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工廠倒閉以後,很長時間沒做他用,從外面看還是完整工廠,但翻砂車間除外。因為沒人幹活,更沒人收拾,後院的雜草已經長得很高了,從牆頭上竄出來,給人很頹廢的感覺。每當從那兒走即傷心又親切,很感慨,畢竟幹了二十多年,有感情。
但當時想的不是感情,是一種深層次的東西,也或者叫失落感。到底失落了什麼也說不出來,或者想的很多,或者什麼也沒想,但有意思的是不管多少,只是一瞬間的事,過去,就過去了。
不知怎麼回事。
後來回憶起來,依稀覺得就應該這樣,具體內容也是有的,夾雜着很多個人成分。
在當時,下崗工人中數我混得好。從第二年已經不光干刮瓷,開始向裝修發展,刮完瓷想裝修的簡單裝修一下,用老張的話說,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這種轉變從時間上看,也就一年多一點。就是從那我有個強烈想法:這些人真是太無能了!“這些人”當然有具體對象,大體是兩個,一個工廠的管理者,工廠這麼大叫他們搞黃了,不是他們還能是誰?只能倒閉。另一個比較多,包括全部下崗工人,工廠後半期都不大出力了,成天磨洋工,所以,也逃脫不了責任……
現在可好,自作自受!
都混得不好,有的甚至窮困潦倒,豬肉都賣五毛錢的,這樣的人很多,左鄰右舍就有。在可憐他們的同時又很生氣,真是太笨了,腦子不靈光,要是靈光,這時候不管幹什麼,都很容易當上老闆。
認為當上老闆是件容易事。
可以說,澎漲已經很厲害了。
自已卻感覺良好。
這就不能不載跟頭。
接觸裝修以後,又知道,工人工資只佔資金流的很小一部分,甚至連工程款十分之一都不到,剩下的都進老闆腰包了。那麼,以此推論,工廠的利潤肯定也很大,為什麼就搞不好呢?要換了我,肯定能搞好!至於怎麼搞,要具體問題具體研究,沒大細想,也沒替那些可憐的工友想想怎麼才能當上老闆?
光說笨無濟於事,關健要有具體措施,就是顯擺自已。
好歹,這種顯擺是在心裏,只有我自已知道。
我當然明白,所以混得好,全得益於老張,刮瓷就不用說了,全是他安排的,裝修一開始也是他領的路。要說自已有功勞就是不懶,沒有依賴思想,和人打交道比較謙虛,能受得了言語,能受累等。如果這些也算功勞,廠里工人大都有這些品質,怎麼就不如我呢?
說到底還是機遇好,在恰當的時候遇上了恰當的人,要沒老張,說不定還不如別人呢?就是說,我的作用不大,這些,好像想過,又像沒怎麼想,基本上睜着眼說瞎話,把功勞都歸到自已頭上,可見澎漲的有多厲害!
又感覺良好,這就非出事不可。
郝強和劉秀英就是這時候來的。
離郝強喝醉酒也就半個來月,一天晚上他們來到家裏,這次來和從前不一樣,直接把我當老闆了。以前廠里的工友來,該說該笑該吃該喝,那次郝強來就是個例子。工人思想簡單,不大會歪門斜道,這次他們來,卻是很恭維的樣子,雖然比較好笑,又比較受用。
郝強提着一捆啤酒,劉秀英敲的門,進門就說:“賈清,可別尋思我忘了,那天喝了那麼多啤酒,今天來給你還上!”說著,扭着身子很誇張地進了客廳,又吆喝:“就放這兒了!”
我說:“放那兒吧,你這是幹啥?那天沒喝這麼多!”
“喝了多少也忘了,這些差不多夠了吧?”
“夠了、夠了!”我忙說,“沒喝這麼多!”
他笑了笑。
叫他們在沙發上坐下。
劉秀英也沒空手,給吳玉花送了紗巾。她自已戴了一條,送的放在盒裏,沒打開。她說:“玉花,你戴這條肯定好看!”把自已戴的摘下來給吳玉花戴上。
我怕在家裏吳玉花給人家下不了台,忙拿眼睛瞅她。這次可不一樣,人家可是來送禮的。她反應還算快,見我瞅她,明白什麼意思,馬上說:“看看,叫你這麼費心,我這麼丑,戴什麼也不好看!”
“瞧你說的,”劉秀英接著說,“誰說不好看?我看就好看!誰說你丑了,不醜、不醜,很俊,年紀又不大,這種紗巾就適合咱這種年齡段的!”
