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就是說,結婚以後,吳玉花的性格慢慢的發生的變化,大體上和其它女工沒什麼不同,就是她們其中一員。只有一件事叫我理解不了,就是她和劉秀英的關係還是有些緊張,對她不依不饒,特別有件事,下手也太狠了,這可關係的人家的前途。

她畢竟是我們的媒人。

那是結婚不久,也就半年稍多點,有一陣子她常回來說她乾的活不對。

“怎麼不對了?”我問。

她的意思是說,本來她沒幹那麼多廢品,可到了月底統計出來卻幹了很多廢品。

“怎麼這麼多廢品呢?”

懷疑劉秀英給她換了件。

“不可能吧?”我說。

她看我一眼,意味深長,但什麼也沒說。

當時,雖然還沒施行計件工資,干多干少都拿一樣的錢,廢品也不罰款,但已經開始考核定額,質量指標也在考核之列。雖然沒和工資掛鈎,但榮譽放在那兒。大家都很重視。

前面說過,她和劉秀英干一台床子,劉秀英接她的班。白班有質檢員,正品、廢品檢查過了立馬入庫,或者轉下道工序。她和劉秀英干一台床子很長時間。說問題出在上夜班,她上四點班,劉秀英上零點班,夜班沒有檢查員,兩個班活都要等白班檢查員處理。

還問我:“你知道她為什麼給我換活?”

我說“不可能吧,”又問她“為什麼?”

“因為車間裏開會說了,要從我們幾個乾的時間長的老娘們中提拔個檢查員,她說過好幾次了,她想當。你想,想當檢查員的人卻屢出廢品,怎麼能當的上?這才換活,把廢品換給我……”

我還說:“不可能……”又有些將信將疑。

她回家繼續說:“不對呀,沒記得有那麼多廢品,怎麼這麼多廢品呢?”

但又說,就是這樣她也沒向檢查員和車間反映,各人用各人的料架,沒有真憑實據不能冤枉人的……

又這麼說。

我說:“就是呀,搞明白了再說吧!”

她說:“只有這樣了。”

從那,告訴我,她要做記號,在另件端面打鋼字。情況還是時好時壞,廢品還是多。又動員上班的人也打記號,人家嫌麻煩不打,還買了兩包衛生紙賄賂人家。這次下定決心,不但要打最小號鋼字,還在另件最不起眼的地方點上一滴米粒大的綠漆。情況終於水落石出,劉秀英果然換了另件。

但她並沒聲張,只和劉秀英做了對質,說那天劉秀英羞得臉都紅了,在事實面前不得不承認,還一再向她道嫌。

事情就這樣過去,說沒再給她擴大。

我也勸她:“算了吧,權當報答人家,再說,她又竟爭檢查員,要和車間彙報了,怎麼能當上檢查員?”

她說:“我也是這麼想的,”又說,“這件事你就甭管了!”

也沒再問,以後也沒鬧出什麼事來。

事情過去兩個月,有個星期天,她懷孕了,那個星期天我歇大班。她在家裏就想吐,想出去賣點什麼想吃的,順便溜達溜達。

我說:“你去吧!”

那天,心情特別好,可能因為她懷孕了,也可能因為別的。比如我是農村人,現在不但在廠里安了家,還有了自已的房子,和我一塊進廠的那群臨時工沒有不羨慕我的。可能最主要還是吳玉花懷孕了,而且安規定生的孩子,又是非農業戶口,這就說明我徹底和農村脫鉤了。一種快要當爹的喜悅裹挾着我。再說,當時父母年紀也不大,平時除了交上該給的也不用照顧他們,老家的事老二、老三全管了。最主要那天是星期天,星期六就歇了班,因為歇了一天全歇過來了——何況二十五六歲的年紀想高興也不用什麼理由。

