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吳玉花傳來好消息。

這要從菜市場說起。

宿舍樓前南邊的公路再向西過一個路口,頂多二里路可能稍多點,剛修了條標準很高的南北路。因為這條路修起來不久,我只去過一次,除了路面比較乾淨並沒發現特別之處。反而有些荒涼,路旁的樹還沒栽起來,尤其向西很遠才能看見村莊,路兩旁別說商店,臨時板房也沒有。向北不知道通向哪裏,向南聽說和一條鄉村路相接,因為沒走到頭不知是否準確。

就在那年冬天之前,聽說在路東邊建了個蔬菜批發市場,具體情況不清楚。

我們這兒因為住的集中,前後左右有很多賣菜的小市場,就是小菜攤,以前從沒聽說有人到批發市場買菜。下崗以後就不一樣了,別人家不清楚,我們家下崗沒幾天,吳玉花就去那裏買菜,說“販子、販子,賺一半子!”意思是到菜市場能省下一半的錢。說下崗了,要細水長流,錢要省着花。

家裏這些事以前我管過,現在都是她管,我也沒問。

那段日子正忙着抓廠長。

到菜市場買菜她去的很早,吃早飯就回來了。

一天早上,在飯桌前尋思要不要等她回來一塊吃,或者我先吃。從不抓廠長了我們曾商量過,是不是馬上找活干?她說:“不急,先在家裏呆幾天,先堵住他們的嘴,別叫他們說你下來就是為了找活干,叫他們找不到借口別胡說八道!再說,到底要幹什麼我們也沒想好……”

就家裏獃著,那幾天都是我做飯。

果然不出所料,第三天郝強又來敲門,說那天晚上的事他了解清楚了,可能那人不是廠長,叫我再回去干。

我說:“已經這樣了,還怎麼干?”

以前,不管什麼事從不拒絕他,這他知道,現在我這麼說了,就是真的不能回去幹了。

以後才知道,打我不幹了,沒出幾天也有幾個人不幹了,他是缺人才又來找我的。也可能抓廠長的人心已經散了,具體情況不大清楚。

也沒說啥,扭頭走了。

就在家做飯,那天早上自己整了豆漿,出去買了油條,伺候女兒吃了,把她送到路口,看着她上學走了,就在活動間等她。那天她回來的比較晚,不想等她了,自己先吃吧!誰知,剛喝了一口豆漿,一推門她回來了。神色和往常不大相同,有些神秘兮兮。先到廚房放下菜,又到衛生間洗把手,然後竟漫過我進了卧室。

也說不清到底是為啥,以前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

喊她:“吳玉花,還不吃飯?”

竟沒有動靜,又吆喝一遍。

卧室門才打開三分之一,伸出半個腦袋,朝我招手兒。

我說:“幹啥?”

她說:“你進來,和你說件事兒!”

“什麼事兒,出來說還不行,家裏又沒別人。”

她說,“不行,還是進來說吧!”

只能進去。

她就是這樣,不知道的還認為有什麼毛病,其實什麼毛病也沒有,就是性格有時不太穩定,有時大大咧咧,有時又像個小女人,凡認為機密的事在家裏也鬼鬼祟祟,像個特務。當然,以後生意做大了,她性格發生了很大變化,竟有些果敢殺伐的意思,這是后話,以後再說。

“什麼事?”進屋后問她。

她把卧室門關上。

“是這麼回事……”拉着我的手坐在床沿上。

覺得有點不耐煩,對她說:“什麼事你就快說吧!”

她的樣子叫人奇怪,又知道不可能是大事。

“女人還不都這樣……”

但說實話,在當時對女人真不了解,人家常說女人頭髮長,見識短……也跟着說,實際上吳玉花不是這樣,至少在這以後。當時她可能也這樣,但以後遇上大事她很沉穩。那時以後,當時可能也是頭髮長見識短吧,但沒說出來。

下崗開大會這麼重大的事她都不參加,還在家四平八穩睡大覺,也就她能做出來……

“是這麼回事……”挨着我坐下,剛要說又站起來,敞開卧室門,看看窗戶門關沒關嚴實。回來,這次沒坐下,站在我面前,比劃指點着說:“不過,賈清,和你說了可不能和別人說!”

