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
專案組成立之後,三個負責此案的警察立即商量接下來的偵破方案。最後決定,譚勇和李斌去玥海灣小區調查“大家庭”的成員;江明負責查看監控,排除昨天晚上,有沒有可疑的人來過這個小區,同時研究夏琪的手機,看看是否能發現有用的線索。
譚勇看了“大家庭”的群消息后,猜想他們此刻肯定已經知道夏琪遇害的事情了。他給李雪麗打了個電話,得知大家庭的成員現在都聚集在李雪麗家。譚勇讓李雪麗轉告他們,就留在這裏,他馬上過來。
十幾分鐘后,譚勇和李斌來到李雪麗家。屋裏的氣氛和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顯示他們已經知道夏琪的死訊了。兩個警察坐下后,譚勇說:“你們都知道了吧?”
“夏琪遇害了?”范琳問。
譚勇點了下頭。“就是昨天晚上,她在群里發完了那兩條信息后不久。有人進入她家,將她殺害了。”
“不用說,兇手就是我們這些人中的一個。”范琳環視眾人。“此刻就坐在我們面前。”
“我想,應該是這樣的。”譚勇鐵着臉說。
“老譚,你們來肯定是找我們了解情況,推斷兇手的,對吧?我需要告訴你的是,在此之前,我們已經進行過一番‘自查’了。我把目前了解到的情況直接告訴你,可以嗎?”范琳說。
“可以。”譚勇說,然後望了一眼李斌,示意他進行記錄。李斌摸出筆和小本子。
“昨天晚上,夏琪分別給四個人打了電話:我、蘇曉彤、李雪麗和韓蕾。每個人的通話時間,都是十幾分鐘。之後,她在群里發了那條信息,聲稱自己可能知道誰是兇手了。當天夜裏,她就遇害了。雖然我不是警察,也不敢妄下結論,但是這好像再明顯不過了——兇手肯定是擔心夏琪真的知道了自己是兇手,才將她殺害的。如此一來,夏琪之前給我們四個人打的電話,就顯得尤為重要了。她可能通過聊天過程,探知到了什麼。而兇手在此之後可能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將夏琪殺死滅口。”范琳說。
李斌記錄之後,說道:“你們只需要把自己知道的情況告訴我們就行了,不用加入主觀判斷。”
范琳望向譚勇:“是這樣嗎,老譚。我們只能機械地回答問題,或者陳述事實,一點兒自己的主觀見解都不能說?”
譚勇思考了一會兒,說:“不,你們可以說。”
李斌給譚勇發了一條文字微信:老譚,兇手就是他們中的一個。當心這個人刻意誤導我們。
譚勇回復:我知道,但是言多必失。我想聽聽他們的想法,然後看看能不能從他們的話當中,發現一些破綻。
李斌點頭,表示明白了。
夏琪給她們四個人打過電話的事情,之前開會的時候,江明已經提到過了。但此刻,譚勇故意假裝不知道這件事,說道:“夏琪分別是什麼時候給你們四個人打的電話?你們的手機上,應該都有通話記錄吧。”
蘇曉彤、范琳、李雪麗和韓蕾四個人一起點頭。譚勇說:“把你們的手機給我看一下吧。”
四個女人依次遞交手機。譚勇一邊看,一邊念了出來:“9點46分到10點02分,夏琪給韓蕾打了電話,通話時間是16分鐘;10點11分到10點28分,夏琪給蘇曉彤打了電話,通話時間17分鐘;10點35到10點49,夏琪給范琳打了電話,通話時間14分鐘;10點58到11點17分,夏琪給李雪麗打了電話,通話時間19分鐘。”
頓了一下,譚勇繼續說道:“打完最後一個電話后,過了半個多小時,夏琪在11點51分的時候,在群里發了那條她知道誰是兇手的信息。接下來又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她就被人殺死在家中了。”
“夏琪是在凌晨十二點過遇害的嗎?”蘇曉彤問。
譚勇望了她一眼,點了下頭。“我過會兒會挨着詢問你們每個人,那段時間,你們在做什麼。在此之前,我們還是先把電話的事情理清楚吧。韓蕾、蘇曉彤、范琳、李雪麗,你們四個人分別說一下,夏琪給你們打電話,聊了些什麼。”
韓蕾說:“我沒覺得她跟我聊了什麼特別的內容,好像就是閑聊。”
“就算是閑聊,也把內容說出來。”
“老譚,十幾分鐘的內容,我沒法全部複述。”
“那就歸納概括,說大致內容。”
“好吧。”韓蕾想了想,“夏琪給我打電話,首先是問我‘你真的覺得我的嫌疑最大嗎?’這種問題,我該怎麼回答?當然是說,沒那回事。她向我表示感謝,然後問起了我的擇偶標準,喜歡什麼樣的男生之類的問題。”
“你是怎麼回答的?”