一高興就想洗衣服,在這以前還是吳玉花洗得多,現在她懷孕了,就想多干點,替她洗衣服,把能洗得都洗了,包括枕頭套在內。在屋裏轉了轉,從廁所拿出大盆放在地上,準備洗。拆下枕頭套,有張紙條掉出來,疊着——拆開,是吳玉花寫的,說得就是劉秀英換零件的事。別看她人長得不怎麼樣,字還寫的不錯,雖然草稿但條理清晰,把那件事的來龍去脈說得一清二楚。她為什麼打記號,用的幾號鋼字,記號打在什麼位置,和誰交接班。件號是多少,產品名稱,正品率、廢品率、返修率、等等;還有批次、班次、檢查員是誰,以檢查單為據,包括點漆的事也寫上了,反正證據確鑿,劉秀英換了另件。抬頭是車間領導,落款:吳玉花。

日期就是那段日子的某一天。

我如五雷轟頂,沒想到她還有這一手,以前說的都是放的煙幕彈,背地裏卻分明在打小報告,這是留下的草稿。我本想把枕頭套重新封好,又覺得已經拿下來就洗了吧,扔進洗衣盆里。

等我把一切弄好,準備洗的時候,她突然回來了。見我要洗衣服,好像突然回過神來,衝進卧室,馬上又出來,倚在門框上問我:“你要洗衣服?”

我說:“啊……”

“沒發現裏面有什麼東西?”

“那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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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頭套里!”

“沒有啊!”

她不信,過來撈出來掏,什麼也沒掏着,又放摁進盆里。我心裏直樂,嘴上卻說:“找什麼呀,你想洗?”

看樣子懷孕的人就是容易疲勞,又在反應階段,倚着門框伸個懶腰說:“還是你洗吧,我有點困,想躺一會兒……”

進了卧室關上門。

那張紙條早從下水道沖走了。

我不想因為這件事影響和劉秀英兩口子的關係。也不是事後諸葛亮,那段時間郝強見了我好像沒有以前熱情了,聽吳玉花說,車間裏沒從她們這群老娘們里選檢查員,是從別的車間提了一個中專生。劉秀英沒當上檢查員是不是因為吳玉花這封信不好說,但有點可以肯定,如果她真把這封信交到車間手裏,對劉秀英肯定沒好處。

這種證據可不能留着。

以後如果叫郝強知道可怎麼向他交待。

雖說這種可能萬不之一,也不得不防。

憑心而論,吳玉花這件事雖然做的不地道,也僅此一件,劉秀英做的也過分。但話又說回來,再怎麼著,也不該打小報告,如果劉秀英真因為這件事沒當上檢查員,怎麼說對人家也是虧欠。

人家畢竟給當過媒人。

除了劉秀英,吳玉花對她媽的態度始終也沒鬆動。她生孩子,我請了三天假在醫院陪她,從醫院回來,她媽不知聽誰說的生了孩子,送來100個雞蛋和二十塊錢。見這種情況,她媽走後,我說,“要不這幾天,請你媽來幫忙照顧你一下!”

可能因為剛送來雞蛋,這次沒對我橫眉堅目,只說,“不用,我自已能行!”又說,她媽生她三妹,生在褲襠里,那兒也沒去現在不也挺好的?

見她這樣,我沒堅持,第二天就上班去了。當時的產假五十六天,產假一過吳玉花就去上班。頭幾個月還行,孩子只知道睡覺,包在小被子裏不大動彈,再說,還有兩次餵奶時間,上午下午各一次,正好回來照看一下。六七個月學着翻身就不行了,必須有人看着,不能把一個人放在家裏,宿舍樓里有個女工,孩子七八個月大,因為沒人看,放在家裏,那天可能餓了,自已從小被裏掙出來,一翻身頭朝下正好憋在枕頭上,要不是女工恰巧回來餵奶,說不定就憋死了。聽說臉都憋紫了,費了好大勁才緩過來。

叫這件事嚇的,只好回家請母親幫忙,其實母親也一大堆事,別的不說,光做四五口人的飯她就走不開。當時,二弟已經結婚,可在農村新媳婦都愛乾淨,只要有婆婆頭一二年都不做飯,當時還燒柴禾灶,扒灶灰確實很臟。分家是父親和舅舅雖然都說過,只要一結婚就分出去單過,但農村裏有個不成文的習慣,怎麼也要在大家裏過個年才能分出去。二弟也是春天結的婚,比我晚,好像是四五月份,就是說他分出去最少也要等到第二年過完年。