吳玉花說:“我可比你大,那敢和你比,你多漂亮!”
“不敢和我比?真會開玩笑,是我不敢和你比,你是老闆娘,戴什麼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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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我是老闆娘,戴什麼也好看?”吳玉花說。
“可不是嗎,你看多好看!”
來回比劃。
怕她再犯渾,又瞅她一眼,這次還算配合,站起來和劉秀英到卧室對着鏡子看紗巾。這才倒出時間接待郝強,問他最近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不幹了唄!”
“怎麼不幹了呢?”我問。
“上次不是和你說了?”
“和我說了什麼?”不是裝胡塗,是直的沒拐過彎來。
“就是跟你干刮瓷的事!”
“還真干?”這才明白。
認真看他,辨別這件事的真假。
“當然幹了,還能有假,那天不是和你說了?”
“我知道、我知道……”忙說,那天可是喝醉酒說的,真是醉人醉酒不酒心,竟然還想着。要確定一下,問他:“不是還擺小擺嗎?在夜市看見你們來着?”
“你誤會了,”他笑着說,“最近去夜市了?”
“去了。”我點點頭,“看見你們還擺小攤……”
“那是處理貨物,總不能還有這麼多貨就干別的吧?”
“噢——是這回事……處理完了?”
“差不多了,賣的賤,買的人多,再有三兩天就賣完了,當然不可能全賣完,剩下一星半點也就算了!”
我說:“原來這麼回事……”才知道那天為什麼人多,是處理貨物……
劉秀英和吳玉花回到客廳。
劉秀英越看越不像郝強說的樣子。那天晚上很隨意穿了襯衣,頭髮蓬鬆着朝上挽起,並沒刻意打扮,就是這樣也很漂亮了,臉蛋更不用說了,每天擺小攤也沒看出黑多少,比吳玉花漂亮好幾倍。
也就十秒鐘就被吳玉花發現了,但沒給我難堪,問我:“賈清,你看啥?人家來肯定有事,還不快叫人家坐下……”
這才回過神來,有些慌亂,還是定下神來,忙叫劉秀英挨着郝強坐下,我和吳玉花坐在他們對面。
剛坐下就對吳玉花說:“剛才郝強說了,他們想來刮瓷,你看怎麼樣?”
“只要來幹活,才能經常看見劉秀英……”心裏這麼想。
“真的?”吳玉花問。
“當然真的。”郝強說。
吳玉花又說:“可要想好了,你們不知道,刮瓷比擺小攤可累多了!”
“嫂子,怎麼,你信不過我,我還怕累?”郝強說。
“不是、不是。”吳玉花說,“是要想好,別到時說沒告訴你們!”
還是吳玉花想得周到,真該先說清楚,別到時落埋怨。
咱不擔是非。
又覺得不對,郝強明明比我大,怎麼叫吳玉花嫂子?
制止他說:“別、別,郝強,剛才你叫吳玉花什麼?”
“嫂子呀!”他說。
“不對吧,”我說,“咱這裏論哥不論嫂,雖然吳玉花比你大,可你比我大呀,論起來,你不能叫她嫂子,應該叫弟妹才對吧?”
郝強笑了笑,討好的說:“賈清,你這就不懂了吧,還是農村來的呢,雖然論哥不論嫂,可在外面,像咱們年紀差不多的,一般情況都互稱對方為嫂子!”
“是嗎?”
“是呀!”
不好再說什麼,更不能駁他面子,從他的舉止言談中能透出討好的意思,像下級向上級請示工作,叫我即難受,又受用,還是受用的多,有些飄飄然。
享受了好一會兒也不顧上說話,見我不說他也沒說,吳玉花劉秀英也沒說。這才趕緊又說,在自已家裏不能冷場,太失禮了。
對他說:“按你說的,這不亂套了!我叫劉秀英嫂子,你也叫吳玉花嫂子……”
“是呀,”他說,“看上去有點亂,實際上一點也不亂!”
“怎麼不亂?”我說,“我叫劉秀英嫂子是因為你比我大,可你叫吳玉花就不對了,因為我比你小,這還不亂?”
“就是不亂!”他大聲說,恢復了本來面目,剛進來還有模有樣的。
沒和他計較,“這是為啥呢?”