“我說,像我這種看上去就比較奔放和風騷的女人,很多男人都會覺得hold不住,從而望而生畏。所以重點不是我喜歡什麼樣的男生,而是什麼樣的男生會喜歡我這一款。即便這樣說了,夏琪還是問我喜歡的男生的類型。於是我告訴她,我喜歡年齡大點的、有人生閱歷的男人。夏琪說,‘那上次在我的咖啡店裏,你不是對那個年輕帥哥感興趣嗎?’我說誰會對帥哥沒興趣呢,但那種小鮮肉,姐姐我只想‘品嘗’一下罷了,並不想跟他發展成戀人。如果是結婚對象,我肯定會找大叔型的。大概就是這樣吧,我說得夠詳細了。但是老譚,我真的不知道這些女生之間的聊天內容,對你破案有什麼幫助。”韓蕾說。
“夏琪跟你聊天的時候,你有沒有意識到,她是在故意套取一些信息?”譚勇問。
“沒有感覺到。我只覺得她是白天被范琳說成嫌疑最大的人之後,十分鬱悶,所以找我聊會兒天罷了。”韓蕾說。
“好吧。”譚勇望向蘇曉彤。“你呢,夏琪找你聊了些什麼?”
蘇曉彤說:“她也問了我同樣的問題——是不是真的覺得她的嫌疑最大。我的回答跟韓蕾差不多。之後就是閑聊。她說很羨慕我能嫁給顧磊這樣的好男人,然後還問我,上一段婚姻和這一段婚姻之間,有沒有空窗期。大概就是這些。”
“她以前有沒有跟你聊過類似的話題?”譚勇問。
“沒有。”蘇曉彤說,“所以我覺得有些奇怪,她好像是想套什麼話,或者試探我。但是我又想不明白,她在試探什麼。”
譚勇和李斌對視了一眼。譚勇打算問完所有人再做綜合判斷,他問范琳:“你呢?”
范琳聳了下肩膀:“因為我白天明確表示,夏琪的嫌疑是最大的。所以當她晚上跟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就想,她肯定是想談談這件事。果然,她問我‘范琳姐,我真是覺得我像兇手嗎?你覺得我會殺了亞梅姐,以及毒殺大家?’被她本人這樣問,我能怎麼說呢?只有說我是對事不對人,並非故意針對她。”
“之後呢,你們又聊了些什麼?”
“她問我,在跟前夫離婚之後,直到現在,有沒有遇到過讓自己心動的男人。”
“你是怎麼回答的?”
“我回答得很乾脆——沒有。上次婚姻之後,我對男人基本上就絕望了。我告訴她,我這輩子大概率是不會再談戀愛和結婚了。”
“還有什麼嗎?”
“沒有了,就這些。”
譚勇問最後一個人:“雪麗,夏琪跟你聊了些什麼?”
李雪麗說:“和她們聊的內容大同小異。夏琪知道我現在在和馬強悄悄交往,就問我是不是真心喜歡他。”
“你是怎麼回答的?”
李雪麗微微皺眉,似乎不願意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談論自己的情感問題。“這很重要嗎,老譚?我是怎麼回答的,和這起案子沒有絲毫關係。”
“有沒有關係,由我來判斷。”
“好吧。”李雪麗嘆了口氣。“我說,我要不是真心喜歡他,怎麼可能跟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男人在一起。夏琪又問,‘你不怪他嗎?’我知道她指的是房子的事,這事我們早就心照不宣了。我說,當初坑了我的是馬強他媽,並不是馬強。而馬強對這事一直是有愧疚的,所以會時不時地來陪伴我。也正是他的這份心,打動了我。夏琪問我會不會考慮和馬強結婚,我沒有做出肯定的回復,說隨緣就好。就是這些。”
問完了四個女人,譚勇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說道:“那我來總結一下,夏琪昨天晚上分別跟你們四個人打電話聊天,聊的話題其實是一致的。除了問你們,是不是真的認為她是兇手,然後就是婚姻、情感、擇偶標準這樣的問題,對吧?”
四個女人一起點頭。韓蕾說:“這很正常吧,女人之間的話題,不就是這些嗎?難道要聊國際時事、民計民生嗎?”