父親對我說,叫我去找二弟商量,叫他做他媳婦工作,看母親能不能到城裏給我看孩子。父親說:“現在又沒分家,要是分了家,我和你三弟怎麼也能對付,可人家剛嫁過來,怎麼好意思叫人家動煙火,就是不用她干,這麼大的事也要徵求她意見。我明白父親的意思,馬上去找二弟,二弟當然沒得說,說,“就叫咱娘去吧,家裏的事有我們呢?”

又問她媳婦:“你說呢?”

兄弟媳婦說:“大哥,你就領着咱娘去吧,家裏做飯的事有我呢!”

沒想到事情這麼痛快,回來和父親說,父親笑了笑沒說話。後來才知道,雖然二弟的婚事是媒人介紹的,但認識之後是自己談的。二弟長得比我高,身材也魁梧,說話也來得及,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長得帥,兄弟媳婦確實相中了,可二弟一開始沒大相中她,她費了好大勁才追上二弟的。

事情就是這樣,多方面牽扯着,要不是二弟長得帥,媳婦追得他而是反過他追的媳婦,說不定兄弟媳婦就不會同意了。再說,當時才單幹,家裏的農活也多,我又分出去了,又遠在城裏,平時幫不上家裏什麼忙。在當時情況下,還沒有結婚以後家裏老人來給看孩子的說法。

運氣真的不錯。

即便這樣,母親也沒呆多長時間,在城裏呆了半年多,過去年就回去了,家裏確實太忙離不開她。廠里幼兒園也有規定,只要小孩會走路了就可以上幼兒園。女兒走路早,十個月就開始學走路,上幼兒園走路已經很好了。

母親回去以後,把她送進幼兒園。

現在回想起來,那是我和吳玉花在廠里最艱難的一段日子。因為廠里女工多,就是結了婚有了孩子也不會照顧你上長白班,還是三班或者兩班倒。上白班還好說,雖然規定上了幼兒園就沒有餵奶時間,但像這種女工,車間也是睜隻眼閉隻眼,雖沒說允許你回去照顧孩子,也不阻止。因為剛上幼兒園,又剛摘了奶,女兒不習慣吃飯,幼兒園孩子又多,阿姨根本管不過來,吳玉花就瞅空上午下午各去一次給女兒餵奶。

堅持了兩三個月,女兒才習慣過來。

所以,只要她上白班,基本上就不大用我管,不管白天還是晚上都是她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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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是她上夜班,女兒晚上找媽媽,怎麼哄都不行,女兒氣性大哭得死去活來。也沒有好辦法,只好抱在懷裏顛她,這招還真靈,顛着顛着就睡著了,這才放下。可剛放下又醒了,趕緊再顛,睡着才再放下,要不醒就證明沒事了,如果還醒還哭就說明出現狀況了。不外乎三種:一是餓了、渴了,二是拉了、尿了,三是生病了。趕緊排除,先喂水喂飯,還不行就趕緊換褯子,一定是拉了尿了。再不行就懷疑生病了,馬上量體溫。

如果體溫不高,她鬧騰夠了,吃了喝了,拉了尿了,歪在我懷裏就睡著了。往往吳玉花下班了,還沒把孩子放下,抱在懷裏,孩子睡了,我也睡了。

上零點班更不用說了,一晚上都提心弔膽,生怕吳玉花走了,孩子要是鬧騰我就不用睡了。

問題是第二天還要照常上班,出大力。

即便這樣,也扛過來了,現在想來有點不可思議。可能是我們知足,或者什麼也不懂,認為生活本來就是這樣。其實現在看來這麼說也對,不管什麼生活都是按它本來面目進行的,所謂知足者常樂,就是這個道理。

女兒三四歲就很乖了,不管在幼兒園還是在家裏都很聽話,知道媽媽去上夜班,就不找媽媽,不哭也不鬧,洗洗腳就睡了。上零點,做夢,也說“媽媽、媽媽”,醒來看看媽媽不在也就不找了。

所以,有了孩子,工作上我們也沒耽誤。女兒兩三歲的時候,吳玉花回來說,車間裏和她說了,叫她帶徒弟,我說:“這樣好啊,可經叫徒弟干,你可能休息、休息了!”

