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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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市刑警支隊的辦公室里,譚勇和李斌把昨晚的推理全部告訴隊長江明。江明一邊聽一邊點頭,最後說:“我認為你們分析得很有道理,現在立刻把龔亞梅的兒子作為重點調查對象!”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譚勇給馮律師打電話;江明聯繫龔亞梅以前所在城市的警察;李斌查詢所有認識龔亞梅兒子的人……三個人通過不同的方式和途徑,了解關於龔亞梅兒子的情況,包括龔亞梅的前夫。
最後,三個人綜合調查結果,獲得了以下信息:
龔亞梅的兒子名叫樊柯,今年28歲,身高接近一米九,身材勻稱、長相英俊。從學生時代起,就是學校的“校草”,很有女人緣。但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學習成績長期墊底,考不上高中,就被父母送去美國留學,實際上是買了一個文憑和學位。大學畢業后,去母親所在的公司實習了一個多月,就因為“上班太累”而離職了,之後再也沒有工作過,仗着父母有錢,每天吃喝玩樂、揮金如土,因為人長得很帥,又有國外留學的背景,加上多金、會玩,交往了不計其數的女生。但是其中是否包括夏琪,目前暫時無法確定。
至於龔亞梅的前夫樊志國,是個人品低劣的渣男。他在外面早就有了女人,一直瞞着龔亞梅。龔亞梅的公司破產之前,他就“未雨綢繆”地把家裏的大量資產轉移到了自己名下,之後提出離婚,並要求分一半的家產。這番操作下來,他得到了一大半的財產,和小三遠走高飛。唯利是圖的樊柯,因此選擇了跟父親在一起。種種打擊,把龔亞梅氣得生了一場大病,差點殞命。過了好一段時間,才調整過來,到理市展開新的生活。
“江隊,老譚,我覺得掌握這些情況后,幾乎可以確定,樊柯跟這次的案件有關係了。”李斌說,“你們想,這小子是個浪蕩公子哥兒,又沒正式工作,沉迷享樂、揮金如土,這樣的情況下,他會放棄母親的兩億多遺產嗎?肯定會打這筆錢的主意呀!”
“但他老爸不是更有錢嗎,這夫妻倆離婚才兩年多,幾億的資產,總不會就用完了吧?樊柯為什麼突然打起母親遺產的主意了呢?”江隊說。
“可能根本就不是‘突然’打這主意的,而是蓄謀已久。這小子可能從一開始就想的是,先討好更有錢的父親,從他那兒弄到好處,再想辦法把母親的遺產弄到手。”李斌說。
“完全有這個可能。貪得無厭的人永遠都不會啊嫌錢多,只會嫌錢少。”譚勇說。
“沒錯,而且這種紈絝子弟的消費觀和花錢的速度,和一般人是不一樣的。幾千萬上億對我們來說非常多了,一輩子都花不完。但是對這種花花大少而言,可能人家在夜店一晚上就會花掉幾十萬,泡妞更是不計成本。不想辦法多弄到錢,能持續滿足這樣的高消費嗎?”李斌說。
“但是我們目前無法確定,夏琪是不是他的女朋友。”江明說。“上海(樊柯長期生活的城市)的警察沒法提供這麼詳細的情況。除非我們去上海,找到跟樊柯經常接觸的人,詳細詢問。但這會消耗大量的時間,而且跨省執法也很麻煩。”
譚勇想了一會兒:“我們現在有樊柯的照片,對吧?剛才上海警方和樊柯曾經就讀過的學校,都把他的照片發了過來。”
“對,有好幾張。”
“我在想,樊柯現在會不會就在理市呢?”
“何以見得?”
“如果龔亞梅遇害確實是他所為,那他肯定就是來了理市的。而且他作為這件事的幕後主謀,可能會在近處監督合作者,或者配合作案。”
“有道理。”江明說,“那我馬上讓機場方面查一下,有沒有樊柯來理市的記錄!”
江明撥打理市機場的電話,找到機場的負責人,說明了原由。機場方面非常配合,十分鐘之內,就給予了回復:
3月4日,樊柯從上海乘坐飛機來到理市。身份信息顯示,這個樊柯,正是龔亞梅的兒子,不是重名的人。並且機場那邊還查到,目前沒有樊柯乘坐飛機離開的信息。如果他沒有選擇其他交通工具的話,說明他現在還在理市。
“太好了!”江明一拳砸在桌子上。“老譚,你的判斷是對的,樊柯現在果然在理市!”
“其實通過他來理市這一點,基本上就可以判斷,樊柯跟這一系列案子有關係了。他是3月4號來的,僅僅過了六天,3月10號的晚上,龔亞梅就遇害了。”譚勇說。
江明點頭道:“現在就是如何找到他的問題,理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而且因為是旅遊城市,各種酒店、民宿加起來有幾百家,怎麼知道他在哪裏呢?”