“但有一點是不正常的,那就是,夏琪之前都沒有怎麼跟你們聊過這些話題,昨天晚上,她卻突然對這些問題產生了興趣。而且,她跟你們四個人聊了同樣的話題。”
“這倒也是……夏琪不是一個八卦的人,這個我們大家都知道。她以前幾乎不會過問涉及我們私隱的事。”李雪麗說。
“所以答案很明顯,她肯定是在套你們的話。而且,極有可能套到了。”譚勇說。
蘇曉彤、韓蕾、李雪麗和范琳四個人對視了一下,每個人都露出茫然的表情。韓蕾搖着頭說:“我真不知道她套到了什麼,在我看來,我們聊的就是普通話題。”
“而且,她憑什麼只找我們四個人聊,從我們這兒套話呢?為什麼不找王星星、沈鳳霞和顧磊聊?這個疑問,我之前就提出來了。”范琳說,“然後我們分析了一番,認為有這樣的可能,那就是夏琪本來打算給每個人打一通電話,進行試探,但是到第四個人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誰是兇手了,所以剩下的三個人,她認為沒有必要再打了。”
“第四個人?那不就是……”
“我。”李雪麗說。“按照范琳的理論,我現在是嫌疑最大的人了。”
“雪麗,你知道,我……”
“不用解釋。”李雪麗打斷范琳的話。“我知道你向來是對事不對人。但是我想說兩點。第一,夏琪給我打完電話之後,就在群里說她知道兇手是誰了。難道不能是打完四個電話后做出的綜合判斷嗎?為什麼一定就是‘第四個電話’讓她得出的結論呢?”
“抱歉,我也要打斷一下。”范琳說,“如果是這樣,就回到了我剛才提出的疑問。為什麼夏琪只需要跟我們四個人打電話,就能得出結論?她憑什麼覺得王星星、沈鳳霞和顧磊三個人就一定不是兇手,連試探和套話的必要都沒有?”
“是啊,我也在想這個問題。”王星星說,“如果說,夏琪認為兇手只可能是女人,那鳳霞也是女的呀,為什麼就可以完全排除在外呢?”
“她憑什麼認為兇手一定是女人?”韓蕾說。
“我想,夏琪也許是覺得,我肯定不會是兇手吧。”沈鳳霞說,“因為我不可能毒死袁老師。當然,除非你們認為,我是個瘋子、神經病,連袁老師我都會痛下殺手。非得這麼想的話,我也沒辦法。”
“好吧,就算是這樣。那王星星和顧磊被徹底排除掉的理由是什麼?”范琳問。
這個問題自然沒人能回答得出來。范琳說:“所以我才說,‘結合四個電話的內容做出判斷’,是說不過去的。‘第四個電話’最為關鍵,才是合理的解釋。”
“也許打完這四個電話,就足夠做出判斷了,也有這樣的可能性。”王星星說。
“王星星,你這話的意思豈不就是,兇手一定是我們四個人之一了?你們三個已經可以擇出去了,是嗎?”范琳冷哼着說道。
“不是說,對事不對人么。從現在的情況來看,的確就是如此呀。”王星星毫不退讓地說道。
范琳一時無以反駁。譚勇聽着他們每個人說的話,觀察着他們的表情,腦子急速轉動着。兇手正在演戲。他有這樣的直覺。可惜的是,直覺不足以告訴他,兇手是誰。
譚勇發現李雪麗有半截話沒有說完,就被打斷了,問道:“李雪麗,你剛才好像試圖為自己辯解,只說了其一,還有什麼?”
李雪麗說:“我想說的第二點是最關鍵的,可以證明我肯定不是兇手。”
“是什麼?”
“昨天晚上,我一直待在家裏,根本就沒有出過大門半步——有人能幫我證明這一點。”
“誰?”
“馬強。”
“馬強昨天晚上在你這兒過的夜?”
“是的。”
“他什麼時候來的,又是什麼時候走的?”
“他是晚上十一點過來我家的。那個時候夏琪還活着,對吧?後來我和他都沒有出過門了,互相可以作證。”
“他是什麼時候回去的?”
“他……”
李雪麗語塞了。所有人都望着她。
就在李雪麗不知道該怎麼說的時候。卧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個男人走出來說道:“我還沒有回去,一直在這兒呢。”
2
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正是馬強。這是一個身材不高、其貌不揚的男人,皮膚黢黑,寬皮大臉,穿着一身灰撲撲的衣服。看到眾人驚訝的表情,他也有點尷尬,撓着頭說:“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在裏面偷聽你們說話的。只是因為你們說起了我,我才不得不出來了……”
“那你就坐過來吧,我正好有事要問你。”譚勇說。
馬強聽話地搬了一張凳子,坐在距離他們稍遠一點的地方,似乎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大家庭”的人,和其他人比起來,顯得有些拘謹和生分。
“你昨晚為什麼要來這裏過夜?”譚勇問。
“我不是第一次來,來過很多次了。我和雪麗,算是男女朋友。”馬強瞄了李雪麗一眼。“到她的房子來過夜,也很正常吧。”
“這房子,其實原本是你媽買給你的吧。”
“對,但是發生那事之後,我媽就把房子賣給了雪麗這個外地人,把她坑慘了……”
“所以你覺得愧疚?”
