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虞美人

第四章 虞美人

“市廣播電視台的?那自己以後和她豈不是同事?還真夠巧的。”項楓微愕,沉吟半晌,方輕握喻敏敏的小手,笑着道:“你好,我叫項楓,很高興認識你!”

“一樣!”喻敏敏勉強笑了笑,縮回了被項楓握着的手,便將頭轉向一邊。她顯然很不滿意對方的回復,自己還是第一次主動將芳名告訴陌生男子,甚至連工作單位都透露出來了,沒想到對方除了說了個名字外,連最基本的自我介紹都沒有……哼,這要是讓單位那幫同事知道,恐怕眼珠子都會掉滿一地吧!

項楓自然也能看出對方的不滿,但他只能在心裏暗自嘆氣,總不能直接告訴對方:“美女,哥們今後就是你的同事了,以後還請多多照顧一二。”先不說這話有多失禮,估計說了對方也不會信。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再吭聲,車也很快便到站了,隨着人流兩人一前一後下了車。

眼看即將到家,一想起兩年多未見的父母,這一刻項楓絕對是歸心似箭。他扛起行李包,面朝家的方向就匆匆往前走。

“喂,你等等!”喻敏敏作為市電視台的當家花旦之一,在單位追求他的男人如過江之鯽,在她面前一個個恨不得將心窩子都掏出來,只為博紅顏一笑。可她覺得這其中沒一個是自己鐘意的,她一直覺得談戀愛是關乎一生幸福的大事,也是神聖而不可侵犯的。要麼不找,要找的話,就一定要找一個成熟穩重、有事業心,並且能讀懂自己內心的男子相伴一生。再說她覺得自己的年齡還不算大,有的是時間來精挑細琢。現在好不容易碰到個看上去還算順眼的,就有意和對方保持聯繫。沒想到這人卻是個榆木疙瘩,一點也不開竅……

喻敏敏真是越想越氣,但也不願任項楓就這麼離去,只好叫住了他。

“還有事嗎?”項楓略有些意外。

喻敏敏猶豫了一下道:“能告訴我你家的聯繫電話嗎?”不管怎麼樣人家今天幫了自己,她心裏縱使對他不滿,知恩圖報的道理還是懂得的,想找個機會請他吃頓飯好表達謝意。

項楓笑着搖頭道:“不好意思,我家沒裝電話。”中國郵政搞的程控電話已經開始慢慢在全國範圍內普及了,不過這會只在雁陽市區內試行,小鎮用的還是老式的搖號機,就這還是稀罕貨,除了政府部門和國營企業,私人想都別想。

喻敏敏急道:“那你單位的呢?”項楓現在還沒去接收單位報道呢,哪裏有什麼聯繫電話,他想了想道:“這樣吧,你能告訴我怎麼聯繫你嗎,有時間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126—轉呼8,這是我的擴機號碼,密碼是123,隨時都能找到我。”這個獃子,終於知道問人家要聯繫電話了,喻敏敏心下一喜,趕緊說出了自己的p機號碼,當項楓用筆記好后。她眼中很快又生出一分惆悵,擔憂道:“那些人,以後還會不會再找你麻煩?”

項楓搖搖頭:“不會。”

“你就這麼肯定?”喻敏敏盯着項楓的臉,狐疑的問道。

項楓笑了笑:“他們不敢。”怕她不明白,又解釋道:“我是從小在花橋鎮長大的……別的地方我不敢說,但在這,沒人敢動我一根手指頭,除非他們自個想找死。好了我走了,天色不早了,你也早點回吧,別讓你姑媽擔心。”

喻敏敏點點頭:“嗯,記得一定要擴我哦。”

“放心吧,忘不了。”項楓笑着擺擺手,轉身離去。

喻敏敏望着他遠去的背影,深深嘆了口氣。

………………

項楓家就在中心街上,離他下車的地點不遠,步行大概五分鐘便到,是一家獨門獨戶的小院,有三間平房,西邊是廚房和衛生間,中間是堂屋,最東頭則是住人的卧室。三間房一字排開,加上院子大概有一百多平米。

項楓的母親艾玲此時正在廚房裏準備晚飯,突然就聽到院子口傳來一陣推門聲,便知道是兒子回來了,她滿心歡喜,卻故意躲在廚房裏,等着項楓進來。

因為得知父親工作不順,項楓的心情一直有些沉重,可是他不想讓父母看出自己心裏有事,就站在院子裏開玩笑似的故意高聲道:“爸媽,我胡漢三又回來啦!”