我說:“什麼事呀,你還沒說,怎麼和別人說?”

她說:“這麼和你說吧,你可知道咱廠的人都幹什麼去了?”

“我那裏知道?聽說有擺小攤的,有做小生意的,還有在街上蹬三輪車的,聽說還有擦皮鞋的……”

“我們廠這麼多人,這才幾個人?”

“其它的就不知道了。”我如實說。

“你肯定不知道,連我一開始都不知道,認為也和我一樣去買菜呢?

“是啊,是在菜市場。剛去的時候人還不多,可沒幾天人突然多起來,大部分是咱廠的,男的女的都有,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有的僅是臉熟。可他們都一樣不大打理人,很熟悉的頂多和你打個招呼,但決不和你說話。剛開始我還認為和我一樣是來買菜的呢,可不是,因為他們沒拿籃子,當然也有來買菜的,這種人能看出來,來了就朝菜上攤湊,其它地方不大去……。

“有一些人倒好……”

她的話把我聽糊塗了,不知道到底要說什麼?問她:“吳玉花,你到底想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你當然聽不懂了,我也是剛明白。賈清,告訴你吧,你忙着抓廠長的時候,人家可沒閑着,都到菜市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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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菜市場不就是買菜嗎,不是也也去……”

“說的輕巧,人家去可不是買菜,人家是去幹活的。你可能不知道,菜市場規模可大啦!以前只有兩個大棚,最近又建了兩個,這還不夠用呢,攤位都擺到路邊啦!往裏還有兩三層,全是水泥預製板的。這兩天我注意觀察,咱廠的這些人大部分在菜市場裝卸貨!”

“裝卸什麼?”

“當然是蔬菜啦!你不知道,市場開市可早啦,我去大車大部分都卸完啦,只有裝貨的還忙活。但聽人說,這還是淡季,要是旺季人肯定還多。都這麼冷了,市場上什麼菜都有,就是那些大車拉進來的,白菜、茄子、青蘿蔔、胡蘿蔔、蔥、大蒜、香菜、芹菜、生菜,還有活魚毛雞等,應有盡有,而且一來就幾十輛,你說這需要多少人卸貨?”

“二百人差不多吧?”

“我看不止。就說一輛車六個人吧,十輛車就是六十,二十輛一百二,三十輛一百八,乖乖,三十輛可多吧,光我看見的,卸了車在那兒吃飯的車就擺了一大片,你說這有多少人……”

“我哪裏知道?”

“我看最少三四百人……”

“這麼多人,不可能吧?”

“怎麼不可能,我覺得有……”

又問她為什麼告訴我這些,她什麼意思?

她說:“我覺得吧,如果一時半會兒找不上好活,還不如咱們也去卸車!”

我說:“去也是我去,你就算了!”

她問:“為什麼?”

我說:“還能為什麼?裝卸車的肯定都是男人,誰想干這種活拉巴一個女人,你去也白去,人家肯定不要你,所以,我自己去就行了,大冬天的你就在家裏待着吧!”

她說:“這可不行……”

又問她,就是幹活的事,為什麼搞得這麼神秘,像做賊似的!

她說:“我也不知道,可能在市場上被傳染了吧。你想,在市場上明明是咱廠的人為什麼不打理人?還不是咱廠人多,市場再大活兒也有數,怕知道的人多和他們搶生意,我也是這麼想的,咱自己知道就行了,怕叫旁人聽去,如果都去,就多了競爭對手……”

“哪有這麼嚴重,這麼長時間肯定都知道了,可能見到熟人不好意思吧!”