“是的。”
“彌補的方式,就是過來陪她?”
“對,我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了。總不能又把這房子給買回去吧。”
“但你媽應該不同意你到這裏來住吧?”
“是的,所以我沒跟她說,是瞞着她來的。我媽是農村婦女,年紀大了,又沒什麼文化。但我和她不一樣,不相信那些迷信的說法。”
“最近這幾天,你都住在這裏?”
馬強又望了一眼李雪麗,好像生怕自己說錯什麼話似的。見李雪麗沒有表態,才說道:“是的,自從發生‘毒雞湯’的事情后,我就每天晚上都過來住了。雪麗一個人害怕,我過來陪陪他。”
“你那燒烤生意呢,不管了?”
“不,我都是晚上十一點過才來的,那個時候已經接近打烊了,交給店裏的廚師和夥計去做就行。”
“以前不是李雪麗去你那兒住嗎,怎麼現在變成你過來了?”
“你說我店裏?”馬強不好意思地說,“我店裏的二樓是有個小房間,可以住人。但是條件太差了,沒法跟玥海灣小區的房子比。偶爾住一兩次還可以,長久的話,太委屈雪麗了。”
李斌記錄的同時,說道:“你說你店裏十一點過就打烊了?不對吧,你那家燒烤店的生意不錯呀,我也去吃過,有時營業到凌晨一兩點呢。”
“那是以前……現在我們不經營這麼晚了。”
“為什麼?”
“營業到凌晨幾點,太累了。”
“有錢賺,還嫌累?燒烤店營業到凌晨,是常態吧。”
李斌說這話的時候,跟譚勇交換了一個眼色。譚勇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問馬強:“你既然在和李雪麗交往,那麼最近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你肯定全都知道吧。”
“嗯……”
“所以,你認為沒必要再起早貪黑地賺辛苦錢,是因為你知道,李雪麗即將繼承兩千多萬遺產。如果你們倆結婚了,這錢你也有份,對吧?至於1203這套房子,到時候怎麼處置都無所謂了。”
馬強張了張嘴,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但是看他那樣子,明顯是心思被譚勇說准了。
“老譚,馬強是個老實人,你問他這些幹嘛?跟查案有關係嗎?”李雪麗說。
“好吧,那我就問點有關係的。馬強,你要如實回答。”譚勇說。
“一定。”馬強點着頭說。
“昨天晚上,你是幾點到的玥海灣小區?”
“十一點半左右。”
“之後你和李雪麗就一直沒有出過門了?”
“對。”
“你們是幾點睡的?”
“我想想,我到了之後洗了個澡,然後就進了卧室,大概是十一點四五十的時候吧。”
譚勇敏銳地發現了一個問題,問李雪麗:“那個時候,夏琪不是在群里發了那條關鍵的信息嗎?你和馬強那會兒應該沒睡着吧,那你看到那條信息沒有?”
“我……沒有看到,是今天早上醒來才看到的。”
“為什麼沒看到?”
“我們當時……”李雪麗的臉紅了。“老譚,你覺得馬強來我這兒,是躺下就睡嗎?”
譚勇懂了。“就是說,你倆當時正在‘忙’,沒顧得上看手機。”
“嗯……”
“雪麗,別怪我問得細啊,這個問題挺關鍵的——你們倆‘忙’了多久?十二點到十二點半這段時間,你們是一直在一起的嗎?”
“是的。”李雪麗非常篤定地說,“我們折騰到接近一點……一直在一起,沒分開過。”
“一個小時?”王星星低聲囁嚅了一句,語氣中帶有驚訝和羨慕的成分。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這些事情,李雪麗感到頗為不適,難為情地說道:“老譚,可以了吧?別老問我們呀,其他人你不問嗎?”
“當然要問。”譚勇對“大家庭”的其他成員說,“各位都說一下吧,昨天十二點到十二點半這段時間,你們在做什麼。”
王星星第一個說:“我昨天晚上一直在玩遊戲,大概從晚飯後一直玩到了凌晨三點左右。有很多人可以證明。”
“‘很多人’是指?”