“喲,這是誰家孩子啊,是不是走錯門了,我們家可沒有姓胡的。”艾玲從廚房裏探出身子,故意板著臉道。項楓放下手中的旅行包,趕緊嬉皮笑臉的湊過去,摟着母親的肩膀,道:“媽,都準備了些什麼好吃的,兒子這會肚子都快餓扁了,不信您摸摸。”

“臭小子,你還知道有我這個媽啊,都兩年不歸家了,餓死活該。”面對自己唯一的孩子,艾玲很快就裝不下去了,滿臉堆笑道:“快去洗洗手,菜早就準備好了,有土豆紅燒牛肉、糖醋排骨、清蒸鯿魚……都是你最愛吃的。”

“好咧,我就知道媽對我最好了。”項楓應了聲,嘴裏哼着‘世上只有媽媽好’的曲調,快步走進廚房,來到水龍頭處用肥皂洗乾淨手,見灶台上有一盤冒着熱氣的土豆紅燒牛肉,就直接用手抓了一大坨牛肉,在廚房裏津津有味地啃了起來,從早上到現在,他還沒有吃過飯呢,再說母親做的菜味道就是香,讓項楓食慾大開,他吃得滿嘴是肉,含糊地問道:“媽,我爸回來沒?”

“慢點,慢點吃!”艾玲看著兒子狼吞虎咽的模樣,心疼的不得了。見他問起丈夫,在心裏痛了一下,就裝作無所謂地態度,淡淡地道:“我給你爸打電話了,他現在工作忙,估計是回不了。”

項楓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大壩分礦區離花橋鎮還有三十多公里路程,在一個山坳里,只有一條土路通往小鎮,交通狀況很差。平時除了周末和節假日,父親項海川一般是不回家過夜的。他看了眼母親的臉色,生氣地道:“我爸在勞資科幹得好好的,姓唐的憑什麼將我爸調到那鳥不拉屎的地方,真是欺人太甚。”

艾玲見兒子在自己面前發牢騷,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勸說道:“你還不了解你爸,他就是那悶脾氣,老礦長過世后,更是整天都陰着個臉,好像誰都欠他八百塊錢似的。要說唐礦長把你爸調到大壩,又不是說讓他一輩子呆在那,你就不會服個軟,在領導面前多說幾句好話,逢年過節的也上領導家拜訪一下,也不是沒可能再調回來。可他就不,你說你跟領導頂牛,還能落得個好,也不怨人家……”看來/經過時間的消磨,母親將很多事都看開了,表情顯得很是豁達。

項楓嘆了口氣,父親是參加過越戰的軍人,骨子裏就有股寧折不彎的氣勢,可能在他心裏,寧肯這樣過一輩子,也不願昧着良心去做事。

“對了媽,我這次畢業被分配到了市廣播電視台,以後等我站穩腳跟,就把你和我爸一起接到市裏面去住,這破工作咱還不稀罕呢。”

“好,等我和你爸都退休了,就去享你的福。”

“您瞧我這記性。”項楓突然拍了一下腦袋,拉着艾玲的手,道:“媽,您跟我來一下,我有好東西給您。”

項楓將母親拉到卧室里,關上門窗,然後從旅行包里翻出一個黑色塑料帶,遞給母親:“媽,這是兒子孝敬您的禮物。”

“什麼東西啊,搞得神神秘秘的。”

“您拆開看不就知道了。”