“發佈通緝令,可以嗎?”李斌說。
江明搖頭:“現在他只是犯罪嫌疑人,並不是證據確鑿的罪犯,發通緝令不合適。而且這樣有可能打草驚蛇,樊柯知道我們要抓他,躲到某個偏遠山區去,要找出來就麻煩了。”
“沒錯,理市離老撾、緬甸也不遠,要是他逃到國外,抓回來就更難了。”譚勇說。
“那怎麼辦?”李斌問。
三個人思考了幾分鐘,譚勇說:“我認為,以目前的線索來看,樊柯和夏琪十有八九是戀人。那麼樊柯到理市來,肯定會來找夏琪。但他又沒法公開露面,特別是不能讓他媽,也就是龔亞梅知道這事,不然整個計劃就穿幫了。所以他極有可能跟夏琪保持一種私會的狀態,那麼他住的地方,肯定離玥海灣小區不會太遠。”
“你是說,重點排查玥海灣附近的酒店、民宿和出租屋嗎?”李斌問。
“對,但是在此之前,我們去一趟夏琪開的咖啡店,問一下咖啡店的店員,他們有沒有見過樊柯。說不定他們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譚勇說。
“行,你們倆去吧。一旦有所發現,立刻通知我。必要情況下,我可以調動整個刑警支隊的人和公安局的幹警,進行聯合抓捕!”江明說。
譚勇和李斌一起點頭,走出辦公室。
2
譚勇本來有些擔心,夏琪死後,她的咖啡店就停止了營業。但是來到“夏日の貓咖”門口,他看到咖啡店是正常營業狀況,便和李斌一起走了進去。
他們倆穿的是便服,咖啡店的店員並不知道他們是警察,詢問他們要喝點什麼。譚勇也沒有直接亮明身份,說道:“你們老闆呢,在嗎?”
吧枱的店員是一個年輕女孩,說:“你們找夏琪姐嗎?她這兩天沒到店裏來。”
譚勇這才想起,警方目前並沒有公佈夏琪的死訊,也就是說,這些員工也許還不知道,夏琪已經死了。但是也不一定,玥海灣知情的人有可能會把這事泄露出來。網絡資訊時代,一個消息可能在幾分鐘內傳遍全球,更別說發生在本地的事了。
譚勇打算試探一下店員們是否知情,問道:“她為什麼沒到店裏來呢?”
女孩說:“我也不知道。但是聽說……她好像出事了。我們現在也聯繫不上她。”
“出什麼事了?”
女孩繃著嘴唇不說話。譚勇心中大致明白,無需多問。他摸出手機,對女店員說:“我跟你打聽點事。”
“什麼事?”
譚勇把手機上樊柯的照片展示在女孩面前:“你見過這個男人嗎?”
女孩端視照片上的人一陣后,說:“這不就是我們店的新店員嗎?這個月才來上班的。”
譚勇和李斌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譚勇繼續問道:“他叫什麼名字,現在在店裏嗎?”
女孩說:“他叫阿超。昨天都來上班了的,但是今天還沒有來。”
現在已經接近中午十二點了。譚勇問:“為什麼?店裏規定員工幾點上班?”
“十點鐘營業,九點過就得來。這個阿超本來就愛遲到,這兩天發現老闆沒有來,估計就更有理由偷懶了吧。”女孩撇了下嘴。
“他住在哪裏,你們知道嗎?”
“不知道。”
“是你不知道,還是所有店員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另一個店員,我就不清楚了。阿超沒來,夏琪姐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店裏現在就只剩我和他了。你們問一下他吧,他就在那兒呢。”女孩沖店裏一個正在給貓喂貓糧的男店員努了努嘴。
譚勇和李斌走過去詢問,得到的也是否定的答覆。他們倆走出咖啡店,站在環海路邊,望着咖啡店的門口,小聲對話。
“這個什麼阿超,就是樊柯,他居然在夏琪的店裏,假裝成店員。我之前完全不知道。”譚勇說。
“之前我們又沒朝這個方向想,就算你來這裏喝咖啡,估計做夢都想不到,給你端茶送水的店員,會是龔亞梅的兒子吧。”
“其他店員,現在不一定準確地知道夏琪的情況。但樊柯肯定知道,夏琪已經死了。”
“那是當然,說不定就是他指使的呢。所以他昨天還來店裏做做樣子,今天就直接不來上班了——反正夏琪都不在了,做給誰看呢?”