“那是一款大型網絡遊戲,組隊戰鬥那種,我的隊友都可以為我證明,我全程在線。”
“就這?你把賬號給別人玩,也是可以的。”李斌提出質疑。
“理論上可以,實際上不可能。我的操作技術是頂級的,作戰風格也獨樹一幟,不是誰都能取代的。不信你們可以去問我的隊友,昨晚在線的是不是我本人。”
李斌沒說話了。譚勇說:“我們之後會去查證的。其他人呢?”
韓蕾說:“自從‘毒雞湯’事件之後,我就沒有去酒吧上班了,每天晚上都待在家中。昨晚我一個人在家,百無聊賴地刷短視頻。十一點過,看到夏琪發的那條信息后,我立刻回復了一連串表示疑問的表情,之後就一直在想這是怎麼回事。一點過才睡着。”
譚勇說:“昨天晚上看到夏琪發的信息並回復的人,只有王星星、韓蕾和顧磊三個人,你們後來都沒有給夏琪單獨發過信息,或者打過電話嗎?”
三個人一起搖頭。王星星說:“因為夏琪明確說了‘明天再說’,我猜想她暫時不想談論此事,就沒有打電話詢問。”
“我也是,這個問題太敏感了,我想如果她不是百分之百確定的話,是肯定不會告訴我的。”韓蕾說。
“我和曉彤也是這樣想的。我們當時就在家中,看到夏琪的信息后,就展開了一番談論,正好持續到十二點半,然後就睡了,不過很久都沒有睡着。”顧磊說,然後苦笑着撓了下腦袋。“雖然我和曉彤可以彼此作證,但老譚,你上次說過,夫妻之間的證詞是無效的。所以我們等於沒有證人吧。”
譚勇沒有表態,望向了范琳和沈鳳霞。
“我也沒有證人。文婧九點過就睡了,我看了會兒書,十一點之前上床睡了,而且關了wi-fi,所以我根本沒看到夏琪發的信息。”范琳說。
“我昨晚十點過就睡了,什麼都沒做。”沈鳳霞簡短地說道。
“等於說,你們全都沒有確鑿的不在場證明。”譚勇說。
“馬強不是說了……”李雪麗說到一半,無奈地嘆了口氣。“因為我們是男女朋友,所以也不能互相作證,對吧?”
“老譚,你說的‘確鑿的不在場證明’,指的就是我們當時是否跟非親屬之類的人在一起,對吧?但是這怎麼可能呢,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后,我們誰還敢晚上往外跑?而且你不是也提醒了我們,讓我們鎖好房門待在家裏嗎。所以我們註定不可能有什麼證人呀。”范琳說。
譚勇其實也知道,問這個問題的意義不是很大,但是從破案程序來說,這個問題又是非問不可的。此刻,他思考着接下來的策略。
客廳里沉默一刻后,顧磊說:“昨天晚上,老譚和李斌都提醒了我們,一定要把房門反鎖好,我們都這樣做了。夏琪肯定也不例外吧。既然如此,兇手是怎麼進屋,殺死夏琪的呢?”
“我也正在想這個問題。”韓蕾不安地說道,“如果反鎖房門都無法阻止兇手進門,那我們該怎麼辦?這還能睡得着覺嗎?”
關於這一點,在刑警支隊開會的時候,譚勇已經說過自己的猜測和想法了。但他想聽聽眾人是怎麼思考這個問題的。“那你們覺得,兇手是如何辦到的呢?”
“我覺得,只有一種可能。”蘇曉彤說。
“是什麼?”譚勇問。
“兇手用了什麼方法,或者是詭計,騙夏琪打開門,然後在開門的瞬間行兇。”蘇曉彤說。
和我的想法完全一樣。譚勇暗忖。蘇曉彤這個女人,思維十分清晰,分析能力也比一般人強。如果她是兇手,似乎沒有必要自曝作案手法……但是反過來一想,如果兇手就是踩准了警察會這樣想,從而反其道而行之呢?對於狡猾的兇手而言,這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我想不通,在如此風聲鶴唳、高度戒備的情況下,兇手能用什麼方法騙夏琪開門。”范琳說。“換成是我的話,這種敏感時期,況且是凌晨十二點過,不管門口是誰,我都不可能開門。”
“我也的。”韓蕾說。其他人紛紛點頭。
“夏琪家的門上,有沒有安裝貓眼?”顧磊問道。
“沒有。”沈鳳霞說,“我剛才就看過了,沒有貓眼。”
“那就是說,她沒法看到門口站着的人是誰,對吧?”顧磊說。
“是的,所以呢?”沈鳳霞問。
“我在想,如果夏琪認為,站在門口的人百分之百不可能是兇手,是不是就會開門呢?”顧磊說。
“但我們當中,有‘絕對不會是兇手’的人嗎?”范琳說。
“也許有夏琪認為‘絕對不會是兇手’的人。”王星星說。
“你是說,她以為的兇手是a,所以認為其他人肯定不是兇手。但實際上,她判斷錯了,兇手是b。恰好是這個b,騙她把門打開,然後殺了她。”范琳說。
“是有這個可能的吧。”王星星說。
“但邏輯上還是有點說不通,如果夏琪真的能夠百分之百判斷誰是兇手,就不會發那些信息在群里了,直接報警就行了。”李雪麗說。
“這倒也是……”
“其實,我們在座的這些人中,有一個人絕對不會是兇手,他是夏琪百分之百信任的人。”蘇曉彤說。
“誰?”好幾個人一齊問道。
蘇曉彤張了張嘴,顯得有些難以啟齒。幾秒后,大家突然意識到他說的這個人是誰了,一起望向了譚勇。
譚勇為之一驚。“什麼意思?你們懷疑到我頭上來了?”
