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七)
古老的有軌電車站旁嬉笑打鬧的少年裏有安德烈;餐廳里鄰座喝咖啡的男子裏有安德烈;牽着愛人的手在街頭漫步的情侶里也有安德烈。
可這裏的安德烈的一切由都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我甚至無法把自己同蘇黎世這個城市聯繫起來。我感覺自己完全就是個旁觀者,就如同在看一部電影,自己沒有任何參與感,就連過客的痕迹都沒有!
河岸的行人路上,在我前方不遠處,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推着一個嬰兒車。從背影上看,他有一副很強健的身體,寬寬的肩膀,雙腿修長有力。
我看不見他的容貌,可卻看到他有着和安德烈一樣的棕色捲髮。
感覺他的年齡也應該和我差不多,個子應該比安德烈還要高。他穿了一條深藍的牛仔褲,和一件黑色的夾克衫。
不知道是不是孩子哭鬧了,他把孩子從嬰兒車裏抱了起來。我看到他右手抱着孩子,左手拉着嬰兒車。這對他好像不是什麼負擔,我看到他的腳步並沒有慢下來。
我跟着他,看到那孩子的小腦袋不時地從她的右肩探出來,孩子大約不到兩歲,感覺很是頑皮好動。
我看不出來那是男孩還是女孩,只見到那孩子有一雙圓溜溜的亮的藍眼睛。
突然我的心被猛烈地撞擊了一下。
安德烈也會這樣抱着我們的孩子嗎?安德烈特別喜歡孩子,他會的!
可是,我們的孩子會長什麼樣子?是男孩還是女孩,會有一雙藍眼睛嗎?
為什麼只有安德烈?我在做什麼?我在哪裏?
不,不對,假如那是我們的孩子,那應該快上學了,不需要坐嬰兒車了。
那個抱孩子的男人在穿過斑馬線,我急走幾步來到斑馬線這裏,可是,已經是紅燈了。
我停在馬路的另一側,看着那男人離開的背影。
這時,一輛銀色的超豪華的蘭博基尼跑車從我面前駛過。
這輛跑車就象催眠師的信號一樣,猛然把我叫醒了。
說心裏話,我從來沒有想像過我和安德烈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的。那是我最不願意碰觸的心底永遠的痛!
痛是最容易讓人清醒的。此刻,我留在了斑馬線的另一側,不再尾隨那個男人了,看到他逐漸遠去的身影我思緒萬千:
我沒有看到那男子的臉,那他抱着孩子的心情到底如何呢?是幸福滿足還是倍感壓力?他看到那輛跑車了嗎?他是不是也想擁有一輛那樣的車?他住在哪裏?他對自己的社區滿意嗎?他太太工作嗎?他們的收入能夠滿足他們的開銷嗎?他周圍的親友和他又是什麼樣的關係呢?他羨慕他們比自己富裕嗎?
猛然之間我忽然發現自己其實不了解安德烈,我不了解安德烈原生家庭真正的經濟實力,我不了解安德烈在瑞士社會所處的真實的社會地位,我更不了解安德烈的理想和野心還有外部環境給他的壓力。
就象我無法猜測那個抱着孩子的男人的真實人品一樣,我其實,不了解安德烈那樣土生土長的蘇黎世人的內心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反思我自己,由於某些特殊的原因,我一直是遊走於社會邊緣的,一方面我承受着無法完全融入的困惑,另一方面我也有了我行我素的資本。
儘管,這霧裏看花的社會讓我迷惑,可有一點我很清楚,那就是自己的經濟實力——我就是個世界上最普通的打工者。我也只能以我的視角來評判這個社會。我對安德烈的想像也只能源於我的生活體驗。這也就是我一直在觀察蘇黎世的普通民眾,認為安德烈就該是他們中的一員的原因。
那輛蘭博基尼提醒我,是不是我太自以為是了?以為安德烈就和我看到的那些市民一樣,然而,就算安德烈曾經和他們一樣,如今的他也已經今非昔比了。
假如我想要了解如今安德烈的生活環境,我是不是該去那些富豪雲集的所在。那裏才是蘇黎世的名片,那裏才有蘇黎世這個《歐洲億萬富翁的城市》的風采。
班霍夫大街bahnhofstrassest世界上最昂貴的大街。
這條1.4公里長的大道,卻囊括了格羅布斯和耶爾莫利兩座耀眼的消費天堂。
兩旁的商店都陳列着華貴的商品,古董珍寶、名貴皮草、手錶、珠寶首飾、令人迷醉的法國香水,這是追求世界名牌的聖地。
設計及剪裁一流的時裝名牌如aigner、bally、burberrys、el、ferragamo、gucci、hermes、louisvuitton及prada等,都把櫥窗裝飾得倍具韻味。
其他名牌鐘錶、珠寶設計、服裝設計及古董鑒定公司亦分佈於大道兩側,如beyer、bucheron、bvlgari、cartier、gubelin、lesambassadeursmeister及turier等,為城中古老的石卵路平添了現代、豪華的姿彩。
流連這這裏,你的第一感受就是——有錢真好啊!進而的想法是我原來就是個乞丐!