“但他現在還沒有離開理市,因為他還需要跟‘另一個合作者’配合,弄到遺產。”
“對。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該怎麼辦?在這附近守着,看他會不會來上班?但是萬一他一整天都不來呢?要麼就是去附近的酒店、民宿找他,但這附近可以住宿的地方,估計有幾十上百家,挨着去找,夠嗆。”
譚勇想了想:“這樣,我在這兒守着。你馬上聯繫江隊,讓他多叫幾個同事過來,分頭去周圍的民宿打聽。”
“行。”
李斌給江明打電話,然後離開了。譚勇一個人站在環海路的一棵大樹下,監視着對面的咖啡店。等到一點鐘,樊柯也沒有出現。譚勇在旁邊的小攤上買了炸土豆和涼麵,當做午飯,一邊吃一邊繼續守候。
他想過,要不要讓咖啡店的姑娘給“阿超”打個電話,催他來上班,但是又怕引起樊柯的警覺,反而不來了。所以還是在這兒守株待兔的好,反正江明和李斌他們也去附近的酒店民宿找人了,兩種方式,總能把他抓住。
兩點二十分,一個頭髮蓋過眉毛、戴着口罩、身材高大的年輕男人出現在譚勇的視線範圍內。他有接近一米九的大高個,即便有口罩的遮擋,也能從面部輪廓和眼睛看出來,是個標準的大帥哥——和樊柯的特徵完全一樣!重點是,他走進了“夏日の貓咖”。
譚勇心中一陣悸動。他知道,這個人就是樊柯。看來他們之前沒有打草驚蛇是對的,樊柯全然沒有意識到,警察已經盯上自己了。如果夏琪死後,他就徹底不來上班,未免太明顯了。所以他還是要來店裏做做樣子,只不過不用按照規定時間來上班罷了。
現在的方案有兩種。一種是,直接找到樊柯,亮出警察證,讓他配合調查;另一種是,通知江明和李斌,等他們過來后,再展開行動。顯然第二種方案更穩妥一些,譚勇現在隻身一人,直接要求樊柯去刑警隊配合調查,如果樊柯反抗或逃逸,他沒有把握能將他抓住。
於是,譚勇給李斌和江明分別發了信息,讓他們馬上帶着人過來。自己則不動聲色地走進了咖啡店,盯緊目標。
進店后的樊柯,換上了店員的衣服。另外兩個店員責怪他為什麼現在才來,他說“老闆不是也還沒來嗎?”,這兩個店員就無話可說了。看到譚勇再一次走了進來,吧枱的女店員正要說“阿超來了”,被譚勇堵住了嘴:“一杯咖啡,美式。”
女店員接觸到譚勇的眼神,看到他沖自己微微搖頭,示意她不要開口。也不知道她是否會意,總之沒有說話了,只是點了下頭,就去沖咖啡了。
譚勇選了一個位置坐下,現在店裏除了他,只有另外一個客人。不一會兒,咖啡就端來了——送來咖啡的,正是樊柯。
“先生,您的美式,輕慢用。”
“好的,謝謝。”
樊柯把咖啡放到桌上的時候,譚勇近距離地看了他一眼,這個男生皮膚白皙,肩膀寬厚,眼睛細長,眉目如畫,長劉海遮住大半個額頭,發質絲滑柔順。譚勇看他的時候,樊柯也回看了一眼,然後收回目光,禮貌地收起托盤,走開了。
譚勇雖然是個大男人,但也多少能理解,這樣的絕色美男,對女人來說具有何種吸引力。別說夏琪,這樣的大帥哥想把任何女人搞到手,恐怕都不是什麼難事。然後再加以操控和利用,便能達到想要的目的。
一邊思忖着,他一邊小口嘬飲着咖啡。美式不加糖和牛奶,對於不習慣喝咖啡的人來說,味道過於苦澀。譚勇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花錢喝這種堪比中藥的東西。
江明和李斌七八分鐘前就回復了“馬上過來”,譚勇估計他們就快到了。他不好一直盯着樊柯看,以免他生疑,便不時瞄一眼門口,確保樊柯不會離開。
果然,幾分鐘后,江明、李斌和另外兩個同事一起來到了咖啡店。他們走進店內的氣場,跟一般的客人不一樣,女店員怔了一下,似乎本能地感覺到,這幾個男人不是來喝咖啡的。
江明等人徑直走向譚勇,江明低聲問道:“他人呢?”
譚勇說:“就在店裏。”
江明環視一圈,只看到兩個一男一女兩個店員。男的那個身高就不符合特徵,他問:“哪兒呢?”