李斌一下火了。“喂,你們這些人!到底是我們警察調查你們,還是你們調查我們?別本末倒置了!老譚你們都懷疑?他為了查案連遺產繼承權都放棄了,還要怎麼樣?故意轉移注意力是不是?!”
“不,李警官,你誤會了。我們當然是百分之百信任老譚的,夏琪自然也是如此。但兇手可能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冒充老譚,騙夏琪打開了門。”蘇曉彤說。
譚勇的腦袋彷彿被重重地擊打了一下。李斌還要幫他申辯,他卻抬手示意李斌不要說話,靜默一刻后,他望着蘇曉彤說道:“把你的推測說出來聽聽,兇手是怎麼冒充我的。”
“模仿你的聲音。”蘇曉彤說,“前提有兩個:第一,我們經常聚會,大家對你的聲音和說話的語調都十分熟悉,模仿你的聲音並非難事;第二,你昨天晚上正好在我們樓下,上樓來找夏琪,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我的聲音,算是比較低沉。男人要模仿的話,或許要容易一些,但女人要發出這麼低沉的嗓音,應該很困難吧?”
“老譚,現在網店或者手機的應用商店裏,有很多款變聲器軟件。改變自己的音色和音調,是很容易的事情。況且兇手跟夏琪說話的時候,是隔着一道鐵門的,她沒法聽得太清楚,聽到兇手聲稱是你的時候,也許沒想那麼多,就把門打開了……”
蘇曉彤的這番話說完后,客廳里陷入了一片沉寂。譚勇的腦子裏嗡嗡作響——真是如此嗎?假如是這樣的話,不就意味着,自己住進玥海灣小區,反而為兇手殺死夏琪製造了契機?這真是一個諷刺的事實,自己想要保護他們,結果反而被狡猾的兇手所利用,用這種方式騙夏琪打開了門!
李斌看出來,譚勇似乎深受打擊。當著這些人的面,他也不好安慰,只有對他們說:“這只是可能性之一,未必就是如此。”
“是的,我也只是提出這種假設罷了。”蘇曉彤說。
“剛才他們說的內容,都記錄下來了吧?”譚勇問李斌。
“記錄了。”李斌說。
“那我們先下樓吧。你們也各自回家。”譚勇對眾人說,“這兩天暫時不要外出,我隨時都會找你們問話。”他頓了一下。“為了確定是我,你們開門之前,先給我打個電話。”
眾人點頭表示明白。譚勇和李斌起身,離開了李雪麗家。
3
來到二樓的出租屋,李斌發現譚勇一直眉頭深鎖、若有所思,說道:“老譚,你真的覺得,兇手是用這樣的方法騙夏琪打開了門?你可別被那個蘇曉彤給誤導了!”
“我哪有這麼容易被誤導?難道你不覺得,她說的那種可能性,確實是存在的嗎?這就解釋了夏琪為什麼會開門——她也許是覺得,我在看到了群里的消息后,上門來找她了解情況,所以才把門打開了。”譚勇說。
“只是有這種可能罷了。具體操作起來,未必是那麼簡單的事。變聲器軟件,真的能讓某個人完全模仿你的聲音?我有點懷疑。”
“如果是模仿不熟悉的人,可能比較難。但我和他們,確實太熟悉了……我說話的語氣、腔調,他們都再清楚不過了。”
“好了,老譚,暫時別糾結這事了。剛才跟他們聊了那麼久,你有懷疑的對象嗎?”
“沒有特別明確的懷疑對象。非得要說的話,蘇曉彤顯得可疑一點。”
“我也覺得,她有故意誤導你的嫌疑。另外就是李雪麗,還有馬強。”
“為什麼?”
“李雪麗是最後一個接到夏琪電話的人,這是一個疑點。另外馬強這幾天住進李雪麗家,也有點可疑。”
“你覺得他們有聯合作案的可能?”
