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消夏晚會”就這麼開始了。

不過,那天晚上我沒去晚會,吳玉花領着孩子去的。她說:“兩張票,我們兩個大人領着孩子肯定進得去!”

當然知道進得去。過了暑假女兒才上初三,她個頭不高,不管在誰眼裏都是小孩當然進得去。

可就是不想去。

她又說:“賈清,不是我說你,去還是不去?是不是還心疼三百塊錢?再說,這事都是你惹的,又要買又要不買的多丟人,以後還指望他們幹活呢?何況人家也說了,心疼的話月底扣回來不就行了!”

仍然不置可否,表示就是不去。也不知怎麼想的心裏有股無名火就是消不了。像心疼三百塊錢,又像不是。甚至有些鄙視——“不就三百塊錢,有什麼了不起的!”想想,又生吳玉花的氣,還說我又說買又不買的,還不是被形勢逼的……要是不經她同意擅自買了她會怎麼說,卻賴到我頭上了?再說,我把球踢給她,她完全可以再踢回來嘛!這樣踢不了幾回或許就不用花冤掃錢了?本來不想說錢的事,可說著說著又說到了。可她倒好,自作主張也沒和我商量就買了十一張票!我可是個大活人,就在她跟前,還是老闆,連商量都沒商量,二一添做五就買了!

充其量她頂多是個老闆娘,眼裏有沒有我這個老闆?

兩個明星也讓人氣憤不已。

吳玉花是越來越不順溜了!

見我確實不去,她不再說話,吃過飯領着孩子出了門。不知為啥,見她娘倆出了門又跟在後頭。出來才知道是想送送孩子。從上小學包括現在上初中上晚自習,還是我送得多。也知道是看晚會不是上學,而且有她媽媽陪着,我出來純屬多餘,根本不用我送。晚會八點半開始,出門已經七點半了,幕色從四周聚攏上來,像口大鐵鍋倒扣過來,思想就是從那時亂的。

我和吳玉花兩年前下的崗,具體算不到兩年。下崗是十一月份,天氣已經很冷了,看晚會是八月份,天氣還很熱,差着兩個多月不到兩年。

下崗後為了生活做了三件事,第一是回了趟老家。雖然在廠里上班,因為歷史原因我卻是臨時工,戶口還在家裏。前些年生產隊解散分給我三畝地,因為在廠里上班,家又離得遠沒法種,父親先替我種着。種了幾年父親說他老了種不動了,把地轉給二弟種,父親說二弟要在地里種萄葡,我說不管種什麼別荒着就行。

到底種了什麼沒再問。

現在下崗了,想回家看看我的地,要里能收回來就自己種。以後就是種地也能養活老婆孩子。就是這麼想的。這事不能怨我,因為下崗太突然,其它人也一樣,想到什麼幹什麼,慌作一團,我只是其中一員。

回家正趕上吃中午飯,父親說,“不年不節的,也不是星期天怎麼突然回來了?”沒隱瞞工廠倒閉已經下崗的事,和父親說了,他經歷的事多,聽我說后,自然明白了:“為地的事?”

我點頭。

他說:“這事不用急,吃了飯再說!”

吃了飯,領我來到地里。我的地在村子西邊,爬過那道半人高的土坎是條機耕路,順着走了十幾分鐘就來到地頭上。當時已是深秋,坡里莊稼早收割了,放眼望去除了麥田,一片蕭瑟。留作明年的春地還沒收拾,裏面枯枝敗葉,嵩草叢生,甚是荒涼。

把目光收回來。

父親和我在地頭上站住。他說:“看看吧,你二弟在地里種了萄葡……”看過去,一排排木樁用鐵絲連着,葉子差不多掉光了,藤蔓像是草繩子,幾片可憐的葉子趴在上面瑟瑟發抖。從藤蔓的粗細和繞纏的樣子能看出來,就在過去不久,春天或者夏天這裏還是枝繁葉茂果實累累的樣子。

不知說什麼好。

我說:“二弟果然種了萄葡?”