譚勇站起來,目光搜尋店內,沒有看到樊柯,但他又確定樊柯沒有走出過大門——而咖啡店是沒有後門的。他小聲對江明說:“他肯定在店裏,沒有出去。”
幾個刑警分開來找,結果發現二樓其中一個衛生間的門是關着的。這家店一共兩個衛生間,都是不分男女的,走進去把門鎖上就行。店裏的另一個客人坐在原處喝咖啡,那麼在裏面的,就只能是樊柯了。
譚勇沖江明使了個眼色,示意樊柯就在裏面。江明點了點頭,用眼神暗示大家——那就等他出來吧。
不料,這一等就是一刻鐘。就算是上大號,也太久了一點。譚勇感覺有點不對勁了,他眼珠一轉,問那個男店員:“衛生間有窗戶嗎?”
男店員說:“有,挺大一扇窗戶。”
譚勇和江明對視一下,倆人都意識到不對,江明上前敲門:“裏面有人嗎?”
沒有任何回應。江明暗叫不妙,對一個身材壯碩的男刑警說:“把門踹開,或者撞開,快!”
那男刑警壯得像頭小牛,退後兩步,用肩膀猛烈撞擊衛生間的門,“轟”地一聲就把門撞開了。幾個人一看,裏面空空如也,窗戶大開着,樊柯早已不知去向。
“糟了,讓他跑了,快追!”江明大喊一聲,幾個刑警衝出咖啡店。那兩個店員顯然是嚇到了,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們,估計還沒意識到這是怎麼回事。
五個人一起衝出來后,江明說:“你們四個,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去追!我馬上打電話給刑警隊和公安局,請救支援,同時通知機場、高鐵站、汽車站和高速路口的警察,讓他們進行堵截,不準樊柯逃離理市!”
“是!”譚勇四人齊聲回答,迅速散開,朝四個方向跑去。
媽的!把他堵在店裏,居然都讓這狡猾的傢伙給溜了!譚勇充滿懊悔,一邊奔跑一邊咒罵,同時反應過來,樊柯肯定從夏琪那兒看到過自己的照片!意識到不妙的他,便從衛生間逃逸了。可惡!我之前怎麼忽略了這點呢?他自責地想道。
但是從樊柯逃逸這一點來看,他百分之百是有問題的!所以才做賊心虛,匆忙逃走,以免落到警察手中。推理和判斷都是對的,這傢伙就是始作俑者!說什麼也不能讓他跑了,一定得抓住他!
心裏這樣想,腳力卻明顯跟不上了。才追了幾百米,譚勇就累得氣喘如牛,頭昏眼花,他畢竟是快五十歲的人了,體力不如往昔,明顯是有些心有餘力不足。他想開着警車追,但料想這身材高大的傢伙不至於蠢到在大街上狂奔,要麼躲進偏街小巷,要麼就是進了建築物或者車裏,只有挨着每條小路和店鋪進行搜尋才行。
正好旁邊有一家出租自行車和電瓶車的店,譚勇亮出警察證,暫時徵用了一輛電瓶車,騎着它沿街搜尋,詢問路人和店主有沒有看過照片中的人……幾十分鐘過去了,一無所獲。
要是這樣都讓他跑了,我會後悔一輩子!譚勇愈發急躁起來,豆大的汗珠一顆顆滴落下來,上身的衣服被全部浸透了。
就在他快被自責和懊悔壓垮的時候,手機響了,是江明打來的。譚勇迅速接起電話,聽到江明說:“老譚,抓到樊柯了!這傢伙從咖啡店溜掉后,打了輛車,打算逃離理市。好在我知會了交警,在高速收費站把他攔截了下來。再晚個幾分鐘,他出了理市的地界,要抓到他就難了!”
譚勇長長地鬆了口氣,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說道:“太好了!”
“我現在馬上把他抓回刑警支隊,你也回來吧。”
“好,我們立刻對樊柯展開審訊!”譚勇振奮地說道。
3
李斌和譚勇先後趕回刑警支隊。江明見到他們后,說道:“我抓到樊柯后,立刻收繳了他的手機,以防他跟‘合作者’通風報信。但是因為我們抓到他,已經是幾十分鐘后了,有可能在這段時間內,他已經跟‘那個人’通過話,或者發過信息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樊柯的手機上就會有跟‘那個人’通話或者發信息的記錄!就算他刪除了,我們也可以聯繫通訊服務商,讓他們調出這個號碼的通話記錄。如果發現其中某個號碼正好是‘大家庭’中某個人的,幾乎就鎖定兇手是誰了!”譚勇激動地說道。
“對,我也是這樣想的。”江明點頭道,“那我現在就去聯繫通訊服務商,你們審訊樊柯!”
“好的!”
譚勇和李斌走進刑警支隊的審訊室,隔着一張桌子,坐在樊柯對面。樊柯仍然穿着咖啡店的員工服,口罩摘下來了,表情漠然、雙眼無神,看上去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並沒有表現出懼怕。
譚勇詢問:“知道我們為什麼要抓你嗎?”