艾玲笑着接過兒子遞來的禮物,在手裏掂了掂,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趕緊將膠袋打開,發現裏面果然如自己所料的是一疊面值一百的老人頭,雖然不厚,但加在一起至少過萬。她面色微變,厲聲道:“楓兒,你哪來的這麼多錢?”如果不是相信自己的兒子絕不會去做違法犯罪的事,她恐怕都要氣瘋了。

“媽,您誤會我了。這一萬多塊錢都是您兒子通過給報刊雜誌投稿的方式,光明正大賺來的稿費……”項楓見母親面色不善,趕緊將這筆錢的來路解釋的一清二楚。

“好兒子,你有這個心媽就滿足了。不過這些錢媽不要,媽都替你存起來,等留着以後娶媳婦用。”艾玲眼角有些濕潤,偷偷抹了把淚,哽咽道。她知道兒子打小就孝順,也算自己沒白拉扯他這麼大。

兩人正說著,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喇叭聲,一輛南方250摩托車停在了項楓家院子門口,一名身穿藍色背心綠色軍褲的年輕男子頗為瀟洒地從摩托車上一躍而下,人還沒進院,就在門口喊道:“項楓在家嗎?”

“在呢,哪位找我?”項楓在屋裏回道。

“是我老黑!”來人和項楓差不多大年紀,中等個,身材勻稱,留着板寸頭,看上去頗為精神,他走路極快,推開門進了院子,聽到項楓驚喜地喊了他一聲黑子,便迎上前一把緊緊抱住項楓,用力拍打着對方的肩膀,抱怨道:“你小子不厚道啊,回家了也提前不告訴兄弟聲,要不是有熟人剛好看到你下車,我都不知道你回來了。”

黑子本名叫劉鐵,因為臉上皮膚黑的跟非洲兄弟似的,大家便喊他黑子。他是項楓的小學同學,和從小在班裏成績便數一數二的項楓相反,他是固定的倒數第一名。兩人的學習成績雖然天上地下截然相反,性格也不盡相同,但卻是玩的最好的朋友,這份友誼也一直保留至今。

項楓笑吟吟道:“黑子,啥也不說了,既然來了,咱今兒就不醉不歸。”

“劉鐵來了啊,快過來幫老師擺碗,剛好一起吃飯。”艾玲這時也從卧室里走了出來,徑直走進廚房,手裏端着一碗菜向堂屋走去,對於兒子摯友同時又是自己學生的劉鐵,她可沒拿這小子當外人,直接就吩咐上了。

“艾老師,這些都讓我來做就行了,您先進屋歇着吧!”黑子趕緊接過碗擺到飯桌上,傻呵呵地笑着。

艾玲開玩笑道:“瞧你這孩子,老師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做這點家務活還用歇啊?”

“啊,對不起艾老師,您知道我從小就嘴笨,不會說話。我,我……”黑子傻眼了,一張黑臉漲的通紅,站在原地不知該說些啥好。

“好了媽,您就別再逗黑子了,瞧把人給急的。”項楓看到在外面殺伐決斷地黑子,在自己母親面前活像老鼠見了貓似的低聲下氣,不由一樂。

飯菜很快就上桌了,葷素搭配,總共有八大碗,都是項楓打小就喜歡吃的菜,由此可見母親對自己兒子的疼愛。黑子開了一瓶本地產的雁峰大麴,52度的白乾,是真正的糧食酒,味道很是純正。他將項楓的杯子滿上,又給自己倒滿一杯,道:“小楓,這第一杯酒就算哥替你接風了,祝你學成歸來。”說完便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干!”項楓二話不說,站起身仰首喝乾了杯中酒。

“好,不愧是我老黑的兄弟。”黑子又給項楓和自己滿上,敬酒道:“這第二杯就是祝你今後事業有成!”

…………

酒足飯飽過後,項楓和黑子兩人干光了兩瓶高度白酒,然後互相攙扶着來到院子裏,像小時候一樣坐在院子中間的那塊石台上,背靠背仰望着星空。項楓雖感到頭暈身沉,已有七八分醉意,但精神反倒出奇的好,路上的疲態也一掃而光,絲毫睡意都沒有。

“小楓,你這次回來不打算再離開了吧?”

