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庭

我從生下來就被看作一枚權衡秦楚關係的棋子，父母希望我能照耀和睦於家室，故而為我取名為淑庭。

公元前247年，秦王子楚在位三年病逝，謚號秦庄襄王。年僅十三歲的公子政即位，奉生母為趙太后，尊丞相呂不韋為仲父管理朝政。此刻楚國傾覆之勢已無法制止，為謀權衡，他們聽從我的姑奶奶秦國華陽太后之意為年輕的秦王選定一位楚國血統的王后。正是在那一年，作為同輩唯一的王室女我被送入楚宮中扶養，那一年我方六歲。從那之後我便再也沒有見過我的母親。

他們不喜歡屈子筆下的香草情懷，卻偏愛湘夫人里那一句“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故而給我取字為裊裊。

命運早在許久之前就已經定下，無論我是不是那個來自千年之後的、名為楚昭的現代靈魂。

按照歷史的進程，王的加冠之禮在公元前238年，他22歲那年，在加冠之前必須要舉行婚禮。所以不到兩年，我就將作為未來的秦王后入主秦王宮，見到那位留給後人無數憧憬的王。

很快我就將離開這片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一直生活的楚地，踏上西去咸陽跋涉的不會歸來的路程。

很快不會有人再在乎我叫什麼了，哪怕是裊裊這個小名也即將消失，只是羋姓，我只是那個，即將在史書上銷聲匿跡的秦國王后。

公元前241年，春申君最後一次組織東面國家發起合縱，卻再一次敗給秦軍，楚王為了躲避秦國的報復，又一次遷都到了更東邊的壽春。向西看去能望到故都郢都，但更向西，是秦都咸陽。

我馬上，就只能在咸陽王宮裏，向東遙望曾經的楚國都城了。

來年開春，王宮裏的梅花開得方好，楚國在博弈上又輸給了秦國，於是這項被精打細算的婚事正式提上日程。王原本要在我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年行加冠之禮，卻因為我的母族以我未到及笄之年為由一再延後。如今關係再次失衡，楚國急需一位出身自家的秦王後為自己在秦國朝政上奔走出力，秦國卻也不再願意為了這樁遲遲未完成的婚事拖延加冠之禮而一再忍讓。

他們占卜了一個良辰吉日，由一隊楚國的車馬護送我西行前往秦楚邊界。

一路上風景並無分別，因為我不知道過去幾十年兩次遷都時東向而行那些倉皇失措的楚國貴族會見到什麼樣的情形，他們是否會察覺到四周百姓的因為戰亂而受的痛苦哀嚎？或許和我重回故地見到的一般無二，只是從來不會有心情在意罷了。

時隔數年，楚國人再次踏上了這片曾經屬於他們的土地。

但我，此刻卻並不能懷着高興的心情看待這一切，因為只有我最清楚地知道，踏上這片故土，同時也意味着楚國滅國的時代終究到來了。

古時從楚國出發，需要從故都郢都出發，一路北去經過鄧邑，過武關入咸陽。武關在此時和函谷關、大散關、蕭關被稱作“秦之四塞”。戰國末年以來的武關發生了太多事情，楚懷王被昭襄王引誘正是由此入秦，可是未來秦帝國隕落後漢朝開國皇帝劉邦也是由此入秦。

我此去見證的，從來不是楚一國的命運，就連這個時代最強盛的秦，也並不知道它轉瞬即逝的生命結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