“對,然後互相掩飾。”
“那四通電話的內容呢?你怎麼看?”
“我覺得那四個女人,未必說了實話。”
“但她們說的都很一致。”
“誰知道呢?萬一有人是順着別人說的,也有可能。反正夏琪已經死了,死無對證。”
譚勇思索了一會兒。“目前看來,夏琪給這四個女人打電話,是最大的線索。包括她打完電話后,發在群里的那條關鍵信息,都證明她是在試探誰是兇手。而這些試探顯然不會是一點意義都沒有的,否則的話,兇手置之不理就行了,不必非得除掉夏琪。”
李斌雙手環抱,思考了幾分鐘,說道:“老譚,你覺得,夏琪最後發的那兩條信息,真的是她本人發的嗎?”
“你是說,有可能是兇手發的?”
“對呀,兇手進了夏琪的屋,把她殺死後,再用夏琪的手機來發信息,也是有可能的吧?”
“是有可能,但他這樣做的理由是什麼呢?夏琪已經死了,兇手為什麼要用她的手機來發信息,製造一種夏琪其實還活着的假象?除非是兇手刻意為自己製造不在場證明。但是剛才你聽到他們說的了,實際上,他們誰都沒有站得住腳的不在場證明。這樣做不是多此一舉嗎?況且這樣做的風險還非常大。因為這兩條信息之間,相隔了8分鐘。如果信息是兇手發的,那個時候他肯定就在夏琪家中。他就不怕第一條信息發出去之後,我們或者其他人看到了會上門來找夏琪嗎?那豈不是直接把他堵在裏面了?”
“這倒也是……這麼說,這兩條信息真是夏琪本人發的。”
“應該是這樣。”
“而兇手殺死夏琪,是因為他意識到,夏琪可能真的通過和自己的通話,探知到了什麼關鍵的信息。”
“對,所以他需要立刻下手,將夏琪滅口。”
“這樣分析下來,夏琪打的這四個電話,一定是有什麼特殊意義的。”
“沒錯,如果我們能弄清楚,夏琪究竟是怎麼試探她們,套到了什麼有用的信息,也許就能跟夏琪一樣,知道兇手的身份。”
“我們找江隊或者陳局開申請文件,從通信運營商那裏查詢這四通電話的通話內容,可以嗎?”
譚勇搖頭道:“我們就算拿到了權限,也只能查到通話記錄,或者對這部手機進行後續的監聽。之前的通話內容,是查不到的。”
“那就沒辦法了。”
“剛才她們四個人說的,夏琪找她們聊的內容,你都記錄下來了吧。就算這四個人中有一個是兇手,她沒有說實話,至少另外三個人說的是真的。我們好好研究和分析一下,夏琪為什麼要找她們聊這些。以及,她為什麼認為,聊這些內容,就能得知兇手的身份。”
“好的。”李斌翻開筆記本。
4
“擇偶標準,感情史,婚姻觀,愛情觀。說到底,夏琪找她們四個人聊的,全是情感問題。”研究“通話內容”幾十分鐘后,李斌得出這樣的結論。“怎麼看,都像是普通女生之間的聊天啊。”
“但是肯定沒那麼簡單,否則她不可能在此之後,就猜到兇手是誰。”譚勇說。
“對,所以我覺得,重點是聊天的‘細節’。表面上看,夏琪似乎是在跟她們閑聊,實際上是在進行巧妙的試探。重點全部隱藏在聊天細節當中。而這些,我們是不可能知道的。再去問那四個女人,也沒有意義。不是兇手的,說得再詳細也沒用;兇手又肯定不會把關鍵信息告訴我們。這就難辦了。”
“聽你這意思,好像兇手一定是這四個女人之一了?”