“不知道。”
“你叫什麼名字?”
“樊柯。”
“不是叫‘阿超’嗎?”
“那是在咖啡店打工用的名字。”
“你為什麼來這家咖啡店打工?”
“不可以嗎?”
“樊柯,我勸你最好態度收斂一點,老實回答我們的問題。你要知道,我們警察是不會隨便抓人的,把你‘請’到這兒來,是因為我們已經掌握你的犯罪事實了。”譚勇表情嚴峻地說道。
“‘犯罪事實’?”樊柯故作驚訝地說道,“我犯什麼罪了?在咖啡店打工,犯法嗎?”
“如果你沒犯罪,之前為什麼要從咖啡店的衛生間跳窗逃跑?這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麼?”
“警官,我直到進你們這個刑警支隊的大門,才知道你們是警察。我剛才之所以要跑,是誤會了,以為你們是黑社會的人。”
李斌一拍桌子,怒斥道:“樊柯!你不要放肆啊!”
樊柯面無懼色地說道:“你們進咖啡店的時候,又沒有穿警服,我怎麼知道你們是警察?黑壓壓的突然就來了好幾個人,誰都會害怕吧?”
“沒做虧心事,你怕什麼?”
“我以前在外面玩的時候,難免會得罪一些人,剛才以為是什麼仇家找上門來了,所以才跳窗逃走。”
譚勇和李斌心裏都清楚,這傢伙明顯是在詭辯。譚勇也不着急,反正人已經抓到了,可以慢慢審問。
譚勇說:“好吧,就算你誤會了,那你解釋一下,為什麼會從上海到理市一家小小的咖啡店來打工?你爸媽都是億萬富豪,需要你賺錢養家嗎?”
“警官,話不能這麼說。”樊柯振振有詞地說道,“我爸媽的錢,那是他們的。我可不想當啃老族。理市是全國著名的旅遊城市,我來這裏玩一趟,順便找一家文藝的咖啡店打打工,既可以賺點零花錢,又可以體驗生活,不是很合理嗎?”
“嗯,確實很合理。”譚勇點頭道。“這麼說,你來理市,既不是衝著你母親來的,也不是衝著你女朋友來的。你是來了理市之後,才‘湊巧’地發現,你母親和女朋友都在理市。而且你女朋友恰好是你應聘的咖啡店的老闆,對吧?”
譚勇雙眼炯炯有神地望着樊柯,表面上展露微笑,實質施加壓力。他故意非常自然地說夏琪是樊柯的女朋友,表示自己對這一事實已經了解得十分清楚了,根本沒有詢問的必要,看似胸有成竹,實質是巧妙地“使詐”,試探對方的反應。審訊嫌疑犯就是這樣,虛實結合,正所謂“兵不厭詐”,打仗是如此,審訊也是如此。
李斌在旁邊予以配合:“樊柯,提醒你一句。如果你接下來的回答,和我們掌握的證據不符,意味着你在接受警察詢問的時候沒有說實話,這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樊柯果然被唬到了,沉默良久,說道:“好吧,我承認,我到理市來打工,是來找我女朋友夏琪的。她在這裏開了咖啡店,我作為他的男朋友,來幫幫忙,很正常吧。”
譚勇心中一陣竊喜——關鍵信息套出來了,夏琪果然是樊柯的女朋友!但他不露聲色,平靜地說道:“店裏的另外兩個店員,知道你們是情侶嗎?”
“不知道。”
“為什麼?”
“不想告訴他們。是否公開情侶關係,是我們的自由。”
“好吧,那麼我問你,夏琪現在的情況,你知道嗎?”
樊柯想了一會兒,說:“不清楚,這兩天我和她沒有見面。”
“你們不是情侶嗎?兩天沒有見面,也不過問一下對方的情況?”
“我們兩天前吵了一架,還在冷戰之中,所以暫時沒有聯繫。”
“吵了架,就連她的生死都不在乎了,是嗎?”
樊柯抬起頭,望着兩個警察:“夏琪真的出事了?”
演得真假,他絕對知道夏琪已經死了,只是不敢在警察面前承認而已。譚勇暗忖,然後說道:“出事的何止你女朋友,你母親前段時間不是也出事了嗎,你總不會說,連這個你都不知道吧。”
對於這一點,樊柯倒是沒有否認,也許是覺得連這個都否認,實在是太假了。
“你是什麼時候來理市的?”
“3月4號。”
“到理市之後,住在哪裏?”
“咖啡館附近的一家民宿,叫‘棲然’。”
“你來了之後僅僅過了六天,你母親就遇害了,然後又過了六天,你女朋友也遇害了。短短十幾天內,跟你關係最近的兩個人陸續遇害,你想說,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嗎?”
“夏琪真的遇害了?”
