。
他壓身,扭胯,然後橫劍。
一步穿過握着鋼劍的素衣男子,江戶劍指飛起一腳后仍站在原地的劉汕。
江戶身後,兩名素衣男子滿眼的不可思議。
他們嘴唇張大,卻是發不出聲音。
只聽見長劍墜地的聲音響起,他們緊緊捂住自己在剎那間被切碎的喉管,無力倒地。
“沒人能救得了你。”江戶看着劉汕眼中濃郁的絕望與不甘,突然眼睛通紅,“就像當初沒人能救得了江府上下。”
他揮劍,劍身上白色勁氣密佈。
他一劍斬碎了劉汕格擋在身前的長劍,重重砍在後者的脖子上。
“再見了,校尉大人。”江戶拔劍。
劉汕的鮮血隨着長劍抽出的軌跡,滋濺在了少年身上。
校尉大人?
劇烈疼痛中,劉汕聽到了這句話。
他回想起了當年邊塞的無際草原,想起了宮門前的宣誓,想起了那天夜裏燃起的火光。
他心中此刻突然生出了濃烈的悔恨,於是他捂着噴血的脖子,艱難開口,“小心白鹿書院的……”
話音還未落,鮮血便是倒灌進氣管,堵住了劉汕的喉嚨。
他此刻,失去了最後的意識,倒地身死。
江戶看着半身被自己鮮血染紅的劉汕,神色複雜。
這難道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江戶轉身,對着身後一眾劍客道:“清理好痕迹,不要留下任何東西。”
“是。”
當天夜裏,幽州牧劉汕府邸失火,連帶府邸不遠的幽州署衙同時失火,部分幽州捕快同州牧劉汕大人一齊救火,竟因此不幸殉職,震驚朝野。
…………
次日凌晨,幽州城門剛剛開啟,一輛黑布遮掩的馬車便從東城門洞內緩緩駛了出來。
江戶靠坐在馬車裏,閉着眼睛,回想着昨夜劉汕未曾講完的那句話。
“白鹿書院……”江戶突然感覺自己肩上的擔子更加沉重了些。
天下有四大帝國。
如果說大唐是四國中最年輕力壯的粗魯武夫,那麼北魏便是四國中最年長有禮的教書先生。
而白鹿書院,就是這個教書先生用盡了心思教育出的科考狀元。
白鹿書院在北魏的地位,比之如今扶桑教在大唐的地位有過之而無不及。
它更是被當今天下四國的讀書人,尊為聖地。
讀書人養浩然氣,修無畏法,故而白鹿書院還是當今天下四大武學聖地之一,其門下高手無數。
甚至因為其讀書人的身份,白鹿書院在大唐諸多繁華的州城內,都開設有文館,掛着資助貧苦讀書人的借口和幌子,做着些見不得人的情報交易。
畢竟,白鹿姓魏,而非姓唐。
“當年江府的滅門慘案,又和這個民間風評極佳的白鹿書院有什麼關係?”
江戶掀起車窗的帘子,看着官道兩側緩慢向後移動的景象,心情突然沉重了起來。
突然,行走的馬車頓住,一個聲音響起,“師兄,到地方了。”
江戶握緊靠在身側的長劍,掀開布簾跳出馬車,看到了拴在官道一側的老黃。
解開韁繩,江戶縱身躍上馬背,朝着依舊恭敬站在馬車旁的車夫道:“你回城後傳我諭令,幽州城洗劍池弟子,全員回撤洗劍城,不得有誤。”
“是。”車夫聞言,平靜彎腰施禮后跳上馬車,掉頭折回幽州城。
白鹿書院,在幽州城就設立有文館。
小心點,總歸是沒錯的……江戶壓下心頭的擔心,眼睛重歸清明。
他雙腿夾緊,引着老黃,沿着官道向前奔去,只留下一地煙塵。
而此刻幽州城府衙不遠的街道口,一個臨街的早點鋪子同往日一般,開門迎客了。
泛着油光的板門被頭髮鬢角已有些花白的中年漢子熟練卸掉,置於大門口。
中年漢子眉眼敦厚,是四坊鄰里公認的老好人。
他裏面穿着件白色裏衣,外面套着在唐人中流行的半袖,這並不臃腫的服飾,將他高大的身材突顯的淋漓盡致。
再配上他那自帶的敦厚摸樣,極討唐人女子們的歡喜。
男人放下木板剛起身,便看到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妮子同比她大不了幾歲的秀氣哥哥,從裏屋一起抬着張低矮的木桌晃蕩着放在了門口。
男人看着因為春寒而笑臉被凍得通紅的倆小人,眉眼中滿是疼愛。
搓了搓手掌,讓手心暖和起來的他蹲下身抱起倆小人,轉身重新邁回店裏。
轉身時,男人的眼睛有意無意間,輕瞥了眼街道對面那已然被燒成廢墟的署衙,眼中閃過一絲道不明的情緒。
“老闆,一碗餛飩,一籠包子。”
就在男人剛進裏屋后不久,一個年輕的食客坐在了那張矮桌旁,吆喝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