她說:“好是好,就是叫我換機床……”

吳玉花從進廠就干c615車床,這是種小機床,雖然裝卸活頻繁些,和大機床比起來,還是輕快。這次車間雖說叫她帶徒弟,卻要把她和劉秀英都調到c620機床上了。吳玉花笑着說:“俺倆算是摽上了,車間裏也知道我們有矛盾,調就一塊調,帶徒弟就一塊帶!”

我問:“她也帶徒弟?”

“是呀,她也帶!”又說,“你不知道,廠里剛來批新工人,光們車間就分去三四十個呢?”

我說:“我哪裏知道,光幹活就累死了!”

她說:“帶上徒弟,肯定比一個人干輕快……”

“那當然了,”我說,“還是帶吧……”

記得那是秋天,時間不長天就冷了。吳玉花回來直抱怨,說不該換床子,說大床子車速太快了,乾的活也大,機床旋轉起來帶起來的風,能把人的半邊臉割掉,直呼上當!我試探着問:“能不能換回去!”

她說:“你想得美,換了就是換了,可能是車間領導怕我們不同意才叫我們帶徒弟吧!”

她這麼說,我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再說,除了家裏的事,我最操心的還是在車間幹活。我每天面對着砂堆、砂箱、模型、鐵杵、杴、篩子、鑄件、水管子,要是開爐,頭上頂上破褂子,上面燒得全是窟窿。當時,車間用的是座五噸衝天爐,開爐的時候,三四十個人早就披掛整齊,小鐵瓢一個人端着,大鐵包兩個人抬着,排隊等在衝天爐前。聽見哨子響就做好準備,接上鐵水,一路小跑來到砂箱前,把鐵水倒上,又小跑着回去,大約兩個多小時才能把活幹完。稍一休息,以起砂箱,全乾完了,累的吃奶的勁都沒有了。穿着褲頭在水管上把汗水沖乾淨,東到西歪躺在砂堆上。

這是天熱的時候。

天冷就不能在水管上吹了,敞開懷對着吹風機,涼快透了才繫上扣子坐在砂堆上。

吳玉花也比我好不了那裏去,那年冬天,特別冷,她手指頭凍的小羅卜似的。干車床不能戴手套,這樣反而更不安全,特別冬天,又加上車床要用冷卻液,動一動那兒都是涼的。她說低速還好,就怕高速,旋轉起來的風帶着水真能把半邊臉割掉。她必須手把手拿起工件夾在卡盤上,再手把手操作把手和手輪,精車或者半精車要用冷卻液,水珠濺在臉上、手上、到處都是涼的、冰的。她拿起鐵勾子勾鐵屑、磨刀、壓刀、擦拭機床,擺件、交活、領料。一天下來回到家,我身上是糊七燎八的生鐵味,她身上是混雜着鐵腥氣的機油味。當時都不在車間換工作服,是當工人光榮的年代,上下班都穿工作服。好像要把這種光榮要帶到全世界,自然也包括家裏。

幹什麼工種家裏就是什麼味。

我曾問她:“不是有徒弟嗎?”

她說:“別提徒弟了,跟了不到一個月就自己頂崗了!”

廠里確實忙,上了新項目,人手真不夠用的。

也不能說什麼。

所以把這些告訴大家,只想說明那時候真的吃了不少苦,受了很多罪。本來,下崗以後,日子逐漸好了,應該珍惜這些,就是不能忘本。要知道自已以前是幹什麼的,是什麼人,哪些事情該干,哪些事情不該干,始終牢記自已本色。可不幸的是,這些似乎全忘了,才幹了那麼多荒唐事。

尤其是我,有段日子連自已姓什麼都忘了。

唉!

這是后話,咱慢慢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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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廢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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