父親說:“是啊,已經種了好幾年了,當年埋苗一畝地大約一千塊錢,現在四五年了,想贖回來最少也要三萬……”

他伸出三個手指頭。

我沒說什麼。

下崗前雖然發了幾個月工資,可因為工資低我和吳玉花加起來也不過二千多塊錢,再加以前存下的,滿打滿算別說三萬,五千也拿不來。最主要還不是錢,別說自家兄第,就是二姓旁人已經經營到盛果期要奪回來也不是人乾的事。

沒在家住下,下午就回來了。

回來和吳玉花商量,她說還沒想好,只告訴我廠里可亂了,說什麼的都有,除此以外沒說別的。這就是她的好處,自結婚就是她當家,除了因為我是農村來的還是臨時工有些自卑之外,主要還是出於習慣。吳玉花雖然也叨叨,但不像有的女人遇上針眼大的事就哭爹喊娘的,也不搬弄是非。下了班幹完自己該乾的,大多呆在家裏不串門也不湊堆。家裏的事也能拾得起放得下,再加我上班累,久而久之,家裏的事大多她拿主意,我也習慣了。

見她不說話,又催她,叫她拿主意,她說:“不用急,再等等吧!”這是她常說的一句話,緊要關頭都說這句話。起先認為,也就這麼說說,後來逐漸發現這並不簡單,因為很多事情都在“再等等吧”以後發生了變化。這麼看來,“再等等吧”就顯得很有智慧。不管人類本身還是社會都是在等待中發展,有些事雖說在進行,說到底也是一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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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形式不同就是了。

這不是當時想的,是以後悟出來的。

可這次不行了,真有點着急,畢竟兩個大人成天待在家裏不是個辦法,第二天和她去了農貿市場。

我說:“等什麼等?都火上房了!”

她看看我,仍然沒說話,跟我去了。

我有個工友叫大老劉,關係不錯,幾年前“停薪留職”在農貿市場做布匹生意。他做了生意也經常來廠里逛逛,休班我也到他攤位上玩,知道生意做的不錯,去農貿市場是想找他幫忙想想辦法。

去了卻發現不是這麼回事,主要怪我,沒怎麼想好,是做生意還是不做生意?要是做生意就找他幫忙,要是不做生意就來散散心。更沒想就是做生意那些能做?那些不能做?有沒有條件做?根本就沒想清楚,就來了。還是因為心慌,光知道自已想,並沒想別人能不能幫這個忙。

以前他來廠里找我都是有事,或者鑄幾個小爐子圈,或者做幾個火燒模子,當工人自然幫不上什麼大忙,頂多幫着干點私活。還覺得被他用着有些自豪。然後約好時間從牆頭扔出去,他在外面接着。他在車間幹了許多年,知道每天開爐時間,每次來都正好開完爐。我們一身大汗從車間裏出來涼快,他就招呼過去給大家發煙。然後說:“瞧瞧你們一個一個的這個熊樣,還不如跟我去做生意呢!大家吃着他的煙也不好說什麼,別人不知道,我從來沒有跟他做生意的念頭。也知道他來廠里也就是顯擺顯擺,每次都西裝革履,夏天穿着白襯衣,扎在腰裏,和我們干翻砂的相比心裏肯定得意。

在農貿市場找到他。見了面,他就笑,問他笑什麼?他說:“還能笑什麼?下崗了不是?”

我點頭。

他又說:“不是我說的賈清,你就是膽太小,要是早出來做生意,也不用等到下崗!”

又點頭,同意他說的。

工廠倒閉的事,他也知道了。

只好和他說現在倒閉了,也下崗了,以前他說的能幫着做生意的事,還能不能幫忙?

聽說這事,他狡黠地笑了,歪着頭說,“這還用說,當然能了!”

“能幫什麼忙?”

他想了一下,接著說:“你來的正好,現在市場裏有人要給女兒去看孩子,要把攤位轉出去,好幾天以前的事了,不知現在轉出去沒有?你真想乾的話,我可以幫忙問問!”