“好了,別演了,你心知肚明。”
樊柯也就沒有表演震驚的戲碼了,只是淡然道:“確實跟我沒關係。我和我母親關係不好,一年多前就脫離母子關係了,後來就一直沒有聯繫過。她遇害的事,我是聽夏琪說的。至於夏琪,我是剛才才知道,她也遇害了。”
“得知女朋友遇害,你看上去很平靜嘛,一點情緒起伏都沒有。”
“我要是情緒起伏太大,你又會說我是在演戲了吧?你到底要我怎麼樣,警官?”
“那你知不知道,她們為什麼會遇害?”
“我大概能猜到。”
“因為什麼?”
“我母親的遺產。”
“你知道你母親有兩億多遺產,對吧?”
“是的。”
“而且你母親根本沒打算把這筆遺產留給你,而是打算留給‘真正對她好的人’。”
樊柯沒說話,等於是默認了。
“所以,你為了弄到這筆遺產,想了一個計劃,讓乖巧懂事的女朋友夏琪到理市來,討你母親歡心,希望她把這筆遺產留給夏琪。”
樊柯索性承認了:“對,就是如此。但是這不犯法吧?”
“是不犯法,但是殺人就犯法了。”
“警官,你什麼意思?難道你覺得是我殺了我母親,還有我女朋友?我有什麼理由這樣做?”
“當然是儘快拿到遺產。”
“你知道嗎,我媽本來就有高血壓性心臟病,隨時有可能心源性猝死,還有其他一些疾病,她原本就是活不了太久的。況且就算我跟她關係不好,再怎麼說也是母子,我怎麼可能為了錢去殺她?我是想要她的遺產,但是等個幾年又有何妨?用得着專程到理市來謀害她嗎?”
樊柯說得振振有詞,譚勇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他。樊柯繼續說道:“至於夏琪,就更不可能了。我都已經承認了,讓她到理市來接近我媽,討她歡心,就是為了得到我媽的遺產。那我為什麼要殺她?她死了,我不是一分錢遺產都拿不到了嗎?”
“這可未必。你找的‘合作者’,不止夏琪一個人。她死了無所謂,還有另一個人可以分得遺產就行了,而且隨着人數的減少,分到的遺產只會越來越多。”
“警官,你提醒我說話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你們就可以隨便亂說嗎?如果你們認為我除了夏琪之外,還找了另一個合作者,那就指出這個人是誰呀。”
譚勇一時語塞。知道這傢伙肯定是料定警察沒有把此人找出來,才敢如此理直氣壯。他轉移話題,說道:“總之,你具備作案動機和可能性,是這一系列案件的重大嫌疑人,我們可以將你拘留。”
“警官,不要以為我一點法律都不懂。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你們即便覺得我可疑,也最多只能扣留我24個小時。”
“對,但是只要你是這起案子的重大嫌疑人,我們就有權利限制你的出行,讓你這段時間必須留在理市,配合調查。而這段時間內,我們是可以對你進行多次傳喚的,每次24個小時,你要不嫌煩,就做好這樣的準備吧。”李斌說。言下之意是,不要以為我們沒辦法收拾你。
“那麼,如果我能證明,這兩起案子的兇手,都絕對不可能是我呢?”樊柯說。
“那就把證據拿出來。”
“我母親遇害那天,應該是3月10號的晚上吧。對了,那天我還發了一個朋友圈。”說著,樊柯摸出手機,找出那天發的朋友圈,展示給兩個警察看。“那天白天,我一直在咖啡店裏,晚上九點過下班,和咖啡店的兩個同事去吃了宵夜,持續到晚上十二點過。”
李斌把樊柯的手機拿過來,和譚勇一起看這些照片。這是在一家燒烤店內,拍了環境、菜品和周圍的一些人,包括咖啡店的兩個店員。照片當然不一定是當天拍的,但是只要詢問這兩個店員,以及燒烤店的人,就能知道樊柯說的話是否屬實。李斌對譚勇說:“我一會兒就去確認。”
“麻煩警官了。”樊柯帶着幾分得意的口吻說,“順帶一提,像我這種玉樹臨風的帥哥,走到哪裏都會引起別人的關注,那天晚上,老闆娘還特意送了我們兩道下酒的涼菜。你去問她,她保管記得這事。”
“那麼,3月16號,也就是前天晚上呢,你在做什麼?”