“嗯,已經確定留在雁陽市了。”

“分配到哪家單位了?”

“市廣播電視台。”

“哦,這單位不錯,我聽說裏面有很多細皮嫩肉的小娘,一個個如花似玉長得跟妖精似的,兄弟你以後可是艷福不淺啊!”黑子笑着打趣道,目光卻有些黯然,今後項楓就是有身份地位的城裏人了,而自己雖然看似混的不錯,但終究不過是個土鱉農民。

項楓笑了笑,反問道:“你呢黑子,今後有什麼打算?”

黑子自嘲道:“我?我一沒學歷,二不會技能。除了帶着那班兄弟天天在刀口下混飯吃,還能做些什麼。或許哪天你就只能在監獄裏見到我了。不過你放心,這個世界只要有我老黑在一天,就絕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到兄弟你頭上,除非我死!”

………………

項楓在家只住了兩晚,白天他就提着自己從京城帶回來的禮物去拜訪了幾位和自家關係密切的長輩,晚上則陪着母親好好嘮嗑了一番,盡享天倫之樂。唯一可惜的是他沒能等到父親項海川回來,就匆匆離家重返雁陽市。

周三下午,艾玲在學校接到了雁陽市人事局工作人員打來的電話,告訴她項楓的檔案已經從學校下來了,接收單位是雁陽市人民廣播電視台,檔案目前還留在雁陽市委宣傳部,要她通知項楓9月6日,也就是後天上午九點到市委宣傳部人事科辦理相關手續。

為了不耽誤工作,項楓在周四下午就坐最後一趟由花橋鎮駛往雁陽的班車到了市區,然後在市委大院附近找了一家條件還不錯的旅館。吃過晚飯後,他便一個人在市中心隨意逛了逛,提前感受了一下這裏的氛圍。

第二天,項楓起了個大早,出門就發現天陰沉沉的,天空飄着小雨,溫度比他剛回來那會下降了不少,秋風吹來時都能感受到一股涼意。

上午八點半左右,項楓撐着一把雨傘提前來到了雁陽市委大院前,剛要進去沒想到卻被門口站崗的武警給攔住了,好說歹說最後將自己的身份證都押在了那裏才被得以放行,弄得他窩了一肚子火。

在看上去莊嚴肅穆,卻有些老舊的市委辦公大樓前,項楓非常奇怪地被樓梯口擺放的幾盆鮮花給吸引住了目光,便移步過去,順手將手中的雨傘收好,然後用力抖了抖雨傘上殘落的水漬,像是在發泄先前的不快。走近后,他仔細一觀察才發覺這幾盆花竟是虞美人。

看着風雨中依然血紅如常、傲然挺立的虞美人,項楓原本煩亂的心情莫名地輕快了許多。

說起來這花和他還頗有些淵源,項楓的祖父出生於雁陽本地一個有名的大地主家,從元末明初便紮根在這裏,蜿蜒流傳了有數百年之久,而據族譜上記載的第一位先祖,便是歷史上曾赫赫有名的西楚霸王——項羽。

雖說自己的這位霸王先祖多半是第一代遷徙來雁陽的祖宗所虛構出來的,但項羽身上的那股英雄氣概和其豪邁胸懷卻是項楓所一直欽佩的,特別是項羽和虞姬之間可歌可泣的浪漫愛情故事,更是讓他唏噓不已。

相傳楚漢相爭之時,項羽的摯愛虞姬在亥下自刎殉情,她的鮮血流過的地方竟然在事後開出了一種色澤艷麗,紅如鮮血的花朵,這就是虞美人。它的花莖纖細挺立,花瓣薄如蜂翼,風一吹,好象都能隨風群起飛舞。那姿態,大概也與當年虞姬在項營輕歌曼舞、翩翩若驚鴻仙子時,有幾分相似吧!

可惜自古紅顏多薄命,自己的這位先祖愛妃,也早早地便在風華正茂時結束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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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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