我說:“當然想幹了!”又問:“什麼生意?”

“賣鞋。”他說。

“賣鞋?”看吳玉花,她沒說話。但我知道她怎麼想的,我們沒做過生意,不知會不會賣鞋?我也是這麼想的。但己經說了,不能反悔,對他說:“好吧,你給問問吧……”

看着我的樣子,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怕我動搖,趕忙說:“這樣吧,你先給看着攤子,現在我就過去看看他來了沒有?”說完,沒等表態,拐過幾間店鋪就看不見了。

我和吳玉花互相看看,事已至此也沒有辦法,只好看着攤子。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興沖沖回來了,眉開眼笑地說:“成了、成了!”

“成了,怎麼成了?”聽說成了竟嚇了一跳,緊張地問。因為從沒做過生意,這方面的事一點不懂,來農貿市場,才突然明白,來這裏也只是看看能不能做點生意,就是考察一下,畢競沒有準備。大老劉卻這麼熱情,卯足勁兒要幫忙,一來就給介紹買鞋的,而且馬上跑去交涉。我是怕一旦交涉成了,我們又沒準備,幹不成怎麼辦?

這不是騙人嗎?

可接下來沒我想的嚴重。就是從那天我才知道做生意可以說話不算話,只要沒成交,沒把錢交到對方手裏,前面說了什麼都不要緊。那天的情況就是樣,他只是問了多少錢轉店鋪,雖然回來告訴我們“成了”,離成交還早着呢!可能第一次找他幫忙,以前他也說過做生意可以找他幫忙,有點急於求成,表情太誇張了。也因為他不了解情況。我的毛病是太實在,他說成了,還認為真成了呢?

才嚇了一大跳。

吳玉花在家一直買菜買糧,對外採購大都是她的,和外人打交道多,肯定了解類似情況,笑着問他:“劉師傅,你這麼高興,是怎麼成了?”

也似乎發現自己有些過分,恢復正常,說:“還不是成了?本來他要兩萬五,和他說我有個工友下崗了,實在沒辦法了,要來做點生意,又沒有多少錢,看能不能便宜點?他二話沒說,馬上降了五千,說真要想干,兩萬也轉?”

“原來這樣……”吳玉花說。

“怎麼樣?”他又問。

前面已經說了,只有不到五千塊錢,這個店肯定轉不了,但這話沒法和他說。

正為難,吳玉花說:“劉師傅,行呀,我們再考慮、考慮……”

大老劉說:“好吧,再考慮考慮!”

送我們出來,說過幾天如果還沒轉出去,再去和他談,看能不能再降點?

都點頭。

回家后,沒大有精神,找來找去沒找到原因,突然想起是因為吳玉花沒和大老劉說實語造成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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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我們沒有那麼多錢,你卻和人家說再考慮考慮,如果去講價,講下來可怎以辦?”

吳玉花說:“你叫我怎麼說?你不是進去就說要做生意叫人家幫忙的嗎?人家幫了,你能說不做了?”

想想也是。

她說的對。

確實這麼回事。還是覺得不大地道,也不光她也包括我自已,但事已至此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聽之任之。

接下來,做了第三件事。

縣裏大約有二十幾個公社(後來改成鄉鎮),幾乎每個公社都有“鐵木聯合廠“,就是後來說的鄉鎮企業。這些企業大小不一,情況也不相同。有的有模有樣有一定規模,不光機械加工,烘爐、翻砂、電氣焊、鈑金樣樣俱全,人數多的有百十號人。有的就不行了,只有翻砂棚子,或者有台電焊機、和干氣焊的傢伙,到農忙季節給生產隊做耩子、焊笆子什麼的。翻砂是用來鑄造燒柴禾的爐子,或者給大廠干外協件。

我要做的就是這件事情。倒不是要自己搞企業,當時私營企業還不時興,也沒有這個能耐。說的是到這些鄉鎮企業去給開翻砂廠的當師傅頭。以前干過這件事。前些年有的鄉鎮企業要上翻砂,由於沒有這方面的人才就到廠里求援,我受車間指派到下面好幾個廠子幫着上過翻砂,他們的情況我都了解,缺的就是我這樣的人。