“說的也是,可不是嘛,你不說還真沒想到,咱堂堂國營大廠的人淪落到去當裝卸工,說起來也實在丟人,可能也是原因……”

“當然是了……”

都沒說話。

過了會兒才說:“好吧,明天咱也去瞧瞧,看能不能也當裝卸工。”

第二天起得很早,到市場天才蒙蒙亮,可已經人山人海,熱鬧非常,幾乎每個大棚前都停滿了車,把車箱倒進棚里,車頭露在外面。我試着轉進去看了看,每輛車都有五六個人卸貨,有的三個人在下面,三個人在上面;有的兩個人在上面,四個人在下面。這要看卸什麼貨。比如大白菜大部分不打包,一棵一棵壘在車裏,當然也要一棵一棵卸,他們兩個人在上面就夠了,一棵一棵朝下扔,下面的人就要比上面的多,不但要單棵接住,還要按老闆的要求在地上碼好。茄子、土豆、豆角等就不用了,都用編織袋裝着,車上車下一對一就行,車上掀一包車下的人接一包。

蔥、蒜、姜等也都差不多。

人家很忙,瞅了機會去問一個卸貨的,說我也想干看行不行?他喘着粗氣說,他說了不算,這要找老闆。

老闆就在一旁,又去問他。他說,“這事他管不着,他們都一幫一幫的,你要來幹活,要找頭!”老闆還不錯,指着一個穿半大衣的人說,“他就是這幫人的頭,好像姓朱,我也搞不清楚,反正來車“唿”地圍上一大幫人,吵吵鬧鬧,誰卸他們內部協商,我這裏誰卸都一樣,反正一個價。”

沒找“頭”,人家正在卸貨,就要到別處轉了轉。轉了一圈,情況基本一樣,又回到剛才來的大棚,貨已經卸完了,車和人都不見了。

我問老闆:“他們去哪兒了?”

老闆說:“不知道,可能又去別處了吧,你找找吧。”

我沒找。

這時候天已大亮了,在市場裏確實如吳玉花所說,遇到很多本廠的工人,有的認識,有的面熟,有的疑似是本廠的,大多數人都沒穿工作服,穿着普通衣服。但情況不像她說得那麼嚴重,認識的一般都說話,還握手,最起碼點個頭,沒有躲閃的意思。面熟和疑似的就不好說了,因為本來就不熟,大家擦身而過,無動於衷,並沒有她說的怕搶生意才故意不說話這回事。看來,女人就是多心,或者把她的心思當成別人的心思。這些她倒沒隱瞞,昨天已經說了。

覺得也無所謂。

市場的情況大致如此。我沒鄙視什麼,都是一路人,倒覺得我們廠的工人很了不起。下崗了沒活幹了就來當裝卸工,反正一切為了生存,活下去才是硬道理,這是正當手段,應該受到尊重。確實是這麼想的,不是吹,這可能是我唯一的優點,從來不小瞧人,也是支持我以後把生意做大的主要原因。可惜的是,在當時我沒認識到這些,認為其它人也是這麼想的。實際上不是,比如郝強兩口子就不是這麼想的,這是后話,現在不說,包括以前說的全是鋪墊。讓人想不到的事還在後面,也包括我自己。這有點像來菜市場送菜的汽車,雖然目標一致,卻來自不同方向。

這種比喻不知對不對?

事情還在後面,先這麼著吧!

看着時間差不多了,我問吳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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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買的怎麼樣了?是不是也該回去了?

“該回去了。”

她說:“昨天大部分都買了,今天只買了斤韭菜,她想包水餃吃。”

我說:“咱生活還不錯嘛!”

她笑了笑:“反正又沒什麼事,調劑着吃吧,包素的,抓上把蝦皮。”

我說:“那就先回去,想想該怎麼辦?”

她說:“也行,第一天哪能辦的這麼利落!”

我們一塊從菜市場進口往外走。這時有輛四輪輕型卡車從身旁駛過,它沒朝對過不遠的大棚里開,在路當中一扭方向盤向南邊開去,身後揚起一股不算太重的塵土。看着它駛向南邊,我心裏若有所思。

其實,今天來菜市場不久就發現了問題,特別轉了一圈又回到剛來的大棚里,那輛車已經卸完開走了,可與此同時,卸車的五六個人也不見了,問老闆他說去了別的地方,這些已經說了。又轉了轉也沒發現他們。

車輛陸續卸完開走,沒開走的在近處小飯鋪里吃飯,車就停在外面,卸車的人不約而同一塊朝南走去。接着批髮菜的也來了,都不是大車,一般是小三輪,小四輪等,也有人力三輪車。因為車小他們不找人,自己裝車,菜攤的老闆也幫着裝。市場的人驟然少了很多,這似乎有些不太正常,問一個老闆,他說很多人卸完車都到南邊去了。南邊是什麼地方,離這兒多遠?遠遠看去,只能隱約看見幾堆沙了、石子、木料等。“南邊肯定有秘密!”我這麼想着。剛才開過去的那輛輕型四輪又開回來了,車廂里蹲着三個裝卸工,徑直向一個大棚里開去。