“還能為啥,是為了說話方便……”
“為說話方便?”倒是沒聽說過。
“是呀,你想想,大伯哥和兄弟媳婦說話,可不能說歪了,小叔子和嫂子說話歪點正點就無所謂……是不是嫂子?”
吳玉花笑了笑。
“還真是這個理……”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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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明白了。
“還不咋的——劉秀英!”郝強叫她。
“在哩,有話說吧,什麼事?”她和吳玉花正說著什麼。
“你記不記得壯壯結婚,咱去鬧房的事?”
“壯壯——哦——記得、記得,他叫汪志強,是他吧?”
“就是他。他結婚我們去鬧房,他親六叔都叫他媳婦嫂子呢,鬧得比誰都厲害……”
“還想着吧,劉秀英?”
“想着、想着——還能忘了?”
“有這種事,怎麼鬧的?”我問。
“怎麼鬧的?可熱鬧了……”郝強說,“我親眼看見的,手都捆起來了,還叫新媳婦試試他鬍子扎不扎人,往她臉上亂蹭,旁邊的人也沒覺得有啥。雖然叫六叔,但比汪志強小好幾歲,也是農村的,在老家結的婚。你還是農村的呢,連這都不知道!”
我笑着說:“真不知道。真不像話,鬧就鬧吧,還用鬍子扎人家!”
大家都笑,都說他六叔不要臉,又說,新婚三日無大小,也無所謂。又靜下來,這件事也差不多了,為了來幹活,人家說了這麼多,有些話原本不用說的,比如“嫂子”、“汪志強”,人家這麼說也很難為情。
和吳玉花都說:“真想來干,那就來吧!”
“反正誰干也是干!”吳玉花又說。
“謝謝了!”劉秀英說。
“不用謝,到時候累死了,可別說事先沒和你說?”
吳玉花說。
兩人一塊站起來。
“累不死,你能幹了,我也能幹了!”
“這可不一定!”
“咱可都是干車床的,工人階級……”劉秀英開玩笑說。
“乾乾看吧……”
告訴他們需要買什麼工具,都記下來。
兩人親親熱熱回去了。
看他們的樣子,我有點納悶,那天晚上郝強說劉秀英的那些話,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呢?是喝醉了還是因為吵架?要因為吵架,這麼說可就不對了!看來,不管怎樣,劉秀英不會像他說的那麼賤。要不,才十幾天時間,怎麼又這麼好了?
真不好琢磨,不想再費腦子。
問吳玉花:“他們來了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開始,她沒明白我的意思,“來干就是了!”
“不是這個意思……”我說,“他們和別人不一樣,以前沒幹過……”
“你的意思是……”似乎明白我的意思,瞪着眼睛看我。
也沒管她這套,直接說:“我的意思頭幾天給他們點生活費,算是實習期,你說怎麼樣?”
“幾天?”
“三五天吧,看情況……”
“每天多少錢?”
“三十塊吧,現在干零活都這錢……”
“不行!”吳玉花直截了當的說,“我們乾的時候誰給生活費了?”
“情況不是一樣嗎?”我說,“這是這,那是那,那時候咱給別人干,說了不算,現在不是咱說了算嗎?”
“就為這?”
“是呀!”
“要為這就更不行了!一,咱要公平合理,二,咱要講理。別人來干都按平方算,從沒給過實習期,為什麼給他們?再說,咱就是領着幹活的,別覺得劉秀英說你是老闆你就真是老闆了!還實習期,虧你想的出?又不是正兒八經廠子,如果從他們開了頭,別人都來要實習期,你怎麼辦,人家能服氣嗎?”
雖然她說的在理,但問題不在這兒,還是她和劉秀英關係不好,面和心不和。一個廠的,多年的工友,上下樓住着,又有這個條件,他們又困難,這點方便總該給吧,不給,心裏過意不去。再說,給多給少,只有當事人知道,不像她說的那麼嚴重。
把這些說給她聽。
這回她半響沒說話,轉過來看我半天,然後才說,“賈清,你給我說實話,你想給他們實習期,是不是心疼劉秀英,這麼漂亮的人干刮瓷你不忍心是不是?”
嚇了一大跳,剛才確實這麼想過,覺得劉秀英干刮瓷真是瞎了,可吳玉花是怎麼看出來的?
連忙說:“不行就算了,你別胡說八道!
說的很不硬氣,自已都心虛。
好歹,沒大在意,岔岔說道:“真是的!”
又說:“頂多找個師傅帶一帶……”
這倒是個主意,比給生活費強多了,還免得把活干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