我進廠就干翻砂,幹了二十多年,所有工序都能走下來。現在下崗了,雖然廠子不幹了,但下面肯定還干,我去他們肯定歡迎。再說,以前去都把我當師傅頭,酒飯伺侯,雖說他們廠里的頭頭也跟着沾光,但主要還是侍侯我。現在不同了,我去是幹活的不用伺侯,不管指導他們干還是自已干都行。就是為了掙點錢養家餬口,也不指望別的。

說干就干,從商貿城回來還不到中午,吃了午飯,和吳玉花打過招呼,去了離縣城最近的一個鄉鎮,也就二十多里路。可很奇怪,也不是星期天廠里卻沒什麼動靜,不像有人幹活的樣子。大門也關着。喊了幾聲,才有個老頭走到大門旁,隔着門看我半天,然後問:“你找誰?”

我說了找誰。

他說:“沒在廠里,到家裏找吧!”

問他:“廠里還干不幹?”

他說:“也干也不幹的……”

看樣子不想和我羅嗦,只好作罷,又問他找的人住在哪兒?

他指了指,“就在這條街上,在路東,過去一打聽就知道了!”

很快找到要找的人,正在門口旁邊一塊菜地里忙活,聽到車子響,看見是我,忙站起來,過來接着我,說,“小賈,你怎麼來了?”

我說,“正好從這裏走過來看看你!”

他說:“那好,快屋裏坐!”

來到院裏,把車子點住,先在屋裏坐了會兒,有點悶。其實天氣已經冷了,不應該悶,可能心裏着急,才覺得悶。他也看出來了,說,“要不,咱們到院裏……”

跟他來到院裏,南牆根下搭了個南瓜架,往北出來好幾米,有塊很大的蔭涼。這季節葉子大部分蔫了,很多已經卷了干邊,但這似乎不影響中午的陽光,在陽光下也不熱。架子下面放着張小圓桌,幾隻碗扣在桌上,暖壺放在地上,周圍有幾隻木墩和馬扎。坐下后給我倒碗水,說:“小賈,喝碗水——”

接過水,放在桌上。他說:“上哪兒,從這裏走?”

因為熟人沒必要說謊,就把意思對他說了。

他看着我說:“前幾天才聽說廠子垮了,還不相信,原來是真的?”

我說:“不是真的咋的,開過大會好幾天了!”

他“哦”一聲,“原來這樣……”

又問起這裏的廠子怎麼沒上班?

他嘆口氣說:“小賈,這還不明白,大河裏有水小河裏才滿,本來上這個翻砂就是準備給咱廠里干外協件,這你也知道。你想,現在,像咱這樣的大廠都垮台了,這兒還能有活干?”

這麼說我就明白了,這趟是白跑了。

“怪不得好些日子沒在廠里看見你呢?”

他笑了笑:“已經好幾年不大去了。”

站起來告辭,送我出來,在門口握着我的手說:“小賈,真對不起,叫你白跑一趟……”

我說:“沒啥,反正沒事瞎逛盪!”

臨走告訴我,現在正和市裡有家大企業聯繫着,準備給他們干外協,說如果成功了少不了麻煩我。

“謝謝了!”我說。

他是車間的退體老工人,姓胡,退體后在這家廠里當生產廠長,主管翻砂車間,廠子就是他們村的。他說的也許是真的,也許為了安慰我。以後幾天跑了幾家遠的,情況差不多,有一家把車間直接承包給個人,承包人就是當年接我指導他們幹活的人。聽完我的意思,為難的說:“賈師傅,我們這兒不比你們大廠,天天打件,天天開火。我們這裏是攢着,什麼時候收的活夠開一爐了,才打件、開火。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有時十天半月也開不了一爐,你要來了可怎麼干呀!”

連忙擺手:“算了、算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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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廢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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