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
那條道路很寬,可容普天之下所有的車馬駛過;那條道路很長,一直向四方綿延到邊塞之外。
可那條道路留存的時間很久遠,卻永遠也無法延展過兩千年的歷史長河,等不到時空之後的車輛駛過。
那是他一生運籌帷幄,卻永遠無法掌控的事。
博物館新設立的展覽中有一件漂亮的文物。
那是一頂冠冕,它屬於一位偉大的帝王。
後人對他的評價褒貶不一,功過相抵,同那個時代王國的子民一樣,臣服在他無邊的威壓之下,卻又被君王的雄才偉略征服,但暗潮洶湧下的是潛藏的野心與反抗。
世人道他晚年沉迷仙道,想要在權力之外再奢求這一份獨到的永恆壽命。但沒有人想到,千年之後,當時強盛帝國未建成的宮殿早已湮滅在歷史的余埃中,但一切灰飛煙滅后,這位帝王的最後一縷殘念隨着接受萬國朝拜的冕旒留了下來。
他已經在暗無天日的地底沉睡了兩千餘年。從他被小心翼翼地捧出重見天日的那一天起,便在在這方寸間的小小天地里,感受時代的日新月異。這片山河如今的滄桑巨變是陵墓中的日月星辰無法比擬的。
帝王墓的考古發現轟動了全世界,人們慕名從全世界趕來,奔赴面前瞻仰他生前的風采。但很少有人真正注意到他,冠服之上一枚小小的珠子,璟然的光彩早已被泥土洗刷乾淨,變得暗淡。大多數人都只是短暫駐足片刻,便如同歷史前驅的浪花一般匆匆離去。
人山人海,比肩接踵的盛況和先前無異,只是當年他為丹樨之上的王者,今日卻已光芒散去,被兩千餘年的灰塵包裹着接受眾人平視的目光。
但這天,他終於注意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人。
她起先並未看他。只是着一身緋衣款款而來,明艷得如同詩里的桃之夭夭,似那歷史長河裏緩緩波動的迤邐,朝他逆流而來。
是宿命的再次交匯,他知道自己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她。那一剪秋水明泓的雙眼婉轉多情,但卻含着堅定。
或許是兩千年前屬於他的時代。
所以她停下了。
好像對他很感興趣,不,應該說是對所有的他來自的那個王朝感興趣。她手上拿着的那個近日已經知曉的叫做手機的東西,和身上所着的那一套服飾相隔甚遠,而她一路拿着它拍拍寫寫,時不時停下來看着解說牌記下批註。
所以她停下了,卻不是在看他。那一雙清澈的雙眼冕旒上駐足片刻,微微思索,似乎在想像它兩千年前是種怎麼樣的光彩奪目,但都已不可親眼目睹了。
她本該看過的,在兩千年前,他親自向她提及未來的宏圖帝業,但她最終沒能看到這頂冕旒的奪目,沒能親眼見證到那個偉大王朝的崛起。
而滄海桑田,她也舊顏新遷,儘管衣着古風,但他卻被那一抹醒目地緋紅刺痛——那該是后一個王朝崇尚的顏色,並不是他的王朝尊崇的玄色。
其實這些天他能夠從周圍人的言行中,敏銳地察覺到一個強盛帝國的消逝,曾經祈願的千秋萬代明顯從未實現。屬於他的時代太過短暫,儘管對於之後的各個朝代有着史書工筆永遠不能避免的開天闢地的影響,但他的宏圖偉業還未來得及完整鋪開,對於世界的影響遠遠不及後世。后一個時代的連接與文化傳播將國風傳遍了世界,就連現在很多華夏的文明都以之命名。
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這抹緋色無疑是再次揭開了這層傷疤。
她已穿着後世的衣衫,而在世人眼中,他只不過是一件文物罷了。此刻終於能夠明白她過去所說的那句話:歷史由當下成就,同時還需放眼未來。
兩千年前已然變得很窄,只剩下這四方的玻璃阻隔。但是當下,兩千年後的天地卻很廣闊。
曾經那個帝國的強盛,點點滴滴都隨着時代的風沙,隨着制度的殘痾而埋藏在地底。歷史不可逆流,已經過去的不可挽回,有的事情終究是無能為力,就像過去寄予厚望的長子仁善無法理解自己的志向,他的後人和臣子與自己的心愿背道而行。
他想起初見她的那天,楊柳依依,如同現在窗外的春光明媚,那織曦光仍舊盛在發間盈盈,她輕移裙裾向後退去,成為了詩里艷麗的一抹瑰色。
原來時代,果真不是他一人的時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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