我略有所悟,招呼一聲吳玉花順着那條路朝南走。走了四五百米,拐過一個小急彎,立即看到前面黑壓壓的人群,又走了二三百米,才發現原來這裏是個棄用的建築工地,從遠處隱約看見的沙子,石料存放在靠馬路的一邊,這邊的攪拌機,混沙機,空心磚等還沒運走,到處都是丟三落四的建築材料,這樣看來,說是建築工地又不準確,像是臨時存建築設備和材料的地方。

它和南邊東西路相接,處在一個丁字路口上,有好幾條小路能從南邊和西邊兩個方向開上來。

剛走近就遇上車間的工友,大老遠就招呼我,趕緊過去,他說:“賈清,你也來啦?”

我如實說:“今天第一次來,本來只來買菜,看着這邊人多就過來了。”

看見吳玉花又說:“嫂子也來了?”

吳玉花說:“來了。”

當中有個比較了解情況的人問我:“賈清,聽說你不是跟着抓廠嗎?”

我說:“別人叫不能不去,跟着瞎胡鬧吧!”

“抓住了嗎?”

“沒有。”

“其實抓住抓不住的也沒多少意思,咱廠的情況上邊又不是不知道,不能不管,只是早點晚點就是了。所以還不如先在這裏幹着活,甭去操那個閑心。”

“就是。”我說。

又有人道:“都不去鬧也不行,好歹咱車間裏有賈清操心也就夠了。”

我說:“你諷刺我?”

“也不是諷刺,你不真抓過廠長嗎?”

我說:“那是前幾天的事了,現在不抓了,也想來這裏幹活,你們是怎麼個干法?”

他說:“這裏本來是個很小的勞務市場,可自從咱的人下了崗不知不覺人就多起來,多的時候大約四五百人,大部分是咱廠的,來這裏的人起先都是衝著蔬菜市場來的,可市場就那麼大,沒有那麼多活。早來的好不容易和人家搭夥也就三兩個大棚,另外兩個棚都叫別人包了。所以只好碰上什麼幹什麼,也不好乾,棚里的活早,他們幹完了又回到這邊來,活就更難找了。”

“都幹些什麼?”

“什麼都干,這裏聽主家的,這段日子是幫着人家搬家的多,也有給人家壘牆頭的,搬磚頭的,卸水泥的,裝砂子的,五花八門什麼都有。前幾天我還給人家劈了個樹墩頭,那家人還問我會不會砌坑,說他睡床睡煩了,想砌盤坑睡,我哪裏會,他還把電話留給我叫我來問問有會的就給他電話……你會嗎?”他問我。

“不會。”我說。

“反正什麼都有乾的,有的根本就想不到……”正說著,突然有輛麵包車從西邊空地開上來,人們潮水般涌過去。剎那間把麵包車包圍了。

人們大聲喊:“幹什麼的?幹什麼的!”

“要幾個人,要幾個人?”

他說:“看見了嗎?就這架勢,沒把子力氣還真擠不上呢?”

我笑笑:“咱是翻砂的,還擠不過他們?”

他說:“就是了,要論力氣,還真沒大有服氣的,有的人別看五大三粗,干起活來真不行……”

我說:“就是啊!”又怕耽誤他時間太長了,“你不過去瞧瞧?”

他說:“不瞞你說,昨天我就沒開張,今天可別再不開張……”又有輛車從路邊上來,他丟下我跑着過去了,一邊喊着:“算我一個,算我一個……”

不一會兒又回來了,我問:“怎麼……不行?”

他說:“他要畦菜的,這活我沒幹過。”

我說:“這個時候畦什麼菜?”

“可能種大棚的,咱不知道!”

又說要到那邊看看,和我說:“想來就來吧,反正比在家閑着強,很多事來了就知道了……”

我說:“好吧,你快去吧!”

他過去了。

和吳玉花回家快十點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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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廢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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