僅憑來這裏光顧的客人的奢侈做派,就會讓我感到壓力。更別提他們那讓我想都不敢想的購買力了。
看着那些昂貴的商品,我對自己說,《購物天堂》這個詞是對那些逛這裏就如同我逛動物園批發市場一樣的人說的,這裏是他們的天堂!
看着那些我一件都買不起的商品,想起這裏被評為全世界最宜居的城市,我幾乎要笑出聲來:在這最宜居的所在我的真實感覺卻是無立錐之地!我告訴自己,我不屬於這裏!
那麼安德烈屬於這裏嗎?從各種反饋的信息來看,我覺得安德烈好像正在融入他們。
傲慢的班霍夫大街更是蘇黎世銀行的集中地。
我在銀行對面的一家室外餐廳里坐下,隔着低矮的木柵欄的可以清楚地看到對面一家家銀行的門面。
明天我就要離開蘇黎世了,我只想親眼目睹一下安德烈的工作環境,和那傳說中神秘的瑞士銀行的模樣。
侍者拿來菜單,原本打算喝杯咖啡的我,臨時改了主意,我要一杯價格不菲的紅酒。打算就在這裏消磨自己在瑞士的最後時光。
我看向對面的銀行。我不知道安德烈的銀行是不是就位於此處。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看着進出銀行的人,想着也許萬一會見到安德烈,可是見不到他好像更正常,我也沒想見他。
我細細品嘗着杯子裏的紅酒,味道甘醇,綿軟留長。
這是我這輩子自己花錢買的最貴的酒了。儘管,之前我有心裏準備,可是,看到價格時,我還是猶豫了一下。
我如今的經濟狀況,買一件精品屋的時裝都會心疼。可是這杯酒卻足足花去了我之前一個月的工資。
還好,我明天就要回國了,那就是把身上最後一個銅板花掉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此刻,只有這杯美酒可以伴隨我渡過這最夢幻的時光。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對面的建築,把自己對瑞士銀行的認知和他們聯繫起來:這裏的銀行24小時營業,只認鑰匙不認人的匿名儲藏箱、最短50年的租用期限、寬敞堂皇的客戶接待室、鑰匙加密碼的領取方式,還有那個可以救命的貴賓專屬通道等都是蘇黎世這些銀行重要的特點。
《我才不會把錢存到瑞士銀行呢!》我想起自己對謝爾蓋說的話。此刻,我更加確認自己不需要瑞士銀行的任何服務。
我舉起酒杯,欣賞着杯中那深紅的瓊漿。
那個抱孩子的男人不是安德烈,儘管,我想像的安德烈會是那個樣子,可是,他就不是安德烈!
他也許一輩子都買不起蘭博基尼,他也許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去約會《黑天鵝》。
儘管他也生活在蘇黎世,可他不是這裏億萬富翁的一員。那他會覺得生活在蘇黎世很幸運嗎?
他對自己的社會地位和消費能力滿意嗎?
他會不會像我也一樣,覺得班霍夫大街和自己沒什麼關係?
他是否也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會出人頭地?
假如,有機會讓他改變現實,他又會如何選擇呢?
想到這裏我自嘲地又抿了一口酒。
華燈初上,我杯子裏的酒也見底了。我最後一眼環顧了一下,霓虹燈下越發璀璨,富麗的街道,想着和這裏的一切就此告別了。
——“可以請您喝杯酒嗎?”
我抬起頭,看到一個男士站在我面前,低着頭看向我問道。
他拉了拉我對面的椅子,示意我,他是不是可以坐下?
有些微醺的我對他笑了一下沒有表示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