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清明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小時候老師講了多少遍都不能理解這兩句詩,現在才算是真正感受到了欲斷魂的離愁。真所謂:“初看不知畫中意,再看已是畫中人”。
在我小時候,人們會趕在清明之前上墳,大多時間會選擇初春時節,那時牆角的草芽剛剛破土,萬物沉睡了一個冬天之後,在春日的陽光里緩緩蘇醒。上墳對小孩子來講,不是一件莊重悲傷的事,反而是一件讓人期待,令人愉快的事。
上墳這事,於爸爸來講,算是一種傳承;於我們來講,能夠瘋狂玩耍,能夠親近大自然,更重要的能夠享用豐富美味的野餐。
這天早上,媽媽將會天還沒亮就起床,等我們醒來的時候,案板上已經擺放着一摞一摞的春餅。媽媽做的春餅很薄,韌性非常好,吃起來超級有嚼勁。春餅好不好吃,還在於卷餅中配的菜。一盤用園子裏剛長出來的大蔥炒的雞蛋。一盤豬肉炒粉條,肉是媽媽腌在大缸里的,粉條是年前自己家裏壓的,這種搭配能達到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肉片亮晶晶的,粉條滑溜溜的,吃起來更是爽口。再來一盤洋芋絲,三菜一餅才是最完美的組合。
媽媽把食物分裝好之後,爸爸便用扁擔挑着食物和工具,帶上我們出發了,路途遙遠,小孩子步行差不多要一個小時,我們幾個嘰嘰喳喳,跑前竄后,上山爬坡,驚得野兔四處逃竄,嚇得野雞撲稜稜飛向高處。
到達目的地時,大人們忙着給墳堆上培土,我們幾個滿山遍野跑着玩,燒紙錢的火點起時,規規矩矩地跪在墳前,學着大人的模樣磕頭作揖。這次誰也不敢搶食,所有的食物要等到先人享用過之後才能吃。我們幾個小孩兒眼巴巴的等着爸爸發號施令,我常常會想:“一定都是假的吧?飯菜原封不動地放在那裏,是媽媽做的不夠可口,還是先人不餓,還是想把美味的食物要留給小孩子吃……”
爸爸說:“吃吧,娃娃們。”我們幾個便圍坐在一起開始享用這一頓美味的野餐。春餅捲起雞蛋、粉條、肉、洋芋絲,不能卷太多,每樣夾一小筷子,餅將菜包裹得嚴嚴實實,三口兩口吃一個,嘴裏還嚼着,手上已經開始夾菜包餅了,這個時間你只能聽到咀嚼的聲音,樹上的鳥鳴聲……
吃完這一頓就該收拾東西回家了,玩了一天都累了,遙遠的山路讓人畏懼。實在走不動時,爸爸便把竹筐里的物件拿在手上,我們一邊一個坐在筐里,爸爸用扁擔挑着,在歡聲笑語中回家了。
長大后因為要上學,二十幾年沒來過這裏。萬萬沒想到,如今這裏成了我心心念念的地方。我的媽媽,十九歲時從安家嘴來到了菜子川,在菜子川生活了三十七年,最後安眠於她勞的這片田野中。
我們把媽媽從菜子川接到了城裏,從縣城到省城,從省城再到京城,兜兜轉轉最後把媽媽安頓在了這裏!剛開始每周來看望一次,到現在一年來看望三次。
我既厭惡這個地方,又時時想念這個地方;既害怕來這裏,又時時期盼來這裏。每次跪在媽媽們墳前,我才真真實實的感受到媽媽真的不在了,一抔黃土掩蓋不了媽媽一世的凄苦。
媽媽如果您在,我一定要問問您:“人間值得嗎?”您肯定會笑語盈盈的說:“人間值得。”還是如往昔風格,說這樣一句:沒什麼值不值得,活着就要好好活么,把娃娃們養活大,把日子過好,一天一天就這樣過。
在媽媽的人生哲學中,生是老天爺的安排,死也是老天爺的安排,萬般皆是命,半點由不得人。現在我才領悟到,媽媽這是以樂觀心態對抗生活的困境,以豁達的胸懷直面生死,媽媽教會了我“樂天安命”。
以前,走過墳地,我心裏會十分害怕,總怕有鬼出現在眼前。自從母親去逝后,我不再害怕,因為那土堆下埋的不是鬼,是人們日思夜想,陰陽相隔,無法見面的親人!
跪在媽媽的墳前,淚眼婆娑中,燒燼的紙錢隨清風飄在天空,像黑色的蝴蝶在天空翩翩起舞,能否帶去我們對媽媽的思念。從前,總在心裏偷偷笑大人們的這種行為。現在,只要是能夠讓媽媽在另一個世界生活得幸福安樂,做什麼我都是願意的。