“下班后,我就回民宿了。那天晚上老闆和幾個客人在院子裏喝酒,也邀請我加入,從大概十點鐘,一直喝到凌晨兩點,我全程和他們在一起,最多去上個廁所,離開一兩分鐘。老闆和那四五個客人,全部可以作證。”
譚勇和李斌對視一眼。樊柯說得如此言之鑿鑿,估計不可能是瞎編的。如果真如他說的這樣,意味着這兩起案件,他都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至於“雞湯投毒事件”,就更不可能了,當時只有大家庭的人,樊柯根本不在場。當然這些事情都有可能是他主使的,但是要證明他是幕後主謀,也需要證據才行。
“警官,拜託你們儘快去確認我說的是不是事實,還我一個清白。”樊柯說。
“少來這套,你是不是清白,自己心裏清楚!”李斌呵斥道。
“警官,你們就這麼確信,這事一定跟我有關嗎?別忘了,那個所謂的‘大家庭’里,還有這麼多人呢。這裏面,就不會有人起貪慾和歹念嗎?夏琪死了,對我沒有好處,對他們這些人可是有好處的呀。麻煩你們好好調查一下,這些人中誰是兇手吧。”
“我們當然會調查,不用你操心。”譚勇面容冷峻地說道。
4
辦公室里,江明對譚勇和李斌說:“我剛才聯繫了電信的人,讓他們把樊柯那個手機號近日的通話記錄全部發給我。結果發現,樊柯最近不但沒有跟大家庭的人聯繫過,甚至都沒有給夏琪打過一次電話。實際上,從他的通話記錄來看,他近段時間,幾乎沒有跟任何人通過話,很奇怪,對吧?”
“是啊,這怎麼可能呢?”李斌詫異地說。
“老譚,你怎麼看?”
譚勇想了想,說:“這並不能證明樊柯是清白的,只能說明,他非常狡猾,有兩部手機。跟夏琪和‘那個人’聯繫的,全部是另一部手機。這樣的話,就算被警方調查,也什麼都看不出來。”
“對!你的想法和我完全一樣。而且不止樊柯,跟他配合的‘那個人’,也有兩部手機。就是說,他們都沒有用自己的手機來跟對方聯繫。這兩個人有多麼狡詐和謹慎,由此可見一斑。”
“那麼,可不可以去樊柯住的地方,找另一部手機呢?”譚勇說。
“你們剛才審訊樊柯的時候,我就已經讓小劉他們去樊柯住的民宿的房間找過了,沒有發現手機。所以我猜,這兩部手機應該都在樊柯身上。他發現形勢不對,就在逃跑的途中,把另外那部手機丟棄或者銷毀了。而且,他極有可能在那段時間,通知了‘那個人’。”
譚勇蹙起眉頭:“本來我還想,‘那個人’如果不知道樊柯被捕的事,我們現在立刻去挨着搜查大家庭成員的家中,說不定能找到另外那部手機。”
“希望渺茫。”江明搖頭道,“且不說樊柯已經跟那人通風報信了,就算沒有,在只找到一部手機的情況下,也很難證明,那個人就是用這部手機跟樊柯聯繫的。必須兩部手機都在,才能成為證據。”
“是啊,”譚勇嘆了口氣,問江明,“江隊,剛才的審訊過程,你看了嗎?”
江明說:“看了,我認為情況非常明顯——樊柯就是這次事件的幕後主使,人有可能不是他殺的,但一定是跟他合作的那個人殺的。現在的重點,就是要找出‘第二個合作者’。”
譚勇點頭:“他找兩個合作者,等於是‘雙保險’。如果順利的話,夏琪和那個人能繼承到至少兩份遺產;如果不順利,比如其中一個不願配合,生了異心,就讓另一個把她殺了——夏琪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被殺害的。”
“完全有可能。而且我推測,夏琪並不知道‘第二個合作者’的事,她在經歷‘投毒事件’后,感到疑惑,猜測樊柯會不會找了另一個人合作,於是開始試探那四個女人。而這一行為,表明她已經不信任樊柯了,所以樊柯和‘那個人’決定除掉夏琪。”江明說。
“這麼說,蘇曉彤、范琳、李雪麗和韓蕾這四個女人,確實有很大的嫌疑。”
“不能說百分之百吧,但是樊柯找的‘第二個合作者’,極有可能是女人。你也看到他的樣子了,典型的小鮮肉、高富帥,稍微使點手段,就能讓女人為之着迷,從而為他辦事。這盤棋,夏琪只是其中的一顆棋子,還有另一顆棋子,是隱藏最深的。不過,大家庭里不是還有一個叫沈鳳霞的女人嗎?夏琪為什麼沒有給她打電話呢?”
“估計是,夏琪認為沈鳳霞幾乎不可能,用不着試探她。沈鳳霞和袁東兩個人感情深厚、情比金堅,而且相識多年,加上他們之前在貴州的偏遠山區,跟生活在大城市的樊柯很難有交集。所以夏琪就把她排除在外了。”
江明略略點頭,把煙頭掐滅在煙灰缸內。正好這時李斌回來了,說道:“我剛才找到相應的人證實過了,樊柯說的是實話,龔亞梅和夏琪遇害那兩天晚上,他都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嗯,我們已經想到了。他是幕後主使,人不是他親手殺的。”江明說。
李斌坐了下來,擰開礦泉水瓶子喝了一大半,說道:“現在怎麼辦?”