“這倒不一定,但是大概率就是她們四個人當中的一個吧。”
譚勇眉頭深鎖,自語道:“夏琪到底想了什麼辦法來試探這四個人呢,要是我們也能想到就好了……”
這時,譚勇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是江明打來的。譚勇接起電話,打開免提,讓李斌也能聽到通話內容。
“江隊。”
“老譚,我剛才把玥海灣小區昨天的所有監控調出來看了一遍,沒有發現可疑人員進入過這個小區。所以可以排除兇手是其他人的可能性,應該就是‘大家庭’中的某個人。”
“嗯。”
“然後我回到隊裏,仔細研究了夏琪的手機,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現在我推測,有兩種可能,第一是,她的手機里確實什麼都沒有;第二是,兇手在殺死夏琪后,把夏琪手機裏面對自己不利的東西,全都刪除了。”江明說。
“如果是第二種情況,兇手為什麼不直接把夏琪的手機拿走,直接銷毀呢?用得着刪除一些東西,然後把手機留在原處嗎?”譚勇說。
“對,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按理說,兇手肯定會擔心夏琪的手機里有對自己不利的內容。而他殺了人之後,與其浪費時間在查看和刪除信息上面,不如直接拿走手機,這是最省事的。”江明說。“這樣看來,兇手有可能是‘故意’把手機留在原處,讓我們發現的。”
“但是江隊,你說並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信息。那他留給我們,意義何在?”譚勇說。
“是啊,哪怕是兇手想故意嫁禍給某人,那也說得過去。但是夏琪的手機里,不管是微信、短訊、還是備忘錄,都沒有任何指向性的東西。所以我也搞不懂了,兇手為什麼不把手機拿走。”
三個人同時沉默了一會兒。李斌說:“我在想,兇手針對的一定是夏琪嗎?還是說,他早就計劃好了要殺人,不管是誰都可以。只要能減少‘人數’就行了。”
譚勇思考了一會兒,說:“我認為兇手現在進行‘無差別殺人’的可能性,不大了。”
“為什麼?”
“因為風險太大。之前的投毒事件,是因為所有人都沒有防備。但是這件事之後,不管是警察還是大家庭的人,都引起了足夠的戒備。特別是,我們兩個警察還為此住進了他們那棟樓。在這種情況下殺人,難度和風險可不是增加了一絲半點。雖然有巨大利益的誘惑,但正常人恐怕還是會覺得,為了多分得遺產而做這麼冒險的事,實在是有點划不着。如果在行兇的過程中被抓到,或者露出破綻被警察抓捕,那就得不償失了。別說錢了,連命都得搭進去。”
“這是正常邏輯。萬一兇手不是正常人呢?”
“你是說,他是一個瘋子、殺人狂?殺人不需要理由,只是為了滿足自己變態的快感?”
“並不是完全沒有這種可能性吧。”
江明聽了他們倆的對話,說:“老譚,兩年前何雨珊那起案子,一直沒有破,並且現在都不知道兇手的殺人動機。你覺得會不會——兩年前那起案子的兇手,和這次的兇手,是同一個人?”
“我早就想過,但只是猜測。”
“你這樣想啊,如何兇手真的是一個變態殺人狂。兩年前他殺死外地租戶何雨珊,就是沒有什麼理由的,僅僅是因為何雨珊一個人獨居,比較容易下手。之後他沉寂了一段時間,直到這次的‘遺產事件’刺激了他,讓他再次大開殺戒——有這樣的可能嗎?”
譚勇非常認真地思考了一刻,說:“我覺得,可能性不大。”
“為什麼?”
“我對‘大家庭’的人,十分了解。如果他們當中真有這種人,我不可能一點兒都看不出來。世界犯罪史上,但凡是這種心理不正常的殺人魔,在說話做事等行為模式上,一定是跟普通人有區別的。但是大家庭的人太正常了,他們的眼神、動作、談吐,都跟常人無異。江隊,你也知道,有些東西可以偽裝,但是看人時的眼神,和不經意的一些小動作,是很難偽裝的。特別是,他們還經常喝醉酒。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把本性給徹底掩蓋住,我認為幾乎不可能。”
“嗯。”江明承認譚勇說的有道理。“還好這次的案子,是由你這樣一個熟悉情況的刑警來負責,可以把控大方向。這麼說,你還是認為,這個兇手是出於某種目的殺人。”
“是的,但是這個‘目的’,不一定僅僅是為了錢。只要兇手不傻,都能想到再繼續殺人,冒的風險就太大了。這個兇手何止‘不傻’,簡直是狡猾到了極點。所以我認為,他殺死夏琪,是出於某種特殊目的。”
三個警察沉寂片刻,江明說:“現在已經中午十二點過了,你們還沒有吃午飯吧。老譚、李斌,你們去把飯吃了,然後再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辦。”
“我現在沒心思吃飯。”譚勇說。
“這可不行,再怎麼著也得把飯吃了!老譚,我知道你作為這次專案組的組長,壓力很大。但這事是急不來的。李斌,帶老譚出去吃東西。”
“是!”
“行吧。”譚勇無奈地答應了。
“老譚,我最後再說一句。兇手非常狡猾,估計不是一兩天能抓到的。但是,絕對不能再死人了。你好好想想,有沒有什麼方法,能保證剩下這些人的安全,讓兇手完全沒有再次作案的可能。”
“好的,我明白了。”
“去吃飯吧。”江明掛了電話。
“走吧,咱們下館子去。今天我請你!”李斌大方地說,硬把譚勇拽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