“先關他24小時再說。另外,就算他不是兇手,也是同夥或主謀,仍然有重大嫌疑。我會向陳局申請,限制樊柯出行,這段時間他只能乖乖地待在理市,隨時聽候傳喚。同時,我會派人把他盯緊,以防他悄悄逃走。”江明說。
“太好了!就是不能輕易放過這小子,我一看他就有問題,絕對是幕後主使!”李斌義憤填膺地說。
“我們都看出來了,現在的問題就是,如何找出跟他配合的‘第二個人’。”譚勇說。
江明思索了一會兒,說:“老譚,你知不知道‘大家庭’這些人入住玥海灣的先後順序?”
“知道。”譚勇一邊說,一邊走到白板面前,拿起白板筆開始寫。“第一個住進玥海灣的,是龔亞梅,兩年前來的;第二個是李雪麗,買了1203那套凶宅;第三是范琳母女倆;第四是王星星;第五是夏琪,第六個是韓蕾,然後是袁東和沈鳳霞倆人——這些人住進玥海灣小區的間隔時間都不長,大概就是半年內陸續入住的。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外地人住進這棟樓了,直到一個月前,蘇曉彤、顧磊一家三口搬來,然後加入了‘大家庭’。”
“那麼,最後搬來的蘇曉彤,嫌疑是不是更大呢?”江明提出疑問。
“你的意思是,她就是樊柯找來取代夏琪的‘第二個合作者’?是有這種可能。但是有個問題,他們初來乍到,怎麼能確定,龔亞梅一定會把他們加入遺產繼承者的名單呢?而且以我對他們的觀察,蘇曉彤和顧磊並沒有刻意討好龔亞梅的行為。”
“嗯,從樊柯的角度來說,把‘第二顆棋子’早點安插進來,確實是更穩妥的做法。”江明說,“那我們現在來挨着分析一下:李雪麗、范琳和韓蕾,誰的可能性更大。”
“這個我之前就分析過了。”譚勇說,“從時間節點來看,龔亞梅入住玥海灣之後,李雪麗僅僅在幾天之後,就從外地來到理市,並且買下了正好位於龔亞梅樓下的1203這套房子,和龔亞梅成為樓上樓下的鄰居。當然這有可能是巧合。但是之後,李雪麗發現這套房子是凶宅,感到害怕,便開始組建‘大家庭’,邀約龔亞梅等人到她家吃飯和聚會,進一步拉近了關係。”
“誒,老譚,我聽你這麼一說,李雪麗會不會是故意買這套凶宅的?然後就可以以一個合理的理由和龔亞梅搞好關係了呀。當然她也不能只拉攏龔亞梅一個人,這樣就太明顯了。其他人只是讓龔亞梅不起疑的幌子罷了。”李斌說。
譚勇思索片刻,說:“有這樣的可能性。”
“你再接着分析韓蕾和范琳兩個人。”江明說。
“韓蕾之前是在夜店跳鋼管舞的女舞者,而夜店是樊柯這種花花公子經常出入的地方。韓蕾長得很美,身材豐滿,頗有風韻,她和樊柯彼此認識和吸引的幾率,是非常高的。
“至於范琳,她自己說過,她的上一段婚姻,就是被一個男人的‘美色’所迷惑,然後和這個男人結婚的。說明她是一個很容易被帥哥美男吸引和迷惑的人——樊柯恰好就是這樣的人。”
“照你這麼說,蘇曉彤是最後來的,有取代夏琪之嫌;李雪麗組建‘大家庭’,有刻意接近龔亞梅的嫌疑;范琳喜歡帥哥美男,被樊柯利用的幾率很大;韓蕾是夜店女王,是樊柯最容易接觸到的人——如此說來,豈不是這四個女人的嫌疑都很大?”江明攤開手。“這怎麼弄?”
“只能分別找她們問話了。”李斌說。
“問話可以,但她們會承認嗎?”
李斌撓着腦袋,不說話了。
譚勇想了一會兒,說:“我們不是要扣留樊柯24小時嗎,我認為,還是應該以他作為突破口。”
“但他只要咬死不說,我們就拿他沒辦法。他本人不是兇手,但他一定會想盡辦法包庇真兇,不然兇手被抓,他也完了。”江明說。
“我會再次找他談話的,就算不能從他口中套出兇手是誰,也要問出別的線索。扣留他的24個小時,我會利用到極致。